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聶遠風確實沒有下手,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破碎的紅纓槍,不知真正破碎的是他的槍還是他的心。


    聶遠風隻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徹底地塌陷了下去,沒有了槍的他的確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兔子,慌張得無所適從。


    槍就是他的命,就算他的命丟了,他的槍也不能斷。


    如今蘇鄔把他的槍給震碎了,卻暫時沒有收掉他這條苟且偷生的賤命。


    聶遠風如今苟且的多已經同死了沒有了任何差別,他的槍碎了,他的心便死了,他的心死了,便是真正的死了。


    讓他最不能接受的卻不是他自己的槍,而是蘇鄔的刀。


    蘇鄔的刀實在太過稚嫩,太過青澀。


    聶遠風實在是看不上蘇鄔的刀,但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槍確實是碎在了蘇鄔的刀下。


    聶遠風練槍的歲月已經久地讓他快要記不清了,但他卻仍然參悟不出槍的心。沒有心的槍就像是沒有魂的人,縱使槍意在烈,終究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沒有人喜歡行屍走肉的人,也沒有人會看重沒有槍心的槍。


    聶遠風一輩子都花在了槍之一道上,獲得確實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皮肉。


    這就是天一真人嗚不由人都對他不看重的原因,若為了練槍而練槍,往往會丟失掉其中的趣味,使之隻具有形而沒有意。


    如此下去,就算聶遠風與槍打一輩子交道,都不可能領會其中的槍心。


    隻因為他聶遠風本來就是,一個沒有情感,沒有真心的皮囊。若沒有人心,又何來槍心?


    若沒有七情,沒有六欲,又如何能夠理解手裏所握著的槍的情感?


    知道現在他的槍被蘇鄔的刀心切成了幾段,他才發現自己的心似乎真的像是丟了。


    隻有有心,才能體會到丟心的感覺。


    聶遠風有這般撕心裂肺的感覺,便意味著他確實有心了,隻有有心才會感覺到痛,才會感覺失去不可挽回。


    他最喜愛的紅纓槍確實永遠不可能複原了,這柄長槍不知伴隨著他度過了多少孤獨的歲月,不知道幫他撕碎了多少黑夜中的恐懼。


    直到這一刻,紅纓槍碎掉的那一刻,聶遠風才發現那課槍心其實一直藏在他的心中,隻不過平日是被他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戾氣給徹底掩蓋住了。


    現在槍碎了,這顆心便出來了,這顆心出來了,槍心便有了。


    雖然紅纓槍已經變成了粉碎的廢鐵,但聶遠風卻終於發現了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槍心。


    不是鋒芒畢露,但卻藏有玄機的槍心。


    得到夢寐以求的槍心後的聶遠風一時間裏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卻發現自己僵硬的麵頰已經被淚水淋濕了。


    人群中很快便傳來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驚歎與唏噓,他們從未看過這個無血無淚的槍癡有過太多多餘的情緒。


    聶遠風從入門以來,就冰冷得像是一杆真正的長槍。


    但真正的好槍一定是有溫度的,槍雖冰冷,但人卻不不會冷。倘若一個人真的活成了一把槍,那他也一定不配握槍了。


    世間的萬物本來都應是有情的,隻有情之一字在,才會有這座人間,才會有世間的所有美好的萬事萬物。


    所以蘇鄔勝了,不勝在殺戮,更不勝在境界,反而勝在可能會影響其計算的情感。


    情感可以使人恐懼,也可以使人勇敢,情感可以使人墮入邪道,也可以使人堅守心中之大道。


    蘇鄔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有情的人,所以才會博得天一與不由人的歡喜。


    能夠在大道一途上走到最後的人都一定是有情的人。


    不由人有情,蘇鄔便是他的情。


    天一真人有情,酆都便是他的情。


    如今聶遠風也有情了,他的情便是他最為疼愛的那一柄紅纓槍。


    聶遠風找到了槍心,卻再也不能握槍了,因為他的命已經被蘇鄔牢牢地攥在了手裏。


    若不是曉明的阻攔,此時的聶遠風隻怕已經早就變成了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


    這個曾經被他誤傷過一臂的孩子,如今用他那孱弱,矮小的身體有些可笑地擋在了他的身前,更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千隻碼字在瘋狂地啃食著。


    曉明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何會有勇氣敢現在這麽多人麵前去當他師兄的刀。他隻覺得這些非做不可,要是聶遠風死了,他的心會比自己斷臂的痛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他知道聶遠風雖然有些嗜血好戰,卻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壞人。


