小霞村一年最熱鬧的時候當然是春節,隻有這天候一直忙活著生計的大人們才會稍加歇息,聚在一起喝些酒水,扯些閑事。小孩子們則會聚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把平時裏因為念書而耽擱的玩鬧時間稍微補上些許。


    一些年齡稍微大些的男孩子則會在這個短暫的閑暇時間裏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告白,然後成雙成對地度過這個熱鬧溫暖的日子。


    大人們都不會約束孩子的自由,在小霞村裏孩童十幾歲便結下親事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


    小霞村實際上是一個四麵被海環繞著的小島嶼,這座村子雖然抵不上城裏的繁華如煙,卻也有著自己獨具一格的孤獨和靜謐。


    春節來了,在島外從商的村民們也都落葉歸根,給自家帶回了不少酒肉,暫新的衣衫,流蘇等精致的絲織品。


    他們會將自己帶來的東西分給換一下要好的鄰家或者親家,以此來分享自己的快樂,彰顯自己這一年在外忙活所取得的成果。


    原本簡單樸素得像是一個灰姑娘的小村莊在鮮豔綺麗的打打扮下變成了一個像是隨時要等待出嫁的紅花閨女,煥發出了綺麗的風采,


    整個小霞村僅僅隻有幾戶人家同往常一樣沒有添上新打扮,它們在群花錦簇中顯得那麽孤獨清冷孤獨。


    蘇鄔三口就是其中一家,一家三口團聚後的日子雖然過得稍微熱鬧了不少,但衣食住行依舊卻沒絲毫改變,依舊清寒無比。


    村裏的閑人們也都有意無意間將白手回村的蘇有天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


    “讀書的人就是腦子木,出去了也就是個草包,還不如多務務實,在田裏多幹點活咧。”


    “看他那副憨樣子,就知道在外麵混得不好,估計是吃不起外麵的飯了。填不飽肚子了,才回來的吧。”


    “真不知道鄔家的閨女到底是看上了這個窩囊的哪點好咧,放著那麽多勤快的男人不要,偏偏嫁了這個不務正業的東西,隻怕是瞎了眼。”


    ……


    小霞村是一個長年沒有故事發生的村子,任何能夠磨嘴皮子的事情都能夠拿來講上十天半月。


    最近村名們茶餘飯後的茶點便是關於蘇有天一事無成又回家的事情了。


    在蘇有天離開的這幾年裏,一直不斷有身體強壯,家裏條件還稱得上不錯的中年男人想要嚐嚐鄔冬梅這個半老徐娘的獨特韻味,反複向蘇鄔一家母子提出什麽續弦,再嫁的事情。


    但中年男人們最後得到的永遠隻有一頓鄔雪梅一頓鋪天卷地的臭罵,然後一個個夾著尾巴逃走,不敢再多加騷擾。


    以此以後,那個曾經村裏出了名的大家閨秀在村裏留下了母老虎的赫赫大名。


    這個一個人撫養著孩子長大的母親,罵死人時的聲音提的比村裏所有的男人還要大,對那些心懷不軌,不講規矩的男人更是從沒怕過。


    這個力氣本不算特別大的女人經常背著一根房梁般粗大的木棍攆著他們到處跑,慢慢地練就了一身孔武之力,在這個家裏,她不僅要當娘,還要當爹,隻有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好自己的兒子不受別人的侮辱和欺淩。


    隻有蘇鄔才知道這些年來自己的母親有多麽不容易。她一直在盼望著那個滿身書卷味的男生能夠回家看看,從未放棄過等待。


    “你的娘親要等他一輩子咯,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要是坐上了大官,肯定早就把我們母子忘了吧。”


    母親經常在蘇鄔耳邊感慨著關於那個男人的有的沒的,嘴上倔得很,眼裏流溢著的溫柔卻絲毫掩蓋不住。


    如今那個書生真的回來了,她又有些拉不下顏麵了,總是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男人的毛病,卻依舊掩蓋不了話裏的溫柔。


