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先生受了樓雲三拜,將他扶了起來,說道:“樓雲,我既然收你留在身邊,便要把我的出身告訴你。我本名吳冠閑,竹林中人送我一個雅號叫作青牛先生,家住杭州府小孤山下吳家莊。”樓雲說道:“我記下了,主人。”


    青牛先生吳冠閑嗬嗬一笑說道:“我雖說收你做書童,你我卻不必主仆相稱,我叫你樓雲,你就稱我為吳先生。”樓雲見青牛先生風采儒雅、性情豁達,心中早生出了敬仰之情,如若自己直呼其姓,叫他吳先生,卻顯得有些不敬,說道:“我知道了,先生。”


    青牛先生聽他稱呼自己為先生,而不是吳先生,大概也猜出了一些他的心意,對他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青牛先生把其餘三人一一向樓雲作了介紹,樓雲挨個向他們躬身行禮問好。原來這四人就是號稱“江南四友”的吳冠閑,劉文治及張毅卓、張卓宇兄弟,四人之中,以吳冠閑聲明最為顯赫,隱隱就是四友之首。


    眾人登上牛車,吳冠閑、劉文治和樓雲共乘一車,張毅卓、張卓宇兄弟乘了另一輛車,車夫催動牛車,卻是回返往徐州方向趕路。車上吳、劉二人又問了樓雲這幾個月的遭遇,聽了樓雲敘述,皆慨歎不已。


    說話之間,眾人來到一個村子,見太陽西斜,天色將晚。張毅卓向村中的一處大宅院求宿。那家主人見是四個儒生和一個孩子,也甚是熱情,忙命家丁把廂房打掃出來以供客人入住。


    樓雲和四友相處多半日,已經不再拘謹,晚飯時,硬是吃了三大碗飯,接連打了幾個飽嗝,抬頭見四友正笑吟吟看著自己,不禁臉上一紅。


    用過晚飯後便各自回房睡了。


    樓雲和青牛先生同住一屋,回到房間就見床上擺著一套小孩的衣衫,雖是舊的,卻正合樓雲身量。二人不禁又為此間主人的細心熱誠而感動。


    樓雲忙將衣服換了,見青牛先生正在看書,便問道:“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呀?”青牛先生答道:“我們這次來徐州,是要拜訪鳳凰山李澤深先生,沒想到李先生不在,閑來無事,便想著來這泗水亭一遊,卻遇到了你,真是緣分呀。”


    樓雲道:“先生,那位李先生是什麽人呀?”青牛先生聽他問到李澤深,放下手中的書,眼神中也露出向往之色,說道:“說到這位李澤深先生,卻是當今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本是當朝重臣,不滿皇帝不顧民間疾苦,隻一味縱欲享樂,便上書直諫,數次遭到貶黜後,仍然直言不諱,最終被皇帝猜忌,一氣之下就辭了官,隱居在鳳凰山中,一心讀書教子。”


    樓雲聽罷,對其所說似懂非懂,便想:“像先生這樣的人都認為那位李先生是了不起的人物,那他一定就是非常了不起。”不由得也對李澤深先生生出了仰慕之情。


    到了午夜,樓雲悄悄起身,聽到青牛先生呼吸均勻,正睡得深沉,便打開房門,溜了出去,反手輕輕將房門掩住,來到院中,見四下無人,便練起拳來。先練了一遍菩提掌,感到身體都伸展開了,這又練了兩遍羅漢拳和伏魔掌,眼看半個時辰過去了,身上已經微微見汗。


    感覺舒爽了不少,再次回到房中,卻不上床,盤腿坐在椅子上打坐吐納。數月來,樓雲雖吃了不少苦頭,對待練功卻不敢耽誤,即便是餓極之時,無力練拳,也要打坐吐納,一日也未曾耽誤過。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樓雲便從打坐中醒來,見青牛先生還在酣睡,便出門去打洗臉水,在水缸邊洗過臉,端著一大盆洗臉水回到房中時,見青牛先生已經起床了,說道:“先生,洗臉。”說罷就去收拾床上被褥。


    青牛先生一邊洗臉一邊問道:“樓雲,我昨夜醒來,見你盤腿坐在椅子上,像是睡著了,那是在做什麽?”他見過和尚、道士為了修禪而打坐,普通人為了求得心靈安寧而打坐,還見過有人為了打坐而打坐,樓雲昨夜那樣也是在打坐,卻不知道他為何而打坐。


    樓雲說道:“那是我爹爹教我的練功方法,不僅能強身健體,還能修煉內力,是我每日都要做的功課。”他並不打算欺瞞青牛先生,便如實說了。青牛先生奇道:“這麽說你還會武功?”樓雲點點頭,說道:“是,除了這打坐吐納,我還會練拳。”青牛先生道:“哪日方便時,打拳給我看看。”


    樓雲當下拉開架勢就要練,卻被他製止了,說道:“傻孩子,這是別人家,打壞了桌椅就不好了。”樓雲說道:“不會的。”青牛先生忙拉住他急道:“改日再說,改日再說。”心說:“挺聰明伶俐的一個孩子,怎麽也會犯呆。”更覺得樓雲是性情中人,分外可愛了。


