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十四年春四月廿七,又是一年春來到。大楚迎來一場盛大的婚禮,蒙古汗王之妹琪琪格公主的馬車一路前行,很快,便到了皇宮門前。宮前有三鼎,鼎中有烹熟的乳豬和羊肺,一對臘兔以及十四尾魚。


    玄楠身著大朝服站在太極殿的台階外。他左側是穿著


    紅色禮服的宮人們,諸臣皆穿朝服,侍立在後。


    琪琪格的馬車到時,鼓樂響起。


    中原的婚禮與草原上不同,沒有載歌載舞。天家婚禮更是嚴肅。她下了馬車,手中緊緊握著團扇的柄,擋著臉,時不時偷瞟周圍的一切。烏雲攙著她走上筆直宮道,身後是身著漢家衣衫的宮女們。然而仔細看她們的麵容,卻不似漢家女兒般白皙。


    終於,琪琪格走到玄楠跟前。


    讚者道:“揖。”


    玄楠向琪琪格一揖,琪琪格還禮。


    隨後,玄楠便引道帶著琪琪格在鼓樂聲中一步步走上台階,一直走到大殿前,玄楠停住腳步再揖,然後自西階進殿,宮廷女官們和烏雲扶著琪琪格亦隨後進殿。玄楠與琪琪格入殿。


    讚者道:“揖。”玄楠與琪琪格相互一揖。


    讚者道:“卻扇。”樂聲中,玄楠執住琪琪格的手,琪琪格含羞將遮在臉上的羽扇一寸寸移下,將扇子將給玄楠。玄楠將扇子遞給身旁的黃門,攜琪琪格,走到殿中。


    烏雲走到琪琪格身邊服侍她澆水盥洗,李吉走到玄楠身邊服侍他澆水盥洗。


    黃門們將將鼎、大尊抬入,又置五畜豆醬和五穀雜糧四壇。


    此時讚者方報告饌食已安排完畢,玄楠再對琪琪格作揖,兩人入席,先不自用,先祭告天地諸神及列祖列宗,祭畢,這方是正式的婚宴。


    二人一起食過同勞肉後,又有宮人端茶來讓兩人漱口,隨後飲下合巹酒,那是一隻分成兩半的葫蘆,以絲線相連,由杜祥與烏雲分別捧著送到新人麵前。


    玄楠與琪琪格一齊舉巹而飲。


    讚者再道:“禮成。”樂聲再起。


    瞧著最是忙亂的最怕出錯的時候已經過去,琪琪格不禁鬆了口氣,回過頭撇見烏雲,隻見烏雲也鬆了口氣,兩人相視而笑。


    待一切喧囂的禮儀結束後,李吉引著皇後琪琪乘鳳駕格前往她的寢宮椒房殿。琪琪格未嫁時,聽嫂嫂說過,椒房殿一直是古來皇後的居所,以椒和泥塗壁,芳香而溫暖。椒多籽,取多子之意。如今終於見到了這座宮殿,比她想象的還要華美些。白玉鋪造的地麵和欄杆折出溫潤的光,鎏金木雕的鳳凰在屋簷上展翅欲飛,與遠處未央宮遙遙相對。走進殿中,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此刻已是傍晚,烏雲推開珊瑚長窗,晚飯過處,送來縷縷清香。


    “這是什麽花香?”琪琪格問道:“好聞的很。”


    “回娘娘。是梨花。”李吉道。


    “這些梨花在哪兒?”琪琪格繼續問道。


    “在南薰台。”李吉答道。


    片刻安頓過後,琪琪格換上漢家常服,坐在臥房的塌上。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隻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


    她圓圓亮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一切,用絲帕悄悄拭著手裏的薄汗,心道,琪琪格,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自從從大楚回到蒙古以後,她的心就一直留在汴梁,即便梳妝時也能從盛滿清水的銅盆裏瞧見玄楠的臉龐,他的眼睛就像草原上星星,每每夜空降臨,一抬頭就能想起他。


    “陛下駕到-”李吉尖利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裏拉回來,她趕緊檢查鏡子中的自己。稍稍喘了口氣,坐在塌邊等著玄楠。檀木雕花的臥房門打開,一個少年的影子站在雞翅木雕花的屏風後麵,她含羞低頭。


    “皇後,朕還有許多政務。”說罷,玄楠轉身就走。


    琪琪格驀然抬頭,玄楠已經走了。她追上去,喊道:“陛下,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這時,少年停住腳步,頭也不回道:“朕稱你皇後。”


