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的正緊,烏雲遮天蔽日,天地唯聞雨聲。


    已是深秋,農忙告一段落,百姓無所事事。況且雨勢罕見,不適合串門子,便隻能待在家裏安生聽雨。


    倘若是新婚小夫妻,隻怕會別有一番趣味:門窗緊閉,驟雨連綿,輕吟淺唱。


    適合單身漢去聽牆根兒,不過天公不作美,正好方便辦事。


    九境的農家使者,那位深藏不露的莊稼漢子,在鞋跟上磕了一下煙鬥,吐出一個煙圈來。


    雲霧繚繞的,眨眼間被他隔絕出一個小天地,將五人籠罩其中,暴雨不侵。


    區別於玉樹的小天地神通,九境所為,更為凝實。


    不大不小的小天地之中,韓信饒有興致盯著沐雲,他睜大眼睛好好看了看,對方仍舊隻是一位四境的晚輩後生。


    韓信皺眉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明眸皓齒,腦殼卻不怎麽好使。


    沐雲當著四位前輩的麵,跳腳開始叫板,尤其是他手裏一把普通鐵劍,是世俗人間集市上,毫不費力就可以買到。


    不說一國邊軍的製式軍刀,就連市井屠夫的殺豬刀,尚且不如。


    他孤身一人拎著一把破鐵劍,卻叫囂反將四位前輩包圍了?


    韓信笑出聲來,臭小子,再抖機靈,老子把你腦殼敲碎了!


    沐雲咧咧嘴:“這種話,我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遍,你算個卵球兒?”


    他伸長脖子,笑嗬嗬回應:“你倒是過來啊!”


    雖說當著書院賢人和佛寺佛子的麵,陰陽家有些太過陰毒的手段不好施展,但擰下一顆頭顱當夜壺,並非什麽難事。


    韓信剛從被窩裏爬出來,衣衫不整,他慢條斯理穿好衣服,悠悠道:“再讓你蹦躂一會兒。”


    農家使者,看起來其貌不揚的莊稼漢子,安靜開始抽煙鬥。


    無態度,就是最明確的態度。


    所以區區七境的韓信,也不敢輕舉妄動。山上世界,同樣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泥鰍。在這小天地裏,韓信充其量就是一隻泥鰍。


    他硬生生吞下一口惡氣,隻能向孔老夫子和禪心僧人求助。


    其實說到底,無論教書匠或者僧人,都對沐雲興趣不淺,這也是幾人兩次被沐雲挑釁,他們依舊不動如山的原因。


    儒家和佛家,就像是人間天下的園丁,喜歡也擅長教化。就像是紅娘看見模樣俊俏的姑娘少年,不張羅著給對方介紹一樁親事,心裏的小貓爪子能受得了?


    儒家和佛家,各有人性善惡、浪子回頭的說法;而沐雲這種人,無禮教、行事放蕩,最能激發他們的教化之心。


    如果不是涉及那樁天大的謀劃,教書匠和禪心僧人,都不願與這少年為敵。


    可惜形勢催人。


    書院賢人,孔姓教書匠,為慎重起見,轉頭對那擅長問心的禪心僧人問道:“依你之見,這少年是否有隱藏了身份和修為?”


    禪心僧人想都不想,輕輕搖頭:“古井無波,做不得假。”


    年過百半的農家使者,不屑笑了笑,率先磊落道:“沐小子,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農七,神農老祖隔了無數輩兒的徒孫。別被老夫的境界所迷惑,其實我資質差的令人發指,修行二百年,才不過是一位紙糊的金丹境。”


    沐雲臉上故作震驚,趕緊見禮。


    修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世間金丹境,哪有紙糊的一說。一位九境,放在中等山上宗門,便是那開山老祖;即使在龍虎山這般山上巨擘,也是一位戰力不俗的長老。


    教書匠和僧人,聽聞神農前輩大名,亦是恭敬不已。畢竟那位農家始祖,在人間天下率先勸課農桑,使豬狗一般的人族,有機會填飽肚子,才能繁衍開來;至於儒家的倉廩實而知禮節,則是後話之話,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神農老前輩在人間天下的位分,自然是趕不上身份尊崇的三教教主,那是因為農家與世無爭,並非是神農力所不怠。所以絕大多數山上人,對其仍保留了最高敬意。


    農七擺擺手,示意大家不必在意,他繼續道:“小家夥,你不用裝瘋賣傻,半座龍淵洞天已不是秘密。否則,你真當諸子百家、人間三教的大能,都是酒囊飯袋?”


    “不過,你大可以放心。無主的洞天福地,有緣人皆可收入囊中,有誰規定過,境界高才有資格占有?那豈不是天下間的洞天福地,都要歸於三教教主?”


    農七一句話,瞬間讓其他三人如遭雷擊。


    農七嚴肅道:“你們三位,或許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我不攔著。老夫隻有一個要求,公平競爭、不可傷了對方性命!”