    眾人吃過早飯,謝過那家主人就要告辭,主人將眾人送至門外,這才依依作別。一路無話,午後時分,兩輛牛車便來到鳳凰山腳下。


    隻見一條用青石板鋪就,足足能容納六駕馬車並行的大道直通一處大莊園,大道兩邊的梧桐樹生機盎然、鬱鬱蔥蔥,不斷有鳥鳴之聲從中傳來。一行人躍下牛車,沿著青石板大道前行,來到那座朱門灰牆的莊園門外,門上懸掛一塊匾額,上書“李府”二字,蒼勁有力。


    張卓宇走上前去,對門口一個值守的仆人道:“江南儒生吳冠閑,劉文治、張毅卓、張卓宇來拜,不知李先生回來了嗎?”那仆人顯然也不同於一般大戶人家的奴仆,對“江南四友”的名聲也是有所耳聞,說道:“我家主人今日剛回來。四位先生請稍等,小的這便去通報。”不多時,那仆人就回來了,說道:“四位先生裏麵請,我家主人在正廳相侯。”


    眾人便隨著那仆人向內走去,不多時來到大院,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站在大廳門口廊下,見眾人走了進來,拱手說道:“四位貴賓遠道而來,李某有失遠迎,還請見諒。”四友忙拱手還禮,說道:“早聞李先生高義,今日終於得見真容,實在是我等的榮幸。”


    賓主之間不斷客套著便向大廳走去,樓雲卻不知該如何作為,隻得呆呆跟在四友身後,心中卻感到奇怪,此前聽青牛先生所言還道李澤深也是一個儒生,此時觀瞧,卻見他一身勁裝,卻是武人打扮。進入大廳,李澤深請四友坐了,樓雲站在吳冠閑身後聽著他們閑聊,所聞盡是之乎者也,便覺無聊。


    正心不在焉之時,吳冠閑說道:“雲兒,覺得無趣你就去院中玩耍吧,不要走遠。”樓雲如蒙大赦,向李澤深施了一禮,躬身退出房外。


    來到院中,見西側有一座花園,其中花草茂密,似有蛐蛐兒的叫聲傳出,便尋聲走了進去,彎腰撥開草叢,果然見到一隻大蟋蟀趴臥其中,剛要伸手去捉,身後一個聲音說道:“你是誰?你在幹嘛?”樓雲被嚇了一跳,差點一頭栽入草叢中。身後那人見此,哈哈大笑起來。


    樓雲轉過身來,隻見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站在那裏,一身華服格外搶眼,想到應是此間主人的子侄,說道:“我叫樓雲,我是隨我家先生來的。”那少年道:“樓雲,你幹嘛呢?”樓雲說道:“我在捉蟋蟀。”


    那少年忙湊上前來,問道:“你捉到了嗎?”樓雲說道:“我眼看就能捉到它了,卻被你嚇跑了。”少年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幹嘛呀,這樣吧,明天我賠你一個。”如此樓雲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連連道:“不用,不用。”


    那少年又說:“樓雲,我叫李世基,一向說到做到,今晚我叫人抓幾隻,明天一定賠給你。”樓雲見這個叫李世基的少年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心中對其頓生好感,笑著連連擺手,說道:“真的不用。”


    李世基又問道:“樓雲,你說你跟你家先生來的,你家先生是誰呀?”樓雲說道:“我家先生就是青牛先生。”李世基聞言,立時瞪大了眼睛,說道:“是那個叫吳冠閑的青牛先生嗎?”樓雲點點頭,說道:“你也知道我家先生嗎?”


    “當然知道了。”李世基得意道:“我爹爹經常提起他,說他是當世一頂一的儒學大家,是舉世無雙的人才。”樓雲聽他極為認可青牛先生,極為高興,說道:“李世基,你爹爹真的很有眼光。怪不得我家先生那麽崇敬他,昨天還跟我說你爹爹是當今最了不起的人物。”


    其實青牛先生昨天隻說李澤深“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並沒有那個“最”字,此時他見李世基如此誇讚青牛先生,自己不回讚一下他爹爹就是不夠意思了,但想到如果隻把青牛先生的原話說了,不能和李世基所說的“一頂一、舉世無雙”這樣的詞匯相匹配,顯示不出重視,又想不出那樣的成語,便加了一個“最”字,將“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改成“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人物”。


    李世基聽罷,鄭重其事地頻頻點頭,說道:“這就是英雄惜英雄,好漢惜好漢。”樓雲拍手笑道:“李世基,你說的太好了,你爹爹和我家先生都是英雄,都是好漢。我覺得你也很厲害,能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


    李世基卻接著說道:“青牛先生哪裏都好,就是名字不太好。”樓雲奇道:“先生的名字哪裏不好了?”李世基道:“你想呀,吳冠閑,吳冠閑,無官不就閑在家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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