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一夜不曾合眼,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稍微眯了一下。


    宋青書退燒之時睡得也不甚安穩,眉頭緊蹙總在半昏半醒的狀態。每逢此時,張無忌便輕拍著他胸口柔聲安撫,“師哥,我在這兒。”


    宋青書一陣病一陣夢魘,正值渾身不自在,朦朧中聽見有人喊著“師哥”,似乎是無忌就在自己身邊,緊繃的心不知怎麽的就放鬆下來,一覺睡沉了過去。


    次日醒來時,宋青書的燒已經退去。意識回歸腦海,還未睜開雙眼便感覺身旁有著呼吸聲——盡管微弱,但因距離太近而清晰入耳。


    宋青書陡地一下睜開雙眼,映入眼底的是某人的胸膛。視線上移,正好對上張無忌含笑注視自己的眼神。宋青書心一驚,千萬道疑惑和驚訝在腦中同時閃過,最終迫使他鴕鳥性的選擇再度闔眼裝睡,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對視隻不過是曇花一現。


    見宋青書醒來,張無忌剛覺欣喜一分,轉眼那人又把眼睛閉上,遂哭笑不得地伸手攬住他的腰身,放軟聲調歎道,“昨夜也不知是誰累了人家一夜不曾好睡,到現在還胳膊脖子酸痛得厲害。師哥,你可不能裝作不知啊!你都把我累成這樣了,可要對我負責哦!”


    說完,非但未得宋青書的回應,懷中那人身子甚至微有僵硬,濃密的羽睫也因眼睛閉得太緊而輕輕顫動著。


    張無忌心一緊,立刻明白他是在躲著自己,待想要勸慰幾句,又怕勾起他心中那段不堪的記憶,隻得強岔開話題道,“師哥,你身上的毒剛被逼出,胸口可還疼痛?可還要喝水?想吃點什麽,我現在就叫人做去。”


    宋青書始終閉眼不答,張無忌仿佛自言自語般說了半晌,最後見懷中那人鐵了心不發一言,無聲歎了口氣,起身穿好外袍,拍了拍青書的肩頭道,“師哥,我去給你熬藥,你再睡一會兒,等我回來。”說罷,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等腳步聲遠去,宋青書才打開眼睛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臉上神情平靜到瞧不出一絲的端倪。


    方才張無忌說要離開去熬藥的那一刹那,宋青書下意識就想開口喊住他。話語已經衝到了嘴邊,卻被硬生生咬住吞了回去。


    手指緊攫著身下的被褥,宋青書使盡所有力氣克製自己不去回想那肮髒的一幕,卻怎麽也控製不了畫麵一遍遍在腦海中走馬觀燈似的回放。


    縱使他再有豁達隨性的心,也無法自如的麵對這種情況——這是他前後兩世加起來也從未遇見過的。


    被王保保壓下身下的那一刻,說不怕,那是假的。身後被強行探入手指時,宋青書唯一想到的就是“張無忌”三個字。但此刻真見到了張無忌,他又不知該用何種麵目來麵對。他甚至不等張無忌來問,就已經先將那人想問、想知道的一切給阻隔在外。


    他沒有臉麵啊!


    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宋青書趕緊翻了個身將背對向床外,與此同時,門推開,張無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了進來。


    將藥碗擱在桌上,張無忌走到床沿坐下,笑道,“這藥是一個時辰前讓人熬的,師哥現在醒了喝剛好。我已經命人去做飯菜了,一會兒你喝了藥再吃些飯,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宋青書麵朝床內側一聲不吭,既不起身,也不接張無忌的話,隻是睜開了眼睛,眸底深處,有昭然的心疼和不忍。


    剛才那驚鴻一瞥,宋青書看見了張無忌眼廓下的一圈黑影,精神頭也不大好。多半是一夜照顧他不曾好睡的緣故。想到昨夜迷迷糊糊之間,耳邊總會傳來那句令人心安的“師哥,我在這兒”,宋青書心口一震,一股感動如泉水般涸涸流過。


    但要他就這樣起身和張無忌坦誠相見,宋青書自言還沒有那個道行。


    張無忌豈能不知道宋青書的心思?這事攤誰身上都不好受。遂也不願強迫與他,隻每日拿好話哄他,讓他起身喝藥吃飯。然而宋青書就是拗不過這個坎、結不開這個解,張無忌越是哄得柔軟,越是不肯和他直白相對。


    這般你追我躲的拖了兩日,張無忌也陪著不曾吃好睡好,本就累極的身體愈發沒了精神,眼睛凹了進去,臉上也因長期睡眠匱乏而籠上一層青霧。這還在其次,心裏那股落寞無措才是真正啃噬張無忌身心的主要因素。


    對張無忌神情一日日的萎靡,宋青書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好幾次都想開口喊他,可話已滑到了舌尖上,又黯然頹廢地給憋住了。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別說是楊左使等人搖頭歎氣,就是韋蝠王也看不過去。