    韓信麵露難色:“農七前輩,對方不過一個四境,修為太低,當真動起手來,難免失手將他打死,這於我等…”


    他話還沒說完,農七那樸實無華的煙鬥,已經降臨韓信頭頂。


    韓信抬頭去看,他瞳孔之中,那煙鬥迎風而立,瞬間化作千萬裏之巨,他敢再廢話一個字,便是被碾作成泥的下場。


    農七冷笑一聲:“照你的邏輯,你不過是個小小的七境,我若是不小心打死了你,豈不是也很順理成章?”


    韓信苦笑一聲,不再言語;教書匠和禪心僧人,同時答複:“謹遵前輩吩咐。”


    一位七境,兩位八境,就算沐雲有日天的本事,也絕對無力回天。


    農七定好規矩,想再對沐雲囑咐幾句,告訴他凡事盡力即可,不必強求,更不必逞一時之勇,將自己陷入死地。


    十七歲的年紀,正是朝陽初升,好日子還在後頭。


    豈料沐雲笑眯眯挽住他手臂,親昵道:“農七爺爺,我知道您心係百姓。小子我,實力尚淺,隻能盡力先讓東靈鎮百姓過上好日子;您不用擔心,將來小子飛仙得道,定讓這天下的百姓,都有飯吃、人人有衣穿。”


    農七會心一笑,人上了年歲,碰見個口齒伶俐的少年,都覺得是自個兒孫子啊。


    況且這小子,還真對自己脾氣。


    跟農七交了心,沐雲一步跨出,主動迎向韓信三人,謙卑道:“聽見沒?我農七爺爺交代了,不可傷爾等性命,所以等下打起來,小爺我一定會手下留情。”


    韓信立刻出手,他手中一道五彩匹練,瞬間將沐雲擊飛!


    不愧是一位七境修士!


    沐雲身前,五彩匹練來臨的同時,百餘張符籙同時引爆,這些符籙,全都是爆空符,同時引爆之下,威勢同樣不可小覷。


    “雕蟲小技!”


    韓信一聲冷哼,他一翻手腕,又是一道五彩匹練激射而出,兩道匹練兵合一處,瞬間加粗一倍,從燒紅半邊天的爆炸餘波之中穿堂而過,又變做一道劍光,直取沐雲眉心!


    沐雲早有準備,十幾件法寶依次排開,他眼疾手快,同時引爆!


    韓信沒料到他居然一口氣自爆十幾件法寶,那五彩匹練化作的淩厲劍氣,在劇烈爆炸中消耗不小,卻仍舊突圍出去!


    “哢嚓!”


    尚未接觸,沐雲手中鐵劍,被那虛無劍氣,瞬間搗做鐵粉。


    他瘋狂後退,同時掐訣不斷,青虹劍一聲輕鳴,萬千劍氣歸於一體,自發迎敵!


    韓信的虛無劍氣,一擊斬在青虹劍劍身之上,萬鈞巨力轟然爆發,靈寶品秩的青虹劍居然無法抵擋,連帶著沐雲被一擊飛出,跌落在百米之外。


    要不是忌憚農七,韓信一擊之下,沐雲就不是被擊飛數百米這麽簡單。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一擊得手,韓信飛身而至,他居高臨下,對那被他砸到深坑中的沐雲,笑問道:“小子,需不需要我手下留情?”


    沐雲擦了擦嘴角血跡,掙紮著站起來,心裏罵道天殺的陰陽家,老子跟你這一脈算是結仇了。


    日後我行走天下,碰見陰陽家的後輩子侄,我一定會手下留情的!


    沐雲明媚笑道:“你說什麽?”


    “留情?留什麽情?”


    他轉了一圈兒,拍屁股道:“你看小爺,像是受傷的樣子?”


    “七境大修士,就這點本事?”


    韓信麵色一冷,他真的動了殺機:“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那隻老鼠,被你藏到哪裏?”


    在他手中,有一柄古樸的白玉尺子浮現而出,赫然是陰陽家算盡天機的參天尺!


    那參天尺,也是一件靈寶;但因為是參天尺,推衍太多天道,讓參天尺上麵纏繞著無數絲絲縷縷的彩色絲線,那些都是天道因果的化身!


    在韓信祭出參天尺之後,即便是孔姓教書匠和禪心僧人,同樣忌憚不已。


    煌煌天道,豈是凡人之軀可以涉獵。


    哪怕有書院賢人功名在身,受儒家功德林庇護,教書匠也萬萬不敢以凡人之軀,挨那參天尺一下。


    禪心僧人亦然,佛家金剛經,佛法袈裟,俱是最強防禦的功法和法寶;他與教書匠一樣,都不敢被那參天尺近身。


    韓信祭出參天尺的同時,運轉陰陽秘法,遮蔽了一息天機。一息之內,以農七的九境修為,也難以感知他的動作。


    他出手了!


    參天尺,準確點在沐雲額頭。


    咕嚕!


    一息之後,教書匠和禪心僧人大感絕望,隻能暗罵韓信沉不住氣!


    殺了那少年又能如何?惹怒了農七,三家謀劃,隻怕是要徹底功虧一簣!


