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不幸中還有些許慶幸的話,那便是城東壟上的良田也未收回。


    其一是因為城東壟上的良田也屬隋雲山脈,其二便是城內那位仙官彰顯大度,點明要將田地留給城外流民。


    白玉京內的仙人說過,無論是身處何地,隻要肯信奉淨月祠的人,皆可是白玉京的信徒,是不是新唐屬民沒有關係,隻要信了淨月祠,白玉京便會庇佑他們。


    那些話用來騙騙無知的居民還行,但騙鍾鳴他們是不行,鍾鳴就沒信過白玉京一句話。


    他們白玉京的做派不但霸道,而且做作,太過虛偽。


    寧於真小人共事,不與偽君子交友。


    有些人明麵上就表現的很市儈,也許很貪財,也許很蠻橫,但這樣的人終究是有跡可循,隻要把握好他們的軟肋,與之共事多加小心,也不會有大毛病。


    白玉京這種看似出塵的仙宮,背地裏卻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才最可怕。


    偽君子,你永遠不知道他笑裏藏得是點心,還是刀子。


    自打那日於菟降臨邊陲已有十多日,這些時日裏,白玉京打著各種名號傳經揚道,已經在邊陲城內收下很多信徒。


    起先幾日因為許多人體內的積屍氣還沒有驅散,他們便支起道場派發丹藥,為城民解毒。


    近幾日又開始治病救人,傳的最廣的,便是城內有一個戰時瞎了眼的老婆婆,被白玉京用瓊漿玉液救治,重獲光明。


    城內萬人傳唱,聲稱淨月仙官大人是大羅神仙降世,拯救世人,是新唐之福分,邊陲之福分。


    隨後每日清晨便會在城中架起高台講道,為那些信徒講些養生延壽的法子,也會說些道經,為求解之人解憂愁。


    總是那些事情與鍾鳴沒關係,他不信,也不去聽。


    這段時日來,鍾鳴隻為了一件事情憂愁,那便是體內被封凍的丹田。


    清晨時分,鍾鳴的籬笆小院子裏很是熱鬧。


    老道士張道禎和小道士張念塵站在院裏練早課,張念塵跟著張道禎練一套拳法,緩慢無力,看似與太極拳有幾分相似。


    梁餘也跟著湊熱鬧,跟在兩個道士身後比劃,他學的還少,拳法看起來古裏古怪,好幾次抬腿差點摔倒。


    而鍾鳴則是站在石桌前,雷打不動的每日練字。


    待到鍾鳴收了毛筆和宣冊,張道禎他們也剛好練完。


    收勢以後,梁餘殷勤地扶著張道禎坐在石凳上,問道:“張道長,您昨日教我的刀法我又有感悟,您看我是不是給小道長演練一番,讓他再給我指點指點?”


    自打張道禎來到村子裏,也收到一個誠信的信徒,那便是梁餘。


    張道禎雖是龍門山丹鼎派的道人,但不隻是會煉丹布陣,對於武林人士的拳腳功夫也甚是精通,按照張道禎自己所說,往前推八十年,他也是江湖中名震一方的人物。


    八十年前,梁餘的爺爺還沒出生,年代太過久遠,也不知老道說的是真是假。


    無論真假,張道禎是有真本事,手裏有不少武林秘籍,便教了梁餘一套《破千軍》。


    《破千軍》是百年前有名的刀法,刀法以渾厚為主,刀勁霸道,大乘境界有力劈山嶽之勢,輔以剛烈的內功真氣,算是不可多得的霸刀流上乘功夫。


    聽聞梁餘如此說,張道禎笑著搖頭:“梁餘啊,這練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可急於一時,你切不可以小開悟為傲,我看演練就不用了,等你如同鍾居士那般,能刀勁行地龍再讓念塵幫你看看不足。”


    “道長教訓的是,我會勤加練習的。”


    梁餘撓撓頭,他自知無法刀勁行地龍。


    梁餘天資尚可,也算勤奮,但終究沒人幫襯他助氣,想要練出丹田真氣,還需要些時日。


    身後的張念塵拍著梁餘的肩膀笑道:“梁黑哥,莫要著急,改日我去山中采些草藥,為你煉製兩顆鍛體用的丹藥,練功必會事半功倍。”


