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暖陽,山上。


    數個少年身子挺拔,盯著前方,眼裏沸騰著,燃燒著。


    他們手裏抓著的,不再是漆黑的木棍,而是劍,真正的劍。


    “握劍,劍鋒上下朝向,手握在劍柄前方,另隻手呈劍指。凡舞動劍器,無論擊、刺、格、洗,兩手均要臂勁宜剛,腕勁宜柔,剛柔並濟。”


    “初習劍者,眼法、擊法、洗法、刺法,缺一不可。”


    “眼法有六,看劍、看走、看手、平視……”


    “擊法有五,豹頭擊、跨左擊、翼左擊……”


    沒有一絲波動的聲音將劍法道出,每說一句,都會做出相應動作,簡潔有力,沒有一絲贅餘。


    “這是白鹿學院的長留劍法,不是高深劍訣,但卻是初學劍者必須練好的劍法。”


    “初練時,必須緩慢運行,一招一式拆開演練,務求標準,手眼身法步與精神氣力功相契合方可圓滿。”


    少年聽得認真,恨不得馬上開始練劍,數月枯燥訓練,烏木棍在手上可謂是熟練至極。


    劍是學院統一製式,沒有開鋒,但無一不是百煉成鋼,端的一把好劍。


    為了練劍,少年都是勁裝短衫,寒風凜冽,幾人臉蛋通紅,身子發抖,手中劍卻攥得死死的。


    先生一聲令下,少年們立刻依葫蘆畫瓢開始演練,初時不甚熟練,動作頗為滑稽,好在多月訓練,底子在那,不一會兒即找到感覺。


    莊遊口中吐納,端平手中劍,一絲不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


    雪花緩緩飄落,入冬幾日,北地雪花終至,須臾間即鵝毛大小,落雪繽紛,發梢上,肩膀出,雪白一片。


    朔風吹雪飛萬裏。


    天地間蒼茫一片,山間數點少年。


    舞劍時,劍風激蕩,帶走一方雪花,然而不過揮劍,動作甚是不準。


    即使大雪紛飛,莊遊依舊是緩緩而動,不求快,惟求穩,每一劍都慢極,卻飽含力道。


    看似緩慢的身體裏真氣激蕩,由內至外,雪落至身,瞬間消融,片雪不沾身。


    一盞茶,兩盞茶,一刻鍾,一時辰。


    有人耐心減失,抱怨寒風朔雪,有人玩心大起,無心練劍,動作漂浮,少年心性。


    莊遊一套使畢,收劍,站立,沉思,任漫天大雪盡落己身,毫不在意。


    終於習得劍法,自兩年前,自出鎮後,無時無刻,劍都伴隨著他,但他從未使劍。


    師傅一劍萬裏,大叔一劍至道,劍到底是什麽,對於少年來說,他說不清想不清,但直到一套長留劍法舞完。


    他終於明白,手中劍,這三尺青鋒,到底為何。


    身心都有些戰栗,不是寒冷,而是激動,是喜悅,一種久違的感覺。


    少年知道,這一生,自己都無法也不願再離開劍。


    這是緣法。


    腦海中思緒如萬千飄雪紛飛,轉瞬即逝,神思清明,快成雪人的少年動了,這一次,他很快。


    短暫的一生目前隻學過一種劍法,隻練過一遍,卻像是千萬遍一般,每一個動作都極其暢快,何等寫意。


    劍風激蕩,這風這雪這山,都成了背景,莊遊愈發覺得胸間一口熱氣含蘊,身體越來越熱,這口氣不吐不快。


    動作越來越快,一劍,兩劍,百劍,千劍,劍影萬千,看不真切,人影也虛實變化。


    何其愜意,何其爽快!


    即使刮風下雪,少年們也看到了這邊異樣,咋舌稱奇,


    “莊遊以前練過這門劍法?”


    陸先生看著少年,眼中大有深意。


    要是好為人師的湯境在此,定會讚一句:“好小子,機緣難得!”


    迷聞經累劫,悟則刹那間。


    頓悟,修行者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每一劍都很激昂,卻總是沒有淋漓至盡,總差一點什麽。


    越來越快,與先前極慢相應,飄落的雪花四處亂飛,沒有章法,身外三步,沒有一點雪。


    擊、刺、格、洗,每一個動作都已使出,時間流過,舉鼎勢、點劍勢、鑽擊勢,二十四劍勢,即將告盡。


    最後一式,橫衝勢,一往無前,無拘無束,少年咆哮,聲若驚雷,積蓄多時的一口丹田氣噴薄而出。


    劍決萬裏雪!


    不多時,雪止,風停,雲開。


    莊遊長吐氣,收劍入鞘,眼眸一掃,湛湛精光刺得學子們不敢直視。


    溫暖的陽光傾瀉而下,灑在人身上,沐浴在金光中,莊遊感覺身心飄飄欲仙,不在此山中。


    他,破境了!


    “莊遊,你怎會突然就如此了?”一少年問道,


    “我隻是按照先生的要求做了而已。”


    我們也是這樣做的啊,看著手中劍,少年們哀歎道,這莊遊不僅廚藝了得,連劍法都如此嗎?


