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叔侄二人已經來至孫老頭的院外,隻見院落內十分熱鬧,許多婦人家都忙碌著準備菜肴,漢子們站在院外與兵騎將士們談笑。


    楊延朗帶出來的兵像他一樣平易近人,沒有半點兵騎的架子。


    其中最為高興的莫過於孫老頭,拉著孫龍虎在鄰裏間顯擺,佝僂的腰板挺得筆直。


    雖然鍾鳴聽到了上將軍的那句話,但上將軍的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人,少年人並未看出上將軍所指是何人。


    鍾鳴瞧了半響,楊延朗也愣了半響,少年人忍不住問道:“叔父,你在看何人?”


    待到少年人發問,上將軍才回過神來,搖頭喃喃道:“沒事,還以為遇到了故人,興許我是認錯了人。”


    眼神犀利的上將軍豈會認錯人,自知是上將軍不想說,少年人也就不再多問。


    楊延朗負手而立,望著小院說道:“我看他們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們叔父二人不如先入席?”


    “也好。”


    少年人應下,叔侄兩人便往院落裏走去。


    在叔侄兩人走過人群的時候,上將軍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胡獵戶。


    胡獵戶是個虯髯大漢,身高若有八尺,比尋常人高出半頭,站在人群中異常紮眼,他身軀健壯,單薄的麻衣半敞開,露出結實的胸膛。


    在楊延朗走過胡獵戶身旁之時,胡獵戶緊盯著楊延朗,兩人剛好視線相撞。


    上將軍神色淡然,一掃而過。


    胡獵戶眼神中陰晴不定,轉過身去便向外走,幾步走入旁邊的院落中。


    孫老頭的院落中,上將軍與少年人似是渾然不知,與淤泥村的村民們談笑風生。


    而胡獵戶走入李木匠的家中,彎腰鑽入茅草屋中,順手要關上了門。


    進門便能聞到股清香,那是屋角檀木香包傳來的香氣。


    低矮的茅草屋內頗為擁擠,本來不大的屋子內擺了幾根長凳,一張八仙桌。


    桌上是盞油燈,豆大的火苗坎坎照亮屋子,還是有些昏暗。


    八仙桌旁坐滿了人,先前鍾鳴見過的美婦正抱著繈褓中的男嬰,興許是孩子被胡獵戶進門的聲音驚到了,哭個不停,李家娘子隻能站起來,邊走邊給嬰孩吟唱歌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前陳詩詞大師的佳作,再由名滿京都的歌姬譜曲,李家娘子唱出來委婉動人。


    八仙桌前還坐了位年約八九歲的男孩童,他手中捧著本前陳集大家之作的《陳詩詞集》,搖頭晃腦地朗讀。


    在孩童對麵是位將麻衣長袍披在肩上,麵色白皙的漢子,他的麵容頗為俊朗,眉宇間帶有股貴人氣,即使身著麻衣,坐在這落魄的茅草屋中,也遮蓋不住他身上的雍容華貴之姿。


    這位便是這座小院的家主,李木匠。


    李木匠懷中還有一位若四五歲大小的男孩童,坐在父親的懷中,正看李木匠在雕刻小玩意。


    李木匠手持刻刀,雕刻的乃是一人,書生長衫,頭挽士子發髻,正是麻衣少年人鍾鳴,木匠手巧,雕刻的栩栩如生。


    見胡獵戶進屋,李木匠也未分神,低著頭將最後的雙足雕刻好,才吹了吹木屑,對兒子道:“野兒,你看,這是不是鍾鳴哥哥。”


    “是鍾哥哥,是鍾哥哥,父親雕的真像,我要拿去給鍾哥哥看。”


    孩童心性的李望野立即拍著小手,從父親手上接過木雕,就要往外跑,卻被李木匠一把抓住,他笑著對兒子道:“野兒不要急,待會父親陪你同去。”


    說完李木匠將兒子抱到長凳上,讓他坐好,又叮囑道:“野兒乖乖呆著,父親跟胡叔叔說些事情,稍後就帶你去見鍾哥哥。”


    “好,父親你可要快些,指不定去晚了,可換不到酥脆糕吃。”


    原來這李望野是對今日斐大成分的酥脆糕心心念念,想拿木雕去鍾鳴那裏換糕點吃。


    李木匠笑著應下,轉身向著胡獵戶招招手,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內屋。


    內屋隻有張大木床,李木匠坐到床邊,對胡獵戶道:“你查到什麽?”


    胡獵戶單膝跪地,低聲道:“主上,方才我去了孫村長的家中,看到了此來細鱗騎的將領是楊延朗。”


    李木匠神色訝異,隨後又坦然道:“早該猜到是他,除去楊將軍,誰又敢兵騎先行時喊一句細鱗龍首騎,今早聽到那喊聲時,我就該猜到的。”


    “主上,既然是他,那今日這晚宴您還是不要露麵了。”


    胡獵戶眼中有擔憂,他抬頭看向李木匠。


    李木匠微微一笑道:“為何不去,有酒有肉,這等好事不去不是太過於可惜。”


    “可是您……”胡獵戶眼神躊躇。


    “沒有可是,該來的遲早要來,躲不開避不得,再說,他才不過百騎而已,怎能攔得下你。”


    至此,胡獵戶沒有再反駁,隻是道:“我去家中取擊星玄鐵弓。”


    “且不知他來意,不必取弓,若是鬧翻再取也不遲。”


    李木匠仍是微笑搖頭,起身便要向外走,並道:“你我先去會會他,且看他怎麽說。”


    隨後李木匠與胡獵戶前後走出內屋,期間李木匠還抱起二子李望野,三人向外走。


    李家娘子麵色擔憂,待李木匠臨行前叮囑道:“夫君,小心為上。”


    他讀書的大兒子也抬起頭,朗讀聲停止,望著父親說道:“父親,此宴您可否不去?”


