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視線逐漸模糊,他眼前浮現出那個搶他蛐蛐,和他在青青草地扭打嬉鬧的稚童,或許那才是他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彼時的趙小胖是多麽的幸福,他是臥牛鎮趙家的小少爺,府中的人都圍繞著他轉悠,然而這一切都從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開始發生了變化。那一夜,向來風調雨順的臥牛鎮下起了瓢潑大雨,天上紫色雷霆閃爍,趙小胖躲在母親的懷裏,看著外麵的雨景。他想著老黃牛,想著那個老是愛欺負他的小林峰,也想著那位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兒李丫。


    趙小胖不止一次問過母親,什麽時候能夠再見到老黃牛和他們,但是母親總是對他說:“會見到的,隻要你聽先生的話,認真讀書寫字,總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的。”


    “那總有一天是哪一天呢?”


    每當這時母親都會撫摸著趙小胖的圓頭虎腦慈愛的笑道:“隻要咱家小胖聽話,娘就讓你爹派人將他們找回來。”


    趙小胖半信半疑的點頭道,他知道他們家的老黃牛再也回不來了,至於林峰和李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趙小胖有一柄木劍,這是家裏的護衛師傅留給他玩耍的,趙小胖清晰的記得,林峰也曾想要這柄木劍。可是他一直寶貝得緊,他聽說林峰拜了個厲害的師傅,學劍去了。


    趙小胖也嚷嚷著要找一個比林峰師傅更厲害的師傅。終於有一天找員外幫他請來了一個厲害的師傅,一開始師傅對趙小胖極好,直到有一天師傅帶著趙小胖去見了一個老頭兒。據說,這個老頭兒是從東海那邊來的,可厲害的緊,那個老頭一見趙小胖卻是雙眼冒光。他不僅誇耀趙小胖是舉世難得的天才,邀請趙小胖去三仙島修行。


    趙小胖並不知道三仙島是什麽,但是趙小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家裏的人,當趙員外知道這個消息後,卻是立馬將趙小胖的師傅趕出了趙府。那一日,趙小胖看著父親一拳就將師傅打出了大門,師傅咳血逃走了。


    臨走前師傅說:“嗬嗬,趙家,沒有了神牛的庇護,你趙家屁都不是。你們給我等著!”


    不久後,趙小胖再一次見到了師傅,隻是與以往不同的是,一向和藹的師傅此次卻是凶神惡煞,在趙府外上躥下跳,其目的居然是要將他帶走。趙小胖透過門縫,看到了門外的一切,他看到了上次見過的來自三仙島的老頭兒。


    趙小胖有些害怕,特別是那老頭兒的眼神,他總覺得對方不懷好意,果不然,那個老頭兒是個天底下絕頂的壞人。趙小胖目眥欲裂,他看到那個老頭兒居然一拂袖就將趙員外摔打在地,趙小胖推開門衝出去,胖手插著腰用小少爺的語氣責備著眾人。


    “你們這些大壞蛋,你們等著本少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眾人都笑了,笑得趙小胖有些發慌,他被嚇哭了,趙員外護住了趙小胖。


    “你們有什麽就衝我來,他隻是個孩子!”


    趙小胖在父親的環抱下,看清了師傅的嘴臉。


    “趙老板,看在年輕時你我一起行商的份兒上,你乖乖把他給我們,或許我會考慮放過你一家老小。要知道兒子沒了可以再生,要是命沒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趙小胖此時才明白原來他們要的是自己,七八歲的趙小胖,此時卻停止了哭泣,他要求趙員外將他放下來。但是趙員外卻是死死的禁錮住他。


    趙員外如是說道:“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麽?但這裏是西域,不是你三仙島能插手的地方!我趙某人若是今日連自己的骨肉都無法護住,那還修什麽鳥仙?”


    “好,我就欣賞你這樣的漢子,既然如此,那就留你全屍吧!”