    農七反應過來,他閃身而至,卻還是慢了一線。韓信的參天尺,已經抵在沐雲眉心!


    五彩繽紛的天道因果,豔麗而危險,繚繞在沐雲額頭上。


    正常情況下,隻需一息不到,沐雲就會因為難以承受天道反噬,身體寸寸龜裂,消失於無形。


    農七一聲怒吼:“陰陽家賊子,好膽!”


    但讓四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那本該死絕的少年,不禁沒死,還以牙還牙,一記暴栗砸在韓信額頭。


    沐雲趁著四人驚愕,他他邪魅一笑,上前一步,伸手就給了韓信一個腦瓜崩!


    一擊得手之後,他一陣風藏到農七身後,得意道:“喲喲喲,七境修為,居然不知道天底下有個東西叫兵家甲丸?”


    沐雲說完,他一伸手,身上如同水流淌過,他掌心上凝聚出一刻珠子,正是山上重寶,兵家甲丸!


    他抻出手,得意道:“諾,這就是傳說中的兵家甲丸,沒見過吧?”


    沐雲收起兵家甲丸,又問道:“你有嗎?”


    “你沒有,我有!”


    韓信臉上,陰沉如水,作為陰陽家少司命,他一向推衍天命,自認為料敵先機、無從失手。


    哪想一個四境的螻蟻,今天讓他屢次翻船!


    “難道是我資質有限,對陰陽之術領悟不夠?”


    下山以來,韓信的道心,第一次出現鬆動。


    沐雲卻像個多年摯友,安慰他道:“加油!對自己要有信心!其實你的陰陽術還是湊合的,不要放棄。你剛才隻不過是忌憚農七爺爺,將陰陽之術都用來對付他老人家,才給了我可乘之機。”


    說完之後,沐雲又從兜裏掏出來九道熠熠生輝的渾圓珠子。


    他燦爛一笑:“你們有嗎?”


    “你們沒有”


    “但是我有!”


    九道珠子現身的一刹那,包括農七在內,那四人皆是心神劇震!


    撲通!


    撲通!


    小天地內,俱是心跳聲。


    先天靈機,作為洞天福地才能誕生的先天至寶,不僅是洞天福地的精華所在,同時也是洞天福地的鑰匙。


    這一類空間法寶,跟墨家聖手後天打造的空間法寶不同,天生自帶空間法則,讓人,無法無視其存在。


    沐雲笑眯眯道:“你們三個,難不成是想要這些珠子?”


    他在韓信等人目瞪口呆之中,一張嘴,將九道先天靈機都吞進肚子!


    吞下之後,沐雲張開兩隻手掌,笑嗬嗬道:“沒啦~”


    “豎子找死!”


    眼看著沐雲吞下九道先天靈機,韓信無法再顧忌農七的存在,他七境修為毫無保留,整個人,如同灼灼大日!


    他要將沐雲開膛破肚,搶到那些先天靈機!


    畢竟以儒家和佛家的底蘊,失去一個龍淵洞天,還有其他機緣;但陰陽家就不同了,他們這一脈,在諸子百家中地位有些怪異,明明天賦異稟,卻因為行事陰沉,得不到大多數人真心尊重;又因為妄策天道,同樣被天道反噬,處處受限。


    所以陰陽家六十年謀劃,絕不願意錯過半座龍淵洞天!


    一旦得到其中無數機緣,興許陰陽家一脈,可以從其中窺到神道的秘密,從此強勢崛起!


    韓信誌在必得!


    眼看著韓信殺心大起,沐雲卻不再躲閃。


    他主動走向那三人,一邊走,一邊正經道:“三位,世人常說再一再二不再三,韓信兩次出手,我龍虎山給足了你們麵子。”


    “接下來,輪到我出手了!”


    韓信忍不住嗤笑一聲:“你是不是被我打壞了腦子?”


    “就用你那四境修為?”


    沐雲從未如此正經,他掐訣施法,背後青虹劍再度出鞘。


    他驅動禦劍術,虛晃一槍,沉穩道:“天靈靈地靈靈,道祖在上、三教祖師在上、四方神靈在上,天地正氣、五雷正法、鬼怪,賜給我力量!”


    “裝神弄鬼!”


    這回不僅是韓信,就連教書匠和禪心僧人都一首歌歎息,那少年,生死一線還如此潑皮,難成大才。


    但農七麵色震驚,他率先感受到靈魂深處的恐懼!


    沐雲裝神弄鬼之後,最後掐了一道法決。


    有那極強的一道劍氣,劍開天幕!


    那劍光,眨眼間衝破農七的小天地,天地之間,隻剩下劍氣!


    農七、韓信、教書匠、禪心僧人,先後被劍光吞沒,避無可避。


    ——


    釋放師父那道堪比元嬰劍修全力一擊的劍氣之後,


    沐雲收劍入鞘,洋洋得意。


    我早說過要手下留情,可你們堅持不肯啊。


    我這一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像不像,人間天下,劍法最高的大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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