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翀並未急著回答,他隻是點點頭,端起桌上的紫砂壺對飲一口。


    老醫師瞧瞧滿臉期待的鍾鳴,又悄悄笑中別有寓意的張老道,笑道:“也罷,說起來大家都有幾分淵源,本是同根生,提及往事,也應是大家該知道的。”


    “願聞其詳。”


    張道禎拱拱手,笑意更甚。


    於是在搖曳的燈火中,老醫師講了一段遙遠的秘辛。


    說起徐乾刀的來曆,就要講道一件很少有人知道,卻又是這座武林起源根本的事情——五龍湖老祖。


    新唐最為出名的山脈便是遊龍山脈,遊龍山脈縱貫新唐腹地,由南及北,南起長江之畔,北至北蠻高原。


    遊龍山脈並不是一條直來直去的山脈,他在山脈正中央的地方打了旋,其內有一片大湖泊,正是今日要講的五龍湖。


    早在前年之前,世間本無武林一說,更無江湖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那時的人們隻靠蠻力砍殺,爭奪天下。


    直至有一天,在遊龍山的湖泊處走出五位意氣風發的少年人,手持刀劍,禦氣開山嶽,劍指蒼天引雷落,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腥風血雨,才開啟了江湖俠客的時代。


    那五位意氣風發的少年人,便是如今江湖中如雷貫耳的五龍湖五位老祖。


    五位老祖不但身負絕世武功,更是有神兵傍身,說起這五位老祖,便又要提及他們手中神兵。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丹鼎派的老祖,道家老祖張道靈。


    求道劍問天乃是張道靈手中神兵,張道靈當年一劍問蒼天,引得晴天霹靂,雷擊腳下所站大石,劈出一個“道”字,由此張道靈才圍繞問道石建立丹鼎派。


    龍門山丹鼎派,按照資曆來說,是江湖中最為古老的門派,也開創了武林人士開山立派的先河,是當之無愧的武林鼻祖。


    第二位開立宗派的老祖便是南華派老祖,林劍鋒。


    濟世劍驚鴻是林劍鋒手中神兵,林劍鋒此人性格豪爽,廣交好友,行走天下三十年,據傳聞他是走遍了玄北螽州,遊曆天下,最終劍道大成,腳踩驚鴻劍,自長江下遊破浪而行,逆江而上,來到南華山。


    南華老祖林劍鋒見南華山山水清秀,是人傑地靈之處,便由此開山立派,成立南華派。


    南華派至今在江湖中仍是劍道中屈指一數的門派,若非當年劍神蘇聽幽與南華老人之爭,使得濟世劍驚鴻不之所蹤,南華派應是劍道門派的楚冠。


    第三位開宗立派的老祖,便是弑的創立者——蒙湉。


    蒙湉手中的神兵很少有人知道,老醫師也隻是順口一提叫做“曇花一現”,而後他創立弑,並傳承千年的事情,鍾鳴也已知道,老醫師便未講太多。


    剩餘兩位,卻沒有開宗立派,經過千年的曆史洗禮,已經很少有人記得兩人。


    其一是為浪子劍江流,其二是絕響刀徐赴。


    浪子劍江流一生都浪跡江湖,行蹤詭秘不定,浪子劍傳承了十數代,每次在江湖中都隻是出現一兩則傳聞便又消失不見。


    絕響刀徐赴的傳人便是徐乾刀,徐家老祖是能跟三位江湖老祖相提並論之人,徐乾刀的刀法自然不凡。


    講到這裏,鍾鳴大為驚歎,沒想到自己小小的淤泥村少年,還有這樣的家族曆史。


    張道禎也微微點頭道:“我早些年曾在藏書閣中讀過一段這樣的文記,徐赴的後人應是回了五龍湖定局,據說是不想參與太多江湖紛擾,當了山間獵戶。”


    “事不由人啊!”