    趙小胖從未這樣討厭一個人,但是從那一刻起,趙小胖開始討厭他曾經的師傅,不,準確的說開始憎惡他。趙小胖看到,那老頭兒再一次動手了,爹爹壓根兒就不是他的對手,重重地被拋起,又重重地被摔下。趙小胖知道,若是繼續如此下去,說不定爹爹會死!一種無邊的恐懼向他幼小的心靈襲來。


    死,對於他這樣出生的優渥的小少爺來說,是無比遙遠的問題。但是那一刻,趙小胖害怕了,他害怕失去親人,失去爹爹。正是因為害怕,趙小胖站了出來,他衝著三仙島的那個老頭兒哭喊道:“我去!我聽你們的話,你們不許傷害我爹爹。”


    趙小胖看到那老頭兒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哪怕成為無心也不會忘記。


    後來趙小胖一家移居了三仙島,甚至連剛出生沒多久的妹妹,也被帶上了三仙島。一開始趙小胖在老頭兒的教導下,修為突飛猛進,妹妹也拜入了宗家,成為了一個天才少女。


    趙小胖原本以為對方強行要求他上島就是看上了他的資質,隻要他努力修行,就會展現出自己的價值,不論是父母還是妹妹都會高枕無憂。但是趙小胖卻錯了,當他從趙小胖成長為一個俊逸瀟灑的小夥兒時,他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慕容長歌。慕容長歌乃是慕容家培養的核心弟子,也是趙小胖的師弟,兩人關係極為要好。


    慕容長哥甚至把趙小胖的父母當作自己父母一般對待,把趙小胖的妹妹當作自己的妹妹對待。趙小胖對慕容長歌極為信賴,而且兩人還合修了一門功法,這門功法需要二人心神合一。兩人為了找到其中的共振,卻是同吃同住,培養出了深厚的友誼。


    就在趙小胖覺得此生無比幸福時,災禍卻發生了,慕容長歌修煉的功法是動情與絕情。慕容長歌為了修煉,卻是真真切切地對趙小胖一家十分友好,甚至真的把自己當做了趙小胖父母的孩子,他妹妹的哥哥。


    然而當他修煉完動情階段,需要修煉絕情階段時,卻在慕容一族長老的安排下,作出了一件禽獸不如的事情。慕容長歌,居然以趙小胖的妹妹作為爐鼎,甚至當著趙小胖父母的麵將她侮辱至死。


    而且這一幕卻正被去靈龜島執行任務回來的趙小胖看在眼裏,那一刻趙小胖目眥欲裂,他如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平日裏視手足的好師弟,居然會作出這等事情。趙小胖的母親因為接受不了女兒的悲慘遭遇,卻是自縊而亡,而趙小胖的父親也被慕容一族的耄老控製住了。


    這一刻趙小胖才明白,從始至終就沒有所謂的恩德,從那老頭兒看上他那一刻起,他們一家子都是慕容長歌修煉絕世功法的爐鼎,而且其中最關鍵的一環就是趙小胖,他和慕容長歌合修的功法,其實是一種名為“奪天造化訣”的功法,這種功法分為主次,慕容長歌自然修的是主,趙小胖修的是次。


    當功法修煉到一定的程度,主修者能夠擁有次修者的一切,包括血脈天賦。而趙小胖的天賦是什麽呢?正是那雨夜時,從紫色雷霆中悄然落下的天道氣運。那一縷氣運本該是屬於林峰所有,然而天道也很勢力,眼看林峰丹田破碎,卻有找到了另外一名福澤深厚的人賜予。不得不說,這一屆的天意眼光真差,身為玲瓏古界封印後孕育而出的天意,力量是十分薄弱的。


    當她感受到自己會被另外一尊偉大的存在而替代時,卻是不得不趕緊催生出一個天意之子,一開始他選擇了林峰,林峰丹田被毀,再後來他選擇了趙小胖,卻被擁有上古傳承的慕容家給盯上了。