    李木匠溫柔地望向妻兒,回以笑顏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三人便走出了自家院子,向著孫老頭的院落中走去。


    待到三人來時,這裏早就是熱鬧的景象,院子裏拚著幾張大木桌,院落外也堆滿了桌子,彌漫著肉香和酒香。


    梁餘幾人早就在城中回來,用板車拉回來黃酒和一頭牛,一頭豬,還有幾大捆的青菜。


    鍾鳴的錦盒裏有五錠銀子再加上梁餘身上那塊,全部換成酒菜,也夠一百兵騎吃的。


    兵騎們圍著桌子而坐,淤泥村的漢子有作陪的,沒座位的便站在桌旁跟大家談笑,也沒人在意有沒有位置,談笑間都很愉悅。


    半大的孩童在人群中竄來竄去,指不定就能在哪位好心的兵騎大人手中討塊肉吃。


    李木匠走過人群,不時有人給他和胡獵戶打招呼,兩人因為有手藝,在村中也算得上是名人。


    走進孫老頭的院落中,其中幾張桌子上坐的都是兵騎中有名號的將領,亦或是村中有名頭的人。


    鍾鳴,梁餘,楊延朗,孫老頭,孫龍虎幾人就坐在正中間的桌子旁。


    恰好這座還有幾個位置,孫老頭見到李木匠到來,立刻喜笑顏開地喊道:“李木匠,來的正好,快來跟我陪校尉大人喝兩杯。”


    先前是災荒年間,沒有的酒喝,尋常人也沒幾兩酒量,若是陪校尉大人喝酒,兩杯便倒下那不讓人笑話。


    孫老頭倒是聽李木匠說起過,他家境還好時,經常飲酒,酒量想來還不錯,也就起了讓他陪酒的心思。


    “好,這就來。”


    李木匠笑著應道,孫老頭也殷勤地將位置讓出來,讓李木匠坐於楊延朗的右側。


    李木匠放下李望野,李望野便舉著木雕跑向鍾鳴,撲到少年人懷中說悄悄話。


    而李木匠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上將軍身旁。


    胡獵戶緊跟其後,坐到李木匠的身旁。


    自打兩人走進院中,楊延朗便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看,待到李木匠坐下後,上將軍低聲道:“沒想到你也在這,膽子也是夠大的。”


    聞言,李木匠笑而不語,胡獵戶則是拳頭一捏,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掀桌而起的架勢。


    “今日這宴席的酒你認為你可喝得?”


    楊延朗仿若沒有看到胡獵戶的動作,隻是對著李木匠問。


    李木匠依舊笑盈盈地道:“如何喝不得?隻要楊大人不提過往,隻論今朝,我認為今日這酒我倆能喝個痛快。”


    “好個不提過往,隻論今朝!今日這酒,你能喝得!”


    上將軍朗聲大笑,順手招呼道:“給這位倒酒!”


    等楊延朗的這話一出,胡獵戶的拳頭鬆開了,孫龍虎緊張的神色一緩。


    而鍾鳴還是納悶蒙在鼓裏,剛才兩人的話說的蹊蹺,似乎先前認識。


    再加上之前少年人早就感覺李木匠古怪,更能確定此人來曆不凡。


    隻是當前的情景不允許少年人提問,他也就沒有多言。


    這邊楊延朗已經和李木匠兩人推杯換盞地喝上酒,酒是渾濁的黃酒,品質低劣,口感並不是很好,隻能滿足但求一醉的人。


    兩人卻喝的痛快,一碟黃酒,兩人均是一飲而盡。


    “痛快!”楊延朗抹了下嘴巴。


    “那就再來!”


    李木匠緊緊肩上披著的長袍,親自起身給楊延朗倒酒。


    此時鍾鳴心中是疑惑萬千,若不是他懷中的李望野跟他說話,少年人不知要看這兩個古怪的人到幾時。


    李望野鑽到鍾鳴的懷中,舉著木雕道:“鍾鳴哥哥,我用雕刻你模樣的小木人換你一塊酥脆糕吃行嗎?”


    少年人低頭看看懷中天真的孩童,啞然失笑。


    捏捏李望野的小臉,鍾鳴道:“這酥脆糕哥哥是沒有了,你看我用大雞腿換你小木人如何?”


    說著少年人從盤中夾了塊油光肥碩的雞腿遞到孩童麵前。


    李望野歪著頭想了想,這大雞腿聞起來也是香氣撲鼻,雖說可能沒有酥脆糕那般香甜的頂好吃,聞起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嗯,要兩個大雞腿才行!”


    李望野扭頭看到盤中還有一塊,又想起家中的哥哥和母親。


    鍾鳴笑了笑,將那塊也遞給李望野道:“好,都依你。”


    隨後孩童從少年人用木雕換得兩根雞腿,蹦蹦跳跳地向著家中跑去。


    少年人則是看著手中栩栩如生的木雕愣了神,這李木匠到底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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