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和蘇父乘著蘇鄔一個人去玩兒的時間將整座屋子精細的裝飾了一遍,想給蘇鄔一個意外的驚喜,也給自家多添一些過年的年味。


    蘇有天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兩塊差不多有一個人高的石柱子,分別擺在了家門左右兩邊,用來貼上對聯。


    選好了兩張大小完全一致的上好宣紙後,鄔雪眉替夫君準備好了筆墨後,便十分乖巧地坐在了旁邊,帶著期待的眼神期待著蘇有天揮灑毫末。


    蘇有天又穿上了他的那襲青衫,端正握筆,然後筆落驚鴻,十分流暢地寫下了兩句鐵畫銀鉤的大篆。


    詩句的內容是:“春為一歲首,梅在百花先。”


    短短十字,便將讀書人的風骨之氣盡顯無疑,更體現出來了春,冬兩季的風貌。


    出於沒有地方能夠貼楹聯的緣故,寫完寫兩句大篆後蘇有天便隻得收筆停墨,有些意猶未盡。


    隨後便是將筆墨稍稍晾幹,將之貼到了門外的兩根石柱上。


    是隔多年後,這個隻住著三口的寒室前終於又添上了兩道新墨。


    做完這些後,家中的布置也算是徹底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便隻有等兒子回家一起團聚了。


    這一夜裏,一向節省的蘇母一口氣點燃了家中剩下的所有蠟燭,講這個四麵漏風的陋室照的通亮。


    老夫老妻乘著孩子還沒回家,也挨在了一塊沒羞沒臊地親熱了起來。


    這一夜,這處寒室內,寒意極遠,春意極濃。


    ……


    此時的蘇鄔正牽著自己心喜的女孩,走在如同白銀般的雪地裏,抓住了舊年的尾巴,有些欣喜雀躍,每一步都走得蹦蹦跳跳,無比快樂。


    在給予了彼此一個久久的擁抱之後,兩人反而倒是沉默了下來,隻是緊緊地十指相扣在雪地裏默默地走著,像是要走到世界的盡頭。


    有些路一個人走的時候會覺得漫長得看不到邊際,和人同走時卻又難以邁開腳步。


    “我一直在找你,已經找了太久太久,現在終於看到見到你了,我簡直開心得快要跳起來啦。”


    知道自己明日便要離開村子的蘇鄔想到以後很少能夠有機會與少女說話後終於勇敢地吐露了自己的心聲。


    有些話要是一直憋在心裏就不會再有機會能夠說出來了,蘇鄔深深地知道這一點。


    所以就在今夜,他要對蕭蘿說出那句在心裏憋了太久太久的話。


    他喜歡她。


    “以後每年雪落的時候都一起出來玩好不好,等我們長大了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蕭蘿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胸脯,有些嬌羞,矜持地向蘇鄔提出了以後得約定和願望。


    一直,一直在一起。


    這些字眼中已經蘊含了太多沉重的分量,突然喚醒了蘇鄔腦海中的某些深刻回憶。


    但當他回過神去想時,卻又想不起半點了。


    “好,我和阿雨以後一定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一定會保護好阿雨的。我們以後都要開心,再也不要哭了。”


    蘇鄔心裏明明知道自己明天就要離開,卻依舊無法開口說出半個字,他直接地答應了阿雨的約定,臉上還裝著開心地模樣。


    忽然天上的雪都停下了,怒吼的狂風也突然戛然而止,新的一年要來了。


    蘇鄔臉上的笑顏突然凝固了,眼睛裏像是有著什麽東西在不停地打著轉。


    新年來了,他也便要離開了,他再也不能握住女孩的手了。


    想到這裏,蘇鄔眼中淚珠子終於掉落出來了,滾燙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如同瀑簾般顆顆掉落在蒼白的雪裏。


    “你為什麽在哭?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可以和阿蘿說喔,阿蘿絕對會保密的,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啦。”一向心細的蕭蘿很快就發現了蘇鄔微微顫抖的身體,然後看到了他滿是淚痕的臉頰。


