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鄔感受到了老人眼神裏深藏的無盡奧秘。


    老人像是算到了蘇鄔會在這一天進行結繩般,一眼便看到了蘇鄔在辰海裏遨遊的仙識。


    老人從來不會在夜裏清掃落葉,平常這時他應該已經在某個人家裏飲酒大醉,呼呼大睡了。


    但他如今卻在一座荒蕪一人的山嶺上掃著本來沒有的落葉,很顯然是刻意在等待著去做某件最為重要的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幫助蘇鄔與天闕宮成功結繩,幫天闕宮未來與其他道宗掰腕時添增新的籌碼。


    天一真人在凡世遊玩的這幾個月裏每天的心情都十分愉悅,他終於擺脫了那種要命的孤獨落寞感,活得更為充實的人生。


    掃盡天下灰塵和落葉,何嚐不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盡管他每天所做的事情枯燥單一,但也卻不會覺得厭倦。


    大道至簡,所能將一件簡單的事情做好,那也便是一種大道。


    但憑借著他這幅與凡人並無一二的蒼老羸弱軀體又如何能夠幫助到身在天闕宮中即將結繩的蘇鄔呢?


    答案隻有蘇鄔和天一真人兩人知曉。


    當蘇鄔和白發蒼蒼的天一真人雙目相對的那一刻,整座天闕宮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無數到道金光璀璨的細絲從宮內緩緩流出,它們很快便就鑽入了蘇鄔體內,消失不見。


    隻要成功結繩過的修士都知道這些細線就是修士口中所謂的道之法則。


    蘇鄔僅僅在與天一真人對視的幾個呼吸間就成功地邁出了通向結繩境的第一步,引道入體。


    沒有天一真人的那道眼神蘇鄔絕對不能如此快便領悟到五大天宮中法則力量最為強大的天闕宮中蘊藏的道之法則。


    天闕宮中所蘊含的法則是時間長河。


    時間是永不停息地事物,也是這個世間唯一永恒的事物。


    時間代表過去,牽引著未來,是這個世界的真正本源。


    蘇鄔要在時間近乎完全靜止的天闕宮中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才能與之結繩訂契。


    這本應該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蘇鄔確實做到了,而且十分輕鬆地做到了。


    這一切的功勞都應該歸結於形貌變得蒼老的天一真人,是他讓蘇鄔在極短的時間內感受到了時間長河的流動。


    容貌一直未曾蒼老過的天一真人突然選擇下凡遊曆,並且徹底改變自己的容貌,這其中的原因讓許多紫微宗弟子感覺到不能理解。


    但現在蘇鄔能夠理解了,天一真人下凡所為的是讓他能夠輕鬆地與天闕宮結繩。


    若要問那個本來已經無欲無求了太上真人為何會突然為了一個年輕人親自入凡的話,那麽原因隻有一個——太一真人在紫微宗坐鎮百年後所留下的感情。


    他從蘇鄔還在繈褓時便已經開始密切關注這個孩子了。


    從蘇鄔誕生在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天一真人便決定將之選為紫微宗下一任宗主了。


    在他修道的漫長時間裏,天一真人見過無數天才的誕生,卻沒見過哪一個孩童的降世能夠引起那般宏偉的天地異象。


    他仍記得那一天晚上,孩童誕生的那一夜,整座天穹的所有星辰都是黯淡了下去。


    那個無光無月的夜晚,天一真人如今每次想起來都還是會感到膽戰心驚。


    天上辰海的黯淡代表著所有大道法則的消逝,代表著這個世間將失去所有的法則,天地所有的法則的逝去,意味著過不了多久後,這整座天地的人和事都會在一夜間化作虛無。


    這是他從未麵臨過的事情,也隻有這種未知的事情才能讓他感到恐懼。


    當這個已經厭倦了生命的人間天人坐在永夜中等待整個世界化作虛無時,第二天的太陽又再度升起了,人間的一切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星星又亮起來了,然後那個孩子降臨了。


    傳聞中,天上和人間的歲月相隔了幾千萬年,那個呱呱落地的孩童便是天界幾千年前被遣下凡的謫仙。


    天一真人相信自己若是將這個孩童收入紫微宗定能保證宗門萬世輝煌。


    且回到天闕宮內,正在結繩關鍵時期的蘇鄔全身都已經被大道法則所結成的今絲牢牢覆蓋。


    如今的蘇鄔就像是一隻被一層厚繭所覆蓋的幼碟,若能夠破繭而出,他將成為紫微宗乃至整個中原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結繩境。


    同樣,若是他無法突破這層桎梏,從今以後他將永遠成為天闕宮的奴隸,仙識永遠被囚禁在辰海之中,成為一個孤獨的遊魂。


    蘇鄔已經經曆過太多生死,也經曆過數不清的離別,但他從來沒有自己的生命離別。


    所以這一次,他也必定不可能失敗。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一直都是那個孤獨到骨子裏的神皇。