    如果他們知道莊遊此前從未碰過劍的話,應該會更吃驚吧。


    “劍法不是會花架子就行了,還要會真正的用出來。”


    莊遊正容聽從先生教誨,心中記下以後每天要多加兩遍劍法了。


    進入二境,莊遊明顯感覺到體內經脈更加通暢,真氣愈發悠長,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勁。


    而晚飯,莊遊也比平時做得還要豐盛,當湯境等師兄看見莊遊後,也道一句:“恭喜。”


    吾輩修行,每進一步都值得祝賀。


    每十天一次的休息,莊遊依舊是泡在書齋中,愈是讀書,莊遊愈是知道了自己還有諸多不足。


    莊遊讀書,沒遇見喜歡的句子段落,總會悄悄地念上幾遍,把它記住,像是收藏一般。不過大多時候他是泛讀,不求多懂,了解即可,而書齋浩如煙海的書籍總是能讓莊遊讀得不能自已,要不是食堂離不開自己,他是一步都不想離開書齋。


    久而久之,大半個學院都知道書齋有個小書蟲,食堂有個小廚神,而這兩個,是同一個人。


    連湯境都感歎莊遊這讀書勁頭快趕上他了,學院裏都知道,湯境號稱半齋,意思是半個書齋都在他肚子裏。


    而鹿角試,也要拉開序幕了。


    鹿角試,白鹿學院一年一度的盛事,甲乙丙丁科學子進行比試,分高者為案首。


    而每一個丁子科學生,都想著成為案首,哪怕前十也行,因為獲得案首,不僅是一項榮譽,更是會獲得學院豐厚的獎賞。


    而甲科前十名,更有機會參加大秦越涼燕國舉辦的三國試,何等殊榮!


    莊遊得知鹿角試,還一頭霧水,不知為何物,知道了解過後才明白。


    對於此,莊遊倒沒有想過其他的,隻是覺得重在參與,能夠知道一下與他人的差距也是好的。


    為此,他還專門去找湯境師兄去谘詢一番。


    “你倒是找對人了,你師兄我當年可是丁子科案首,更是破了白鹿學院文試的最高分!”


    湯境得意洋洋,接受著來自莊遊的崇拜目光。


    “那後來呢?”


    湯境的臉皮一下子垮了下來,支支吾吾道:“吾乃斯文人,君子動口不動手,聖人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所以嘛……”


    支吾了半天,莊遊才知道,丙子科鹿角試案首是李竹苓大師姐,而且大師姐更是蟬聯了乙子科案首,當之無愧的巾幗不讓須眉!


    莊遊沒有想到大師姐這麽厲害,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能把湯境師兄打敗。


    在丁子科,文試武試都很重要,但到了前三科,個人的修行水平主要在各個方麵顯現,不再是簡單的文武二字。


    “那甲子科呢?大師姐贏了嗎?”


    湯境的臉更黑了,連向來看得對眼的莊遊都不待見了,許久,才說道:“是宋麥冬那個臭小子!”


    宋麥冬,甲子科大師兄,剛入學時還是個才離開莊稼地的農家少年,一身黃土地氣息還未淡去,與周圍格格不入。


    入學來,他字都不識幾個,連官話都說不好,大家隻知道是院長將他收進來的,丁子科鹿角試,他排名末尾。


    丙子科鹿角試,他些許進步,但還是那樣。


    乙子科,他排名十一,驚到眾人,但依舊不被前麵驕子所在意。


    甲子科,他是案首。


    沒人知道這麽一個愛微笑,脾氣溫和,入學數年還有些土氣的人怎麽做到的。


    他喜歡做飯給大家吃,喜歡幫大家做些事情,喜歡看書,喜歡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這麽一個永遠笑嗬嗬的宋麥冬,但沒有想到,他竟然超越了湯境李竹苓,成為了案首。


    但從那以後,他就是大師兄,而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成為三國試的魁首!


    聽完湯師兄的話,莊遊愣了許久,沒想到溫和的大師兄,竟然是如此了得的一個人!


    有機會,一定要向大師兄取取經。


    因為鹿角試的臨近,書齋裏的學生陡然多了起來,因為丁子科文試就考儒家經典以及道家三千道卷。


    莊遊倒不需要搶位置,管理的學生會為他留位置,誰讓他是大家的廚師呢。


    比平常晚些回去,莊遊還在想著剛剛背誦的經卷,到了學舍,發現拓跋昊已經在休息了。


    “拓跋,你知道鹿角試嗎?”


    “我不參加。”


    鹿角試是可以不用參加的,但很少有人這麽做。


    “為什麽,你這麽厲害,去參加一定能拿到好名次的!”


    陰影中沉默許久,才傳來冰冷的聲音,


    “我讀書少,而且我怕我會傷到人。”


    “讀書少我可以幫你溫習啊,怕傷人,不是有老師和師兄們看著嗎,沒事的。”


    莊遊真心希望拓跋能夠參加鹿角試,他太孤僻了,與大家格格不入,如果能夠參加鹿角試,想必大家對他的看法是會改變的吧。


    拓跋昊不再說話,隱匿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莊遊也不再多說,不過腦海了還在盤旋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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