    “對不起,我今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下次見到阿蘿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了。”


    蘇鄔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全身瘋狂地顫抖了起來,整個人瞬間像是失去了支點。


    女孩隻是默默地看著他,用手輕柔地擦拭著他的眼淚,然後一把將他摟進了懷裏。


    在一年前的雪夜裏,女孩也曾經在男孩胸口瘋狂痛苦過,如今一年過去,雙方的角色卻已經發生了變化。


    世間的人情冷暖本來就是在永不停息地變化著的。


    女孩憋了良久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她隻能默默地撫摸著男孩淩亂冰冷的毛發,等待著時間緩緩過去。


    等到蘇鄔徹底把眼淚哭幹以後,女孩才有了別的動作,她從懷中掏出了一顆如同蒼雪般潔白的珠石,不由分說地一把塞進了蘇鄔的掌心裏。


    蘇鄔緊緊地將那塊形似雪花般的珠石緊緊地攥在了掌心。


    這塊外表像是萬年玄冰一般的玉石被蘇鄔攥在手心裏後突然散發出了強烈的溫度,讓他的整張手掌都在頃刻間便溫熱了起來。


    “這塊石頭是那天我第一次和你在一起玩時找到的,我一直存著,打算下一次能夠再和你一起玩時再送給你,現在有機會了。”


    “希望以後他能一直陪在身邊,直到你再回來找我。”


    女孩閉著眼睛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便直接轉身離開了,片刻後便離開了蘇鄔的視野裏。


    蘇鄔緊緊握著仍然保留著女孩體香的珠石,久久地愣在原地。


    當他再抬頭看向天際時,眼底卻隻剩下了無盡的恐慌。


    ……


    新年到來的那一刻,小霞村的上空的蒼雪瞬間化作了一片虛無,濃烈的高溫再度在頃刻之間便在小霞村四周瘋狂地席卷了開來,像是要把這座天地給徹底點燃。


    蘇鄔再次抬頭時隻看到了漫天的流火,還有氣勢滔天的氣浪。


    地上的村名們卻沒有呈現出半點慌亂,依然一片靜謐。


    漫天的流火像是無數個小太陽,攜帶著熾熱無比的溫度將蒼白的雪層頃刻間燃成了虛無。


    緊隨其後的是無數道有著古木般粗大的雷霆,它們發出振聾發聵的震鳴之聲,像是一把把來自天界的懲戒之劍,需要將人間劈成粉碎。


    最後是風,能夠將山川大地全部拔地而起的罡風。


    風,火,雷,三種天劫毫無征兆,突如其來地降臨在了這片天地間,以蘇鄔為中心包裹在內。


    蘇鄔隻覺得這幾天所做的荒唐大夢已經不再少數,所謂的風,火,雷肯定隻不過又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境,等他夢醒之時,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一定是還在等著等他吃團圓飯的父母。


    但下一刻,他便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在發生的了。


    這座小島的大地如同龜殼一般在寸寸割裂,所有幹枯的古木,還有木質的房屋都在頃刻間燃燒了起來,熱浪如同潮水一下一下地猛烈地撞擊著他的麵龐。


    他的整個身體都像是在劇烈地燃燒著,以他為中心的一切人和物都在不停地凋零,消散。


    這個本來還是喜氣洋洋的村子在新年到來的那一刻瞬間化作了人間煉獄,沒人任何生命能夠在這三種天劫之下生存。


    蘇鄔已經流不出眼淚了,高溫將他的全身的皮膚都燃成了灰燼。


    奇怪的是,雖然他的身體化作了天雷,流火,烈風,但意識卻沒有半點消褪。


    但這些都隻能使他變得更加癲狂,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村莊在天劫的洗禮下不斷消失。


    那個先前還握著他的手的女孩,那個滿腹經書一身正氣的書生,那個苦口婆心的女人都要離他而去了。


    在真正的天道麵前,蘇鄔隻能瞪眼看著整個世界離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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