    “奪天造化訣”奪的正是那份天道氣運,奪的正是趙小胖的福澤。


    但是天道氣運,並非是隨意可以奪取的,那需要做許多前期準備,以及天道的認可。為了讓天道認可,慕容一族卻是用了一種十分血腥的方式,那就是“血祭”,用成百萬的生靈通過古老的獻祭儀式取悅天道。


    而趙小胖這些年來主要的工作就是幫助慕容家捕獵獻祭的人或妖,但是趙小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也是那獻祭中的一員,這一切都隻是為了慕容長歌。


    奪天造化訣的最後一環,就是慕容長歌修煉動情到絕情的一環,此時的慕容長歌情到深處,修為也到達了標準。隻需要將趙小胖的天道氣運嫁接給慕容長歌即可,但是這樣的嫁接卻也不是一般的方式。


    天道氣運隱藏的地方往往有兩個,一個是神魂空間,一個是心,而趙小胖的天道氣運就藏匿在心中。為了保證轉嫁的完整性,慕容一族決定為慕容長歌換心,他們通過上古族的秘法將慕容長歌的心髒取出來封印住,又將趙小胖的心挖出來放入慕容長歌胸腔內。


    為了保證慕容長歌的與趙小胖心的融合,慕容一族又通過一種秘法讓趙小胖苟活著,但是失去了心的趙小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趙小胖。他感歎命運的不公,也怪自己瞎了眼,沒有心的他,終日隻能被鎖在慕容一族為他量身打造的獸血池內。他們之所以還養著他,就是要等到慕容長歌徹底和那顆帶著天道氣運的心融合。


    化作無心的趙小胖不止一次想要自我了斷,但是最後卻在父親的鼓勵下活了下來,趙員外同樣被關押著,作為最後一步的祭品,當然也為了讓無心有個活著的念想。


    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趙小胖想了很多,想了他這短短的一生,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但是趙小胖發現,自己沒有錯,或許錯的是這個人吃人的江湖。大魚吃小魚,弱小本就是原罪。


    但好在命運之手沒有放棄他,一日天降黑霧,趙小胖成為了黑暗墮落者。


    “既然世間沒有光明,那就從黑暗中去尋!”


    過去的趙小胖,徹徹底底的化作了無心,境的實力讓他逃出了三仙島,但是也僅此而已,無法報仇,無法救出還在受苦受難的父親,更是無法救出那些他親自抓去的祭品。盡管受到了世界最惡的惡,盡管失去了心,盡管擁有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偉力。


    但是無心始終秉承著“冤有頭債有主”的原則,他甚至在聽說江湖上的黑暗墮落者開始為非作歹時,無心更是站出來圍大家豎立了一個好榜樣。人們因為無心的所做作為,從而在一段時間內改變了對於黑暗墮落者的看法。


    光明本就不在白日裏,白日下有的是黑暗的影子。而至暗中的光明,才是真正的光明!


    無心堅持自己的初衷,同時也在想法設法去營救父親和報仇,就在他逐步收攏黑暗墮落者勢力以圖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報仇雪恨時。上天好似與他又開了一個玩笑,玲瓏閣下令,百族和江湖大派一同拘拿黑暗墮落者。


    無心想問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隻是因為他們修為暴漲,隻是因為他們在某個時間節點的情緒失控?隻因為他們被所謂的界主說成墮落者?事實上,無心手下的黑暗墮落者什麽都沒做,他們甚至為了改觀世人對他們的印象,一個個化身江湖俠客,為眾生打抱不平。


    然而那又怎麽樣?他們還是成為被獵殺的對象,就連他無心的頭顱都成為了此界最貴的懸賞。那時,無心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同樣被世人稱為魔主的林峰。但是讓無心感到意外的是,林峰所在的星隕門卻無人敢去襲擾。


    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星隕門是十大上門之一?這一切都是因為破空飛升劍聖的威名?還是因為江湖上傳言的那般,是玲瓏閣主的有意拖庇。無心不知道,這也是他一直沒有來找林峰的原因之一。


    當然更多的因素在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相信這位兒時的玩伴,兒時的兄弟。但是林峰的這抱,讓無心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溫暖,一種曾經在臥牛鎮才能感受到的溫暖。


    無心啊無心,失去了心,原來也會心酸,也會心痛!