    蘇鄔看到母親高興了自己也高興了,因為書生回來後,再也沒有人好說他是沒有爹養的孩子了。


    ……


    除夕的當天,小霞村又迎來一場最大的雪,這場雪來得十分突然,在村民們還沉浸在團圓的喜悅時它就靜悄悄地來了。


    村裏的輩分最長的老頭子都說這是他們出生以來看過最大的雪,許多戶人家前的庭院上都擺著大大小小的盆子,準備用來接取新年的第一盆雪。


    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下得越大,明天田裏的莊稼肯定也就越肥,這些足夠使這個完全靠著田裏稻子過日子的村名們好好開心上一陣子了。


    如同鵝羽般的蒼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它們所帶來的不僅僅是豐收,更多的是刺骨的寒冷。


    在這個本應該有許多孩子嘻戲追逐,熱鬧非凡的夜晚裏,卻顯得比往常還要顯得冷清,整座天地間像是隻剩下了一片蒼茫的雪白。


    村名們好不容易容易營造出的歡天喜地的氣氛很快就被這場猝不及防的大雪衝刷了大半,整個村子都顯得十分寂寞冷清。


    冰天雪地的銀白雪地裏隻剩下一高一矮,兩道孤獨的身影。這兩道身影在月光,和雪光的兩重照映下在雪地裏愉快地奔跑打鬧,親密無間,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摯友。


    兩人打鬧了許久之後,才稍微歇息了片刻,然後又一起堆砌起雪人來了。


    兩人分工合作得十分密切,長得比較高的男人負責叭雪人的身子和腦袋“打造”成型,長得較矮的孩子則幫雪人捏起了鼻子,眼睛,耳朵,還有為它摘下了自己頭頂上的圓頂帽。


    堆好雪人後,一長一幼的兩人都沒頭沒腦地大笑了起來,像是要把所有的煩惱都丟到了九霄雲外。


    蘇鄔已經太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想著他以後也能有父親天天陪他玩鬧便笑得合不攏嘴。


    蘇有天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對著有些朦朧的月色大聲叫道:“好兒子,明天我們就要去城裏了,那裏的冬天很暖和,從來不會讓人覺得冷。以後咱爺倆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過好日子咯。”


    聽了父親的話,蘇鄔反倒是笑不起來了,同雪一樣白皙的小臉蛋上突然變得無比嚴肅。


    “父親,我想留在這兒,我知道城裏的日子肯定很好過,可我忘不掉這個地方。”


    蘇鄔曾經日思夜寐地期待外麵的世界,但當這一刻就要到來時,卻隻發現心裏像是空了什麽最珍貴的東西,直到這一刻他才記起來,自己究竟將會丟掉什麽。


    ……


    那是一個女孩,一個愛笑的女孩,蘇鄔雖然不愛笑,但他卻喜歡看別人笑。


    有時候看別人笑了,開心快樂了,自己的心情也便跟著開朗了。


    那個愛笑的女孩像是永遠活在陽光裏,她和所有的孩子都相處得很好,像是一株向陽而生的向日葵。


    蘇鄔經常喜歡灰溜溜地蹲在一個孩子們難以注意到的角落偷偷地看她,雖然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目光遮掩得十分巧妙,卻仍然躲不過那個女孩的眼睛,那個愛笑的女孩的雙眼像是能夠看清他心裏想的一切。


    終於在去年的那個雪夜裏,女孩竟然主動找他玩了,女孩開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蘇鄔,我們能夠一起堆雪人嗎,堆高高的那種雪人。”女孩的聲音裏像是夾雜著春風般的溫暖,一下子就吹到了蘇鄔的心坎裏。


    “可是,你……為什麽不和他們一起玩啊?”從小到大心智早熟的蘇鄔的臉蛋上瞬間變得染上了鮮豔的羞紅,說話也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他不敢直視女孩的眼睛,雙手握得緊緊的,掌心裏竟然直冒汗珠。


    女孩卻不再笑了,她的雙眼突然看向鋪滿蒼雪的天空,說道:“其實我沒有夥伴們眼裏看著的那麽快樂啦,每個都會有煩心事的。”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又吵架啦,家裏太吵了,我隻好一個人跑出來了,沒想到還能夠在這裏見到蘇鄔呢。”


    女孩說著說著不知為何又笑了起來,然後突然撲到了臉上澀意未脫的蘇鄔的懷中,大聲地痛哭了起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個平日裏向日葵一般的女孩原來也有著自己痛徹心扉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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