    找了個張無忌去熱藥的機會,韋蝠王一腳踹開門衝進屋裏,一把揪住宋青書的衣襟將他從床上提了起來,迎麵一拳揍上他的小腹,隻痛得他額頭大汗直冒。


    “臭小子,你還算是個男人嗎?”韋蝠王常年不見血色的蒼白臉上,如今也因憋屈和惱怒浮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深紅,張著一口尖銳的牙齒怒喝,“男子漢大丈夫,受一點挫折磨難就要死要活,倘若大夥兒都跟你一樣,受了委屈就藏著掖著躲起來一輩子不見人,隻怕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敢出來行走江湖了。你師父我未入明教之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我一樣忍了下來,等日後有時機有實力了再報仇回去,十倍百倍的還給別人。你倒好,跟個娘們似的膩在這裏,還讓教主天天來伺候你。為了你一個人,整個明教都陪著教主一起難受,難道你就沒看見,這兩天教主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連一個時辰的好覺都不曾睡過。”


    連訓帶斥,宛如一瓢涼水澆在宋青書頭上,讓他避世了幾日的心霍然明透了一些。


    見青書似乎開竅,韋蝠王繼續道,“你要還是我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徒弟,就打點精神振作起來。一個人報不了仇,還有整個明教替你撐著。但若要再這麽歪歪唧唧下去,老子就吸幹你的血把你扔下光明頂自生自滅算了,省得你在這裏拖累教主,累得明教上下都為你不得安寧。”


    韋蝠王的一席話落,使得宋青書連日來緊封的心門不經意間挪開了一角,原本混沌的思緒也瞬間開闊不少。


    師父說得沒錯,那個讓他受盡屈辱的人不是張無忌,他怎麽能隻顧自己感受的同時折磨了無忌?


    回想到這幾日張無忌始終在旁噓寒問暖,溫語安撫,絲毫沒有不耐之意,宋青書封鎖的心霎時溶解。雖不能對那件事馬上釋懷,但也不願再拿張無忌來做犧牲品了。


    堵在胸口的鬱積散去大半,宋青書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小腹一陣疼痛。


    “師父,你其實是心疼張無忌那小子才來罵醒我的吧?”揉著作痛的腹部,宋青書甚是委屈道。


    韋蝠王倒也不含糊,嗤之以鼻道,“你知道就好。”眼底卻淌過一絲欣慰的暖光。


    正好張無忌熱好藥端進來,韋蝠王見狀退了出去。宋青書麵上一陣燥熱,禁不住氣氛的尷尬,咳了一聲,以眼神示意讓張無忌先開口說點什麽。


    張無忌不想出去一個轉身回來,宋青書就已“正常”不少,大喜過望,忙端藥上前,笑嘻嘻的道,“師哥,剛熱好的藥,喝了吧?”


    宋青書抬手就要接碗,卻悲催發現幾天強撐著沒吃東西,現在全身餓得乏力,連帶著手也抖得格外賣力,多不出一絲的力氣來端那仿佛重如千斤的碗。


    抬眼瞥見張無忌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瞅著自己,宋青書清了清嗓子,趾高氣揚地下令,“姓張的,過來伺候你爺爺喝藥!”


    張無忌眼底滑過一抹異樣的光點,反倒將藥擱在了一旁,撲上前將宋青書抱了個滿懷,邊磨蹭邊熱烘烘的道,“師哥,這藥還有點燙,要不我先給你吹一吹?要不等擱涼一點了再喝?”


    宋青書身子一僵,發射性就要往後退去,卻被張無忌擁得更緊,不許他掙開。


    “你,你先鬆手,”宋青書的臉已開始微微泛白,雙手抵住張無忌的胸膛,佯裝鎮定道,“喝個藥哪來那麽多屁話,快端給我。”


    張無忌本想鬆開的雙手,在看見宋青書轉白的臉色後一下收緊,端來藥遞至唇邊,在宋青書驚詫的目光下一仰脖,喝個精光。


    “喂!這藥好像是給我……唔……”


    宋青書才剛開口,隻覺一道陰影籠下,人已被張無忌緊緊壓著封住雙唇,苦澀的藥水隨即從他口中渡了過來,一點點流入嗓子裏。隨著藥水一起過來的,還有張無忌那濕滑的舌尖。


    宋青書渾身一震,瞪大了雙眼,就要去推張無忌,原本蒼白的臉龐此刻更是慘白起來。


    張無忌單手鉗製住宋青書的雙手腕處,牢牢壓在他的頭頂,膝蓋分別抵住他的身子和腿,令他不得動彈。一手捏住他的下顎迫他開口吞下藥水,舌頭溫柔地舔舐他口中殘留的苦味,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輕語,“師哥,我是無忌。你看清楚,我是你的無忌。”


    這聲音仿佛一道安定咒直射入宋青書心底,驅散他心中籠罩不去的陰影,使他掙紮抗拒的動作逐漸淡了下來。


    張無忌微抬頭看了宋青書一眼,見他眸子清明臉色也開始恢複血色,心中頓時鬆了口氣。


    知道宋青書已經完全接納了自己,張無忌欲要起身的動作一停,眼底促狹一閃而過,笑眯眯地趴回青書身上,“師哥,再親一次吧?”


    宋青書一拳揍上張無忌的鼻梁,“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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