    金絲厚繭還沒有完全凝固成型其表麵上便出現了無數道微不可察的細小裂縫。


    隨著在繭裏的蘇鄔一次次發出狂如野獸般的怒吼後,那些微不可察的細小裂紋在眨眼之間不斷放大,最後已經明顯地遍布了整個厚繭。


    厚繭上的金光不斷地黯淡了下去,最後基本全部被蘇鄔吸收在了體內。


    下一刻,金芒大盛,將整座天闕宮照得通亮,蘇鄔赫然便是那道金光的中心,將天闕宮內一切光亮都吸入體內。


    在經曆了像是長達幾百年,幾千年的拚命掙紮過後終於突破了那層桎梏,隻身邁入了修道境界的第二層——結繩境。


    站在辰海裏的蘇鄔眼睜睜的看著一顆顆閃爍的星辰黯淡了下去,最後天闕宮也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再度睜眼時,散發著青色熒光的靜心崖又重新映入了蘇鄔的眼簾。


    帶著青草香味的微風輕輕吹過他布滿了欣喜的臉頰。


    在沉默了良久後,蘇鄔終於再也不去壓抑心裏的陣陣狂喜,想開口開始瘋狂地獰笑了起來。他的笑同那一日在紫極殿內拋掉所有負擔後,下榻人間遊玩的天一真人如出一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過後的蘇鄔緩了緩心神,踏著夜色走出了靜心崖。


    成功與天闕宮結繩後的蘇鄔如今的境界已經今非昔比,自然不要太需要畏懼那些黑夜裏的刺殺的無名小卒了。


    在夜色的掩護下,蘇鄔很快就走到了自己久別多日的小竹屋前。


    四周皆被深深的草木包圍著的小竹屋裏亮著搖曳著的燈火,屋裏傳來一聲聲倒酒入杯的聲音。


    在這這種深夜裏仍然還在屋裏一個人飲著悶酒的人,蘇鄔不用猜也知道會是誰。


    他一聲不坑地便在靜心崖內待了接近半年,幾乎每日都會想起自己那個對待自己像是對待親兒子師父不由人。


    事實上也是如此,坐在竹屋裏獨自一人喝著悶酒的男人確實就是蘇鄔的師父不由人。


    如今的不由人已經是紫微宗的宗主,在宗內的低位已經今非昔比,每日裏來找到拜師的弟子多去牛毛,但這個性格古怪的老人實在是受不了那些阿諛奉承的嘴臉,將之全部都拒之門外。


    最後這個新上任的掌門真人除了處理門中一些瑣事之外,平日裏拒絕任何人的拜訪,整日整日地握在這個竹屋裏,不知道在做些什麽事情。


    竹屋內的裝飾的擺放和蘇鄔走之前一模一樣,沒有動過分毫。


    兩張簡潔樸實的床,一張木桌,兩張榆木矮凳便是這個竹屋裏全部的擺設了。


    雖然蘇鄔已經很久沒回來住過,但屋內的一切都被不由人清理得一塵不染。


    雖然不由人平時身上像是隻存有男人的粗獷和狂野,但隻有蘇鄔知道他的師父平日裏是一個格外喜歡幹淨,生活一絲不苟的人。


    蘇鄔的衣物和日常起居平日裏都通通交給老人照料。


    不由人這個做師父的不僅僅每天給徒弟傳授修道隻是,而且還將他的生活打點得體體貼貼。


    既是慈父又是嚴母。


    確切地知道竹屋裏是獨自一個人喝著悶酒的不由人後,蘇鄔突然收束了腳下的腳步聲,輕輕地推開了竹門,看見了燈火闌珊處那個已經把臉喝得通紅的師父大人。


    他突然重重地跪在了竹製的木板上,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弟子見過師父大人。弟子在靜心崖中多耽擱了很久時間,還請師父莫要責怪!”


    看著燭光下老翁滄桑的身影,蘇鄔連說話都不知不覺地變得哽咽了起來。


    喝成半醉半醒的不由人看到突然進門的弟子,第一時間還沒有回應過來。


    等到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那個疼愛的弟子已經半身扶在了地上。


    喝得有些頭重腳輕的不由人,走著搖搖晃晃地嘴步,帶著熏天的酒氣,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蘇鄔更前,一把將之扶起,踉踉蹌蹌地扯到了酒桌上,又開封了幾壺陳年老釀。


    “小子好久不見。老夫這些日子實在是空虛清閑得緊張,快快陪老夫喝幾杯好酒。”不由人嘴裏夾雜著撲天的酒味,對蘇鄔大聲說道,言語裏滿是豪爽的開心。


    “謝謝師父賜酒。”蘇鄔也語氣豪邁地回答自己的師父,手上已經拿起了酒杯。


    這對師徒推杯換盞間,原來無比漫長的夜晚也就很快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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