    蒙翀歎息一聲,繼續道:“三十多年前,陳景帝姬儲搜羅天下神兵利器,武林秘籍,攪得江湖大亂,隱居在五龍湖的徐家後人也被逼出山林,亡命天涯。”


    “如果你沒猜錯,徐家後人是不是遁入你弑裏求安危,才使得徐乾刀此人替你們弑行走江湖多年。


    當年前陳在落雁城建有大型的軍機處,專用於搜羅周圍武林秘籍,神兵利器。


    一夜間卻被蒙麵人屠得雞犬不留,留下唯一的線索,也隻是來人使刀。”


    張道禎的問題並未得到蒙翀的回答,老醫師隻是喝了口茶,又開始扇他的蒲扇。


    半響後,蒙翀才幽幽道:“張前輩,飯能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啊!”


    聽此秘聞,鍾鳴心中感慨萬千。


    兩個老人精雖然話中很多問題說的模糊,但鍾鳴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自己的父親徐乾刀早年應是給弑賣過命,而且做過很多大案子,才能有一枚買命銅錢。


    至於那五龍湖五位老祖,鍾鳴也能猜出,大概五龍湖能有此名號,也跟五位老祖當年的作風有關係,五位老祖名震天下,他們始出地的五龍湖才能稱的起“五龍”稱號。


    其中還有許些蹊蹺,為什麽江湖中開山鼻祖的五位老祖都來自五龍湖,又為什麽徐家要歸隱回五龍湖。


    那已經是掩蓋在曆史塵埃中的秘密,大概是蒙翀也不知道,否則他剛才也會提起。


    鍾鳴對持卻很感興趣,他發覺,他們徐家真是越來越有意思,很多隱藏在曆史中的秘密,正在一點點向他揭露。


    日後若是有機會的話,鍾鳴也想去一探那些秘聞背後的故事。


    漆黑的屋子裏隻剩下豆大的油燈光亮還在跳動,三人各有所思,都未在搭話。


    思索了半響,鍾鳴才想起個很重要的問題,他又小心翼翼問道:“蒙坐堂,請問,您弑知道我父親現在身居何處嗎?”


    搖著搖椅的蒙翀不動了,他扇了兩下蒲扇,似在猶豫。


    張道禎適時勸道:“徐乾刀為你們賣命那麽久,如今他兒子想知道父親的去處,你還不告知?”


    “西北雪山,後陳境內。”


    鍾鳴立即欣喜,這是代表他那厲害的父親還活著?


    鍾鳴拱手又道:“蒙坐堂,還請告知小子我父親的具體位置,待到我楊叔父歸來,我便商議跟他去尋我父親。”


    “小子,你今天知道的太多了,對你未必是好事,你父親福人天象,自有他的活法,你還是安安心心活在邊陲,你父親也不希望你參與到江湖的血雨腥風中去。”


    言畢,蒙翀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二人。


    顯然蒙翀是不想再跟這兩人說了,他今日的確是告知了二人太多秘聞,已經嚴重違背幫派的規矩。


    漆黑的屋子中,又隻剩下沉默。


    於是三人默默等待著蒙藤的歸來,待到那密道中有了響動,蒙翀才睜開眼睛。


    隻見蒙藤麻利地在密道中鑽出來,他快步來到鍾鳴麵前,從懷裏掏出張紙條遞給鍾鳴。


    “消息我已經打探到了,你看看吧。”


    此時鍾鳴放下心中雜亂的心思,連忙打開那紙條,借著油燈的光亮查看。


    隻見紙條上書:後院、沐浴更衣、前廳喝茶、中門。


    這紙條上寫的東西風馬牛不相及,鍾鳴皺了皺眉,舉著紙條剛想問,蒙藤就笑了。


    他笑道:“鍾先生是看不懂吧,我來給你解釋,信上所說,姓斐的少年被帶回白玉京府院中,先是被帶去了後院,然後又被帶著沐浴更衣,去前廳喝了茶,寫信人最後見他時,已經走出中門了。”


    “走出中門?也就是說,大癡要離開白玉京的府院?”