    梁餘立即咧開大嘴笑道:“這感情好,等你抽出空子,我陪你一同去山裏采藥。”


    這段時間兩個道士住在了淤泥村,之前郭先生空出來的院落就給了這師徒二人住下。


    老道士似乎有什麽打算,一直沒有提過要走的事情,也就沒人過問他們到底要住多久。


    再說來,鍾鳴應下給張念塵借命的事情還未履行,張道禎從未提起,鍾鳴也樂得少一事麻煩,這事似乎被兩人淡忘一般。


    十幾日住下來,老小兩個道士也融入淤泥村的生活,他們倒是在這裏過的逍遙自在,每日飯點準時來鍾鳴這裏蹭飯。


    兩個少年人笑得開心,張道禎立即潑了盆冷水:“徒兒,你才練過幾爐丹藥,便想要煉丹助人,怕不是要吃死梁居士。”


    張念塵尷尬地笑,他笑起來還是那般羞澀,如同個姑娘,他為化解尷尬,連忙開口說道:“師父,鍾居士,我先去煮飯。”


    已是熟絡,張念塵主動跑進鍾鳴屋子裏做飯,把這兒當自己家一般。


    梁餘也撓了撓頭,提起桌上的橫刀,跑到一旁練刀。


    鍾鳴給張道禎倒了杯涼茶,笑道:“老道,你不放手去讓你徒兒做,怎知他不會,你練的丹藥吃了能飛會跑,你徒兒練得就得吃死人?”


    “此言差矣,鍾居士不知,煉丹一事講究藥性火候,若有丁點差池,便是謬之千裏。”


    講起煉丹,張道禎便滔滔不絕,且很古板,這是他終生追求的丹道,對於他來說便是人生不可撼動的真理,一句錯話也容不得別人說。


    鍾鳴可沒心思跟他說煉丹之事,隨意擺擺手道:“老道你若真是丹藥練得好,不如先想辦法醫好我的丹田。”


    “說起此事,貧道我真是有心無力……”


    張道禎喝茶的手一停,搖頭長歎。


    對於鍾鳴丹田封凍之事,張道禎這幾日來也是費盡了心思,給鍾鳴用道家真氣化解過,用藥桶泡製過鍾鳴,甚至專程為鍾鳴起爐練了一顆丹藥。


    始終於事無補,頂點效果沒有看到。


    鍾鳴丹田內還是如同寒冬臘月,冰天雪地的模樣。


    而且近幾日鍾鳴時常感覺到丹田有寒氣冒出,直拱他的後脊椎,有時一覺醒來便感覺腰酸背痛,全身冷的打哆嗦。


    張道禎也為鍾鳴解釋過,這是丹田冰封的後遺症。


    尋常人丹田內雖未有真氣,卻也是人體的重要穴脈,尋常吐吸存氣也是會影響氣力的。


    鍾鳴的丹田被冰封,就如同被人摘去一顆腎髒,那還能好的了?


    平時裏做起事來自然是有氣無力,這幾日他練刀久了便會感覺手臂發抖,抖地停不下來,比一開始體質孱弱時還要不如。


    為尋找解救丹田之事,已然是當務之急,鍾鳴怕如此拖下去,真的會影響到他的性命。


    鍾鳴緊蹙的眉頭就沒舒展開過,他口中苦澀道:“老道,我的身體日況愈下,如此來一來,我怕完不成給張念塵借命的事情,要不你尋個日子,把此事辦了吧,我鍾鳴不想死時還欠人情分。”


    放下手中的涼茶,張道禎站起身來,沉聲道:“此事不急,鍾居士你莫要灰心,貧道再去想想法子……”


    張道禎負手而立,在石桌旁走動,緊皺眉頭似是在思索辦法。


    見老道有心,鍾鳴心中也甚是感激,他抬頭望向隋雲山脈的方向,嘟囔道:“叔父,你何時回來啊?”