    就算聶遠風曾經斷過他的一臂,卻沒有影響對他對聶遠風的敬佩之情。


    像聶遠風光明磊落的直爽漢子如今在紫微宗裏實在是找不出太多。


    曉明覺得他不應該死,應該死的是那些一直藏在暗處的邪魔外道。


    紫微宗需要這種人來繼承所謂的浩然正氣。


    所以他擋了過來,克服了心中的所有的恐慌與羞怯,毅然決然地站了上來,第一次與自己的師兄為敵。


    不管蘇鄔此時火氣究竟有多大,他都不會有絲毫畏懼,因為他覺得這是已經應該做的事情,並且已經做到了,所以他麵對師兄不會有絲毫恐懼。


    在遠處觀望著的不由人和晨曦子都選擇了沉默,他們要將這最後的時間,最後的決定交給了蘇鄔,曉明兩個晚輩弟子。


    蘇鄔握刀的手沒有絲毫要鬆開的意思,曉明稚嫩的臉頰漲得通紅,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氣。


    雙目相對,久久僵持不下。


    “快點讓開,生氣契訂下的那一刻起,這場鬥法便是我和他兩人的事情了,其他的人都沒有資格插手,你也一樣。”蘇鄔盡量地在壓低著自己的聲音,卻仍然掩飾不住話裏的怒火朝天。


    他握著刀的手又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這一次不是恐慌,而是有些怒不可遏。


    蘇鄔仍然還在擔心著自己師弟的安危,在擔心著曉明背後的空門。


    曉明的性命對他來說與自己的性命同等重要,自然也不能出半點差錯。


    蘇鄔對聶遠風的狠早已深入到了骨子裏頭,至今為止,他還是忘不了那一日自己的乖巧師弟失去一條手臂後的蒼白麵孔,和那顫抖得如同寒冬中凋零的花朵的身軀。


    把聶遠風殺了或許他能夠開心些許,蘇鄔已經太久沒有笑過了,現在能讓他再次綻開笑顏的應該隻有聶遠風身上就淌著的鮮血了。


    天一真人點名要除掉的人,從來沒有半個能夠活下來的。


    不由人眼裏有許多複雜的情緒卻無從表達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聶遠風今日裏一定會死在蘇鄔的刀下。


    之因為這是天一的意思,也隻因為天一不夠喜歡這個槍癡。


    從此之後,蘇鄔和曉明之間的深厚友誼也一定會結束,這件事情最後無論如何都會以一種悲傷的方式結局。


    曉明雖然漲紅了臉,但他仍然知道,蘇鄔想要殺死沒有任何兵器的聶遠風隻需要一個念想的牽引。


    報仇血恨的念想。


    世人雖常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但真正仇恨現在自己身體上,在自己心底生根發芽是,沒多少人能夠抵擋住它所帶來的執念。


    蘇鄔本來便是一個執念很深的人,現在又是一個十分能算的人。


    現在蘇鄔已經算不出太多東西來了,因為這件事情的結果就算是白癡都知道隻有兩個。


    一個是蘇鄔殺死聶遠風,從此與自己的師弟曉明決裂。


    一個是蘇鄔在這次生氣鬥法中放過聶遠風一馬,一切就當沒發生過。


    但已蘇鄔的性格又如何能夠耐得住這一口濁氣,如今的他似乎已經進入了進退維穀的境地了。


    無論如何,蘇鄔都不會得到他想要的結果,這是他來參加此次生氣鬥法前沒有想到的。


    他沒有想到自己那個平日裏唯唯諾諾的靦腆孩子骨子裏竟然也蘊含著如此巨大的力量。


    更沒想到這個一向對自己所有百依百順的師弟會在大庭廣眾對他公開反對。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此時的蘇鄔隻需做出一個有用的答案,然後這場風波很快便會過去。


    在靜心崖內的天一真人沒有必要多久後便又睜開了眼睛,當他再睜開眼時,臉上布滿的是有些頑皮的好奇神色。


    蘇鄔究竟會如何抉擇,這也同樣也是他天一真人十分期待的事情。


    所以他放淡了對聶遠風的殺心,而是通過千裏傳音在不由人的耳畔說道:“這片天地以後遲早會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我們這些看東西便不必多管了,對於蘇鄔,我一直十分放心,我相信他一定做出一個正確無誤地抉擇。”


    既然天一真人傳話了,那麽聶遠風便得到了繼續過下的可能。


    知道如今,他的命才算是緊緊地被蘇鄔握在了掌心之中。


    蘇鄔的一念,將決定他的生死,決定他往後能不能再練槍,能不能成為未來的一位槍道宗師。


    聶遠風的一切,如今都被蘇鄔牢牢地掌握在手裏了。


    蘇鄔在不停地思考著,仇恨的執念與深深的友情到底哪個更重要。


    半晌後,蘇鄔終於做出了自己的抉擇,一個寬鬆的抉擇。


    “既然你想護著他,那邊給我護著一輩子吧。”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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