    這讓鍾鳴十分訝異,斐大成被於菟抓走,還能毫發無損的出來?


    於菟這是唱得哪門子大戲?


    蒙藤點頭應道:“算算時辰,若是此時先生你去北街,應是能迎到那位少年。”


    如此一說,鍾鳴再也按耐不住,他連忙拱手道:“謝過蒙坐堂,蒙醫師,那小子就不多留了,還要去北街尋我那位朋友。”


    “先生莫急,那位少年應是無礙。”


    臉上又掛起溫煦的笑容,蒙藤抬手去開門板,才拆下兩道門板,鍾鳴便閃身出去。


    “老道,走了。”


    衝著還在堂中靜坐的張道禎招招手,鍾鳴快步向北街走去。


    堂中的張道禎也拱拱手,轉身往外走。


    濟世堂中,那位白發白眉的老醫師又開始晃悠著搖椅扇蒲扇,閉目養神,似乎任何事都打攪不到他。


    那位小醫師,支棱著手臂,站在櫃台後發呆,臉上是暖人心扉的笑容,誰見了也能心情好上幾分。


    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路過,鍾鳴在人群中回頭望了一眼。


    他才發現,原來這座濟世堂從未融入過邊陲,那堂中二人太鎮定,仿佛堂外的喧囂再熱鬧也跟他們沒有關係。


    今日後,鍾鳴如何去看這座藥堂,都不會是平常心了。


    ……


    一路向北街走來,從進入北街後,鍾鳴就能察覺到,人群越來越密集。


    走到白玉京的府宅附近之時,許些人都跪在門前,似是在求些什麽。


    白玉京府宅前一條路,皆被跪求之人擠滿,一眼望去,跪了若有上千人,有萬民請命的架勢。


    見此景象,鍾鳴皺眉喃喃道:“這是怎麽回事?”


    聽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張道禎應道:“我龍門山香火旺季,也是這幅景象,應是些添香火的信徒吧。”


    如此一來,鍾鳴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望著白玉京的門口幹看。


    “鳴哥,這邊!”


    路旁的一顆大樹下傳來缺牙的喊聲,鍾鳴扭頭一看,他們那夥人都在樹下等著。


    已是晌午,日頭正足,也怪不得這群少年人會跑到樹下,樹蔭裏清涼。


    鍾鳴走到樹下,缺牙便問:“鳴哥,怎麽樣啊?”


    “且等等,我托人打聽,說大癡沒在他們手下吃虧,等會便出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前方跪著人群中傳來失落的呼聲,原來是白玉京的看門弟子喊道:“諸位且先請回吧,請符錄的明日再來。”


    鍾鳴皺眉問缺牙:“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嗎?”


    撓了撓頭,缺牙應道:“應是求平安符的吧,聽說這幾日白玉京的人都在刻畫符錄,求符人會被請入府中,由淨月仙官坐下的大弟子親自在手臂上刻畫平安符。”


    “收攏人心的手段,這些香客無非是求個平安。”


    張道禎在一旁解釋道,他們龍門山大也是這種方式。


    眼見那弟子喊過後,人群散了大半,卻仍有人跪在門前,也不知是正誠心,還是著了魔。


    那傳話的弟子喊過後,也不管他們,自顧自地走回門前,繼續站著。


    又等了片刻,終於門前有了動靜,隻見從門中湧出一群人,皆是披著銀線勾邊的華服,白玉京弟子打扮。


    眾星拱月之間是兩人,其一便是那位田行健,田行健不知何時也穿上了白玉京的綾羅錦袍,他的錦袍與普通弟子不同,是金絲勾邊,與於菟的相差不大,隻是他背後繡的是一座更為複雜的城池,旁邊繡有“第一樓”三字。


    而被映成明月的另一人讓鍾鳴他們大為吃驚,正是癡肥的斐大成。


    此時的斐大成也換上了白玉京的錦袍,頭上淩亂的頭發也戴了玉冠,而且是道家受戒後的三台冠。


    頭冠分為許多種,尋常士子戴的都是金銀士子冠,道家人才會戴玉冠,玉冠也分很多等級,往往頭冠所戴形態,代表著此人在門派中的地位。


    三台冠算是普通的道冠,遁入道門的弟子皆可戴。


    可斐大成隻不過是一屆鄉野小子,方才鍾鳴還看他帶著木發簪,隻不過短短一個多時辰,就配上了三台冠?