    林峰發現了無心的異樣,他輕輕拍了拍這位兒時玩伴的背,林峰不知道無心具體經曆了什麽,他也不知道無心的悲慘經曆。他隻能猜測這一切和慕容長歌甚至慕容一族脫不了幹係,但是林峰卻知道另一件事。


    那就是關於黑暗墮落者的事情,一切種種表明,那黑霧絕非是善茬兒,這世間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厚愛,修為暴漲,一日間化作。就像林峰對於自己修為始終梗概於懷一般,林峰是不太相信太輕易得來的東西的。


    當然此刻的林峰曆經重修,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們的布置,他明確了自己的身份,知曉了自己該做什麽。但是對於無心來說,卻並非如此。以前林峰隻是想利用黑暗墮落者,去完成他的某些布置。


    那是因為人都有親疏遠近,但是現在不一樣,他的兄弟卻是其中的一員,他依稀記得趙小胖分他一半床鋪的場景。


    趙府,虎頭虎腦的趙小胖拍著胸脯說道:“林峰是吧!以後,你就跟著本少爺混了。外麵下雨,今天我就分半張床給你。俺娘說,男子漢就該一個人睡,但是外麵那麽大的雷,本少爺是害怕你害怕。對,就是這樣....”


    彼時剛失去老乞丐的林峰手裏拿著趙小胖強曬的白饃,他偷偷的分一半塞在被雨水打濕的懷裏,那一份是老乞丐的。他噙著淚,看向趙小胖。


    趙小胖又說:“俺娘說,男子漢就不能哭。來,幹了這個白饃,以後咱就是兄弟了!”


    趙小胖拿出另一個白饃學著隔壁酒館的大人們的模樣和小林峰手中的白饃碰了碰


    .........


    林峰始終記得那一夜白饃的味兒道,失去了老乞丐,他卻多了一個家,多了一個叫趙小胖的兄弟。眼前的人是彼時的人,隻是過往的種種都隻能追憶。關於黑暗墮落者,此時的林峰卻不知道以後該如何安排。甚至林峰最擔心的就是,某一日他們會成為敵人。


    兩個人,不同的想法。一個擁抱,許多話卻是未能敞開了說!


    林峰邀著無心離去,他要和這位兄弟好好聊聊。


    酒桌之上,無心和林峰對視而坐。


    “我想知道趙伯他們究竟怎樣了?”


    林峰突然開口說道,一直夾菜吃的無心卻是僵在當場,他有意繞過這個話題,就是不想將林峰卷入其中,亦或是不想讓這位十大上門之主知曉。在無心的眼中,他和十大上門是兩個階層,如果是他們這些黑暗墮落者算作是江湖上的草莽的話,那麽十大上門應該算是官家。


    官家與官家自然是一體的,十大上門息息相關互相關聯如此才能掌控了整個修行界無數年。


    “告訴我,趙伯他們究竟如何?在我看來,他不隻是你父親,也算是我的父親。”


    無心一聽此話,卻是當場掀桌子。


    “夠了!此事不用你管!”


    林峰愣住了,他不知道無心為何會發如此大的火氣,他也不知道無心究竟發生了什麽。


    無心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卻又是愣了愣,他手一招,地上正在流淌酒液的酒壺卻是淩空飛在他手中。


    兩個杯子,一個杯子飛在林峰的當前,一個杯子落在他手中。


    “人生百態,卻道尋常,江湖一杯酒,各自安好,就此別過!”


    杯酒入喉,無心轉身離去,隻因為他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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