    這些時日來,鍾鳴能想的法子都想過了,可就是無濟於事,如今也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楊延朗的身上,期望那曾為新唐三神將的叔父能為自己帶來一線希望。


    因為鍾鳴丹田之事,今日的早飯大家吃著也索然無味,匆匆吃過早飯便散去。


    梁餘跑回自己的院裏練刀,習得《破千軍》以後,梁餘便找到了事情幹,閑暇之時都用來練刀。


    張道禎和張念塵則是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中,兩人應是又為鍾鳴尋找破解丹田之事的丹方。


    鍾鳴心中煩躁的很,無心思練字,更無心思練刀,獨自坐在院裏喝茶。


    直到了日上三竿,鍾鳴才打算牽了馬出去走走,可他剛牽馬出院落,便看到斐大成著急忙慌跑過來。


    斐大成每次都是這幅著急的模樣,他那副急性子真與這癡肥的身材不符。


    撞到鍾鳴牽馬出門,斐大成連忙招手喊道:“鳴哥,不好了,小魚他爹被人打傷了!”


    聞言,鍾鳴蹙眉道:“怎麽回事,大癡,你仔細說來。”


    斐大成喘了幾口粗氣,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講了個清楚。


    自打前幾日城外貼了新唐邊境的告示後,邊陲城外的幾個村落變成了三不管地帶,除去淤泥村外,在隋雲山境內的村子還有五座。


    總計六座村落都成了無人管製的流民聚集營,那些起先還算老實的流民也都蠢蠢欲動。


    大家都是從戰爭中摸爬滾打出來的流民,那種你爭我搶的行事風格早就刻進了骨子裏,起先有城裏的何縣令管著還好,如今大家又成了流民,有些惡人心裏的賊心思便又活泛起來。


    河上村是座城東壟上附近的村落,素來以惡名昭著,戰亂時那裏便是食屍者的聚集地,後來新唐建國,大家都老實了,那群沒被抓的食屍者也就壓了心思,裝模作樣當個老實人。


    現如今河上村又沒人管治,那群靠搶掠起家的人就賊心思活泛。


    河上村那群人早就對城東壟上的良田垂涎已久,此時有了機會,他們便起了巧取豪奪之心,一群壯漢跑到城東壟上,將好幾畝剛發芽的禾苗給扒了個精光。


    那群惡人在田中拔苗時,剛好被扛著鋤頭去田裏的小魚爹撞個正著。


    小魚他爹名為盧大樹,是個很有責任感的漢子,見有人禍禍鄉親的良田,他自是看不過去,便跟那些人理論。


    一群惡人本就是找茬,哪有理論的心思,兩句話不成,出手便打,將盧大樹打的頭破血流,昏死過去才肯作罷。


    陪同盧大樹一起前去的漢子把人帶了回來,這才找斐大成來通知鍾鳴。


    聽罷,鍾鳴怒火中燒,他立即回屋提了絕響刀。


    雖然憤怒,但鍾鳴還是理智,越是遇事越不能著急,忙中出錯的苦他可是吃過。


    於是他問道:“盧叔現如今在哪?”


    斐大成連忙回答:“盧叔正在家中休息,方才來的時候,我便叫過張道長去給盧叔瞧傷。”


    “嗯,你去告知你黑哥一聲,我先去盧叔家看看他的傷勢。”


    言畢,鍾鳴提刀上馬,一路疾馳來到盧大樹的家中。


    盧大樹家在村子中央,當鍾鳴到時,院落裏已經圍了一群人,四鄰八舍將院子堵了個水泄不通。


    村中人被打是件天大的事情,每位鄉親都會來看看。


    自戰爭裏活下來,淤泥村的每個人都知道,大家能活著,少不了平日裏鄰裏間的幫襯,所以這群人特別齊心,說是異姓家人也不為過。


    一群同舟共濟走過饑荒活下來的人,有多齊心協力,足以用這件事說明。


    院子中的漢子大多手中握著鋤頭,鐮刀之類,大家都是磨刀霍霍的模樣。


    見鍾鳴到來,立即有人喊道:“鍾先生到了,大家快讓開。”


    人群分開條路,鍾鳴翻身下馬往裏麵,剛走兩步便有人說道:“鍾先生,盧大哥被人打了,這事不能就這麽完了,咱們淤泥村的人不是慫包蛋子,這就抄了家夥跟河上村打一仗!”


    這人說的在理,也符合大家憤慨的心情,一呼百應,眾多漢子都高高舉起手中的農具。


    話說如此,事情卻不能如此辦,鍾鳴揮手喝道:“大家靜一靜,盧叔的事情大癡已經給我說過,此事屬於村中紛爭,你們不可私自行動,交給我和梁餘便行,否則梁餘他們豈不是白收的地頭款的爛人?”