    這邊鍾鳴眉頭緊皺,越發想不通於菟是什麽意思。


    他身旁的缺牙可沒那麽多想法,見到斐大成出來,缺牙立即喊道:“大癡,我們在這裏!”


    斐大癡本就被那群弟子恭維地十分難受,胖臉上不住流下汗珠,如今扭頭一看同伴就在樹旁,立即笑著應了一聲,拱手避開人群,大步向樹下跑來。


    田行健也被這喊聲吸引,他轉頭看到鍾鳴等人,眼睛一眯:“有趣,有趣,多日未見,竟在今日又看到了他。”


    推開身旁阿諛奉承的白玉京弟子,田行健也踱步向樹下走來。


    那群白玉京弟子不知兩人何意,還想再跟,可田行健身後的易崇天,拱手攔住眾人:“諸位師弟,田師叔和斐師叔看來是有故人要逢,我們便不必添亂了。”


    一眾弟子也知其理,隻能訕訕離去。


    待到眾弟子離去,易崇天才露出狡詐的笑容,他回頭看了看田行健的馬車,其上駕車的是小侍女笑笑。


    易崇天來到馬車前,拱手道:“笑笑姑娘,我可否跟你一齊等田師叔,待會兒我還有要事跟田師叔相商,怕是要去府上叨擾。”


    “仙師言重,還請去車內等我家公子。”


    笑笑誠惶誠恐,這位小仙師是公子眼前的紅人,近日都跟公子在一起,大有頂替之前黎闕仙師的意思。


    更何況這位易仙師很熱心,待人也很客氣,即使對自己這個小侍女也很和氣,如同鄰家大哥哥般,深得笑笑歡心。


    易崇天笑著坐在笑笑身旁:“不必了,我與笑笑姑娘同坐在這等就行。”


    聞到仙師身上冰涼的氣味,笑笑臉紅回應,心猿意馬。


    此時,斐大成已經跑到樹下,他抖著那張胖臉喊道:“鳴哥,可見到你了,方才被那狗仙官帶走,可嚇死我了!”


    還不待鍾鳴和缺牙應話,斐大成身後的田行健緊跟而來,笑問道:“斐師弟,你這好熱鬧,方才你所說的狗仙官指誰?”


    猛不丁的一問,讓斐大成打了個激靈,他的臉都嚇得煞白。


    把斐大成拉到身後,鍾鳴踏前一步,應道:“原來是田公子,幾日不見,您這真是平步青雲,看樣子已是白玉京的仙家弟子。


    方才大癡口中的狗仙官,正是稱讚您呢,俗話說,一人升仙雞犬得道,方才那句狗仙官是稱讚田公子本事大,得道成仙,家中雞犬也能沾光,固有狗仙官一美稱……”


    聽著鍾鳴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田行健冷笑道:“好個伶牙俐齒的鍾先生,幾日不見,言語仍是如此犀利。”


    “田公子過譽!”


    鍾鳴拱拱手,笑語晏晏。


    此次田行健來見鍾鳴,自然不會是簡單敘舊,他與鍾鳴想來是沒有交手便不會有交集。


    田行健隻要來見鍾鳴,定是找茬,他眼中有怒意,卻也假笑道:“鍾鳴,我今日恰逢見到你,有一事要問。”


    “田公子請問,在下必定知其所言。”


    田行健笑顏一收,眯著眼問道:“我黎闕師兄,是你殺得吧?”


    此一問,鍾鳴的臉色立即冷了,他身後的張道禎手也抖了下,伸手便要去拔腰間的玉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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