    梁餘是淤泥村的地頭蛇,每月都要去村裏收地頭款,這地頭款不是白交的,若是出了相鄰紛爭的事情,便要梁餘出麵調節。


    如今這是兩村互鬥的紛爭,更是要梁餘出麵解決。


    收過地頭款,即使因保護村子,被外村的惡霸打死也是理所應當。


    當今時代的青皮可不是那些隨意拿人口糧的混蛋,他們在那段法製不健全的時代,充當的是便衣衙役捕快的角色。


    鍾鳴如此一喝,村民都放了下農具,又有人道:“一切都聽鍾先生吩咐。”


    安撫過村民後,鍾鳴趕忙進屋,他一進來,便看到孫老頭和張念塵站在屋中,孫老頭抬頭看到鍾鳴:“小鍾,你過來了。”


    “嗯,孫伯,這事交給我和梁餘管,你們別插手,若是有更多鄉親被誤傷,那便得不償失了。”


    叮囑了孫老頭兩句,他也是個明白人,點頭道:“小鍾你看著辦,我去讓鄉親們散了。”


    “如此甚好。”


    隨即孫老頭出門去遣散鄉親,鍾鳴則是跟張念塵打了個招呼,走進內屋。


    隻見內屋裏盧大樹躺在床上,頭發散亂,灰頭土臉的模樣,額頭和臉上都有傷痕,麻衣也破爛不堪,短衫都被撕成破布條。


    一看便知,盧大樹遭了毒打。


    床頭坐著張道禎,正在給盧大樹抹藥膏,老道士雖然目不能視,但心會神靈,不偏不倚幫盧大樹塗抹傷口。


    鍾鳴走到張道禎身旁,低聲問道:“老道,盧叔傷勢如何?”


    “倒是無大礙,都是些皮外傷,最重也就是被人打了脖頸,昏過去,睡一覺便沒事了,隻是有一處你要當心……”


    說著,張道禎錄取盧大樹的袖子,將他左臂上的傷給鍾鳴看。


    那壯實的胳膊上有兩道淤青的痕跡,看上去如若被鞭子抽打過,高高腫脹。


    鍾鳴沒看出端倪,便問道:“這是?”


    張道禎低聲道:“這是被人用手指捏的,行凶者是個練家子,會些外家功夫,這指法有門道,名為力鷹爪。”


    此話讓鍾鳴眉頭緊蹙,他頓時暗自心驚,沒想到這群流民中還真是臥虎藏龍,竟然還有武林中人。


    “若是平常,你也不必怕他,力鷹爪隻是外家功夫,一般練這種功夫的人不會真氣內勁,但你如今丹田被冰封,無法施展內勁,若要去尋仇,定要小心此人,不要吃了暗虧。”


    點點頭,鍾鳴也心中有數,想來不是高手,他便道:“我明白了,你幫忙治療便好,不用擔心我。”


    老道便繼續為盧大樹抹藥膏,鍾鳴則是轉身去安慰小魚他娘。


    待鍾鳴轉身去看身後那抱孩子的女人,愣了一下。


    繈褓中的孩子是盧大樹的兒子——盧小魚,抱孩子的卻不是小魚他娘,而是孫落蓮,方才進屋匆忙,鍾鳴也沒細看,所以沒注意到。


    鍾鳴訝異問道:“小蓮,怎麽是你抱孩子,小魚他娘呢?”


    張大娘懷中的小魚一直哭鬧個不停,興許是來人太多,驚擾了孩子休息,才會啼哭不停。


    孫落蓮可沒養過孩子,有些手忙腳亂的,聽到鍾鳴的提問,她才恍然大悟喊道:“鍾哥哥,你快去追魚嫂,方才她把小魚交給我照看,她在牆角扒開磚塊,拽出把劍便走了出去,應是去壟上找河上村的人尋仇了!”


    這話更讓鍾鳴吃驚,他打眼瞧了瞧屋角,確實有塊泥磚被扒開,黝黑的洞口中似乎藏過什麽東西。


    小魚他娘哪來的劍?難不成小魚他娘還是武林中人?


    一時間,鍾鳴徹底懵了,這小小的邊陲鎮,何時藏了這麽多來曆不明的武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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