    琪琪格聲音漸低,“我叫琪琪……”話還未完時,玄楠已走出了臥房。看著這兒的華美空曠,她呆坐在地上,隻覺往日裏的聰慧驕傲當然無存。


    “公主,也許陛下真的有很棘手的政務要處理吧。”烏雲安慰道。


    琪琪格勉力一笑道:“你講得對。”


    第二天玄月未褪,晨曦微亮。琪琪格坐在窗邊,她看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中一棟精致的小樓顯現,神秘而安靜。小樓的周圍,遠遠地遍植似雲一般輕曼的梨花。


    “公主,今天要拜見太後,拜祭祖廟,還要與陛下宴請送親的使節。”烏雲又來提醒。


    琪琪格點了點頭。然後,十幾宮女魚貫而入,一番忙碌過後就把琪琪格一夜未眠的憔悴掩飾得蕩然無存。她像個木偶似得被人扶出椒房殿。


    椒房殿外停著的馬車比起昨日倒有不同,玄楠站在馬車旁,白玉冠束發,身著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衫,衣襟和袖口處用寶藍色的絲線繡著騰雲祥紋,靛藍色的長褲紮在錦靴之中,向她走。


    “皇後,昨日休息得好嗎?”玄楠雙目含笑,溫暖純良。然後從烏雲手裏接過她的手,扶她上了自己的龍攆。


    “嗯!”琪琪格受寵若驚地點點頭,心裏自是不甚自喜,臉上禁不住露出明朗的笑。


    龍攆先去建章宮拜見太後,接著換過禮服以後是帝後祭祀太廟,最後是歡送送親使者的筵席。一天的繁複的禮儀結束後,已是傍晚十分。帝後坐在太極殿的上首,送親使者和大楚群臣列席而坐。


    玄楠的談吐儒雅風趣,席間臣下們歡聲笑語,也把蒙古的使者們恭維的恰到好處。琪琪格隻恨自己漢語學得不夠好,不太理解他們的對話。她眉頭微蹙,小心翼翼地坐在玄楠身邊。


    她這樣的狀態,玄楠自是發現了的。趁著宮人上羊肉時,玄楠夾了一塊放在琪琪格的碗裏,對她說:“這是坑羊,味道與別處不一樣,你嚐嚐。”


    坑羊是大楚宮廷的名菜,要掘地三尺深作井壁,用磚砌高成直灶,中間開一道門,上置鐵鍋一隻,中間放上鐵架,將宰殺、治淨的整隻小羊,用鹽塗遍全身,加地椒、花椒、蔥段、茴香醃漬後,用鐵鉤吊住背脊骨,倒掛在爐中,覆蓋大鍋,四周用泥塗封。下用柴火燒,至井壁及鐵鍋通紅,再用小火燒一二小時後,將爐門封塞,讓木柴餘火煨燒一夜即成。


    琪琪格見玄楠親自為自己布菜,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道謝後便低首咬了口,頓覺得這羊肉滋味極鮮,香味濃鬱。心道:我在草原上也吃過坑羊,怎麽沒就發現這麽美味呢。


    吃完轉頭,見玄楠碗中空空,許是顧著說話不曾吃飯,她努力說不流利的雅言,關切地問:“陛下可有想吃的麽?”


    玄楠微微一笑,說:“你顧著自己愛吃的就好。”


    見此帝後這般恩愛情狀,有送親使者讚道:“下臣祝賀陛下與皇後百年好合。”隨即,大楚群臣亦是附和。


    宴畢,琪琪格與玄楠又同乘一攆。車架在四月天裏的上林苑間穿梭,穿過幽深的小徑,穿過如雲的花海。路遇一宮牆,一枝梨花出牆來,再往前便是此間殿閣的牌匾:南熏台。飄逸瀟灑的行書使琪琪格不禁注目,她饒有興致地說道:“陛下,我昨天就覺得這裏的梨花特別香……”


    玄楠看著這間宮殿如癡如醉,竟將她當作不存在一般。


    琪琪格本來以為,今日玄楠的態度表明了她對他的接受與認可。然而此刻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到了椒房殿,琪琪格在烏雲的攙扶下下了車後站在原地等著看著玄楠,想當然等他下車一起步入椒房殿。玄楠輕輕地擺了擺手,旋即馬車就離自己遠去,連一句話也沒給她留下。


    看著遠去的玄楠,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他在人前私下對自己的態度會有天淵之別。剛萌芽的希望被他陡然掐滅,他給了貴為公主的她從不曾領略過的強烈的挫敗感。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窗外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簷悄然滴落,在地麵暈開一圈漣漪,似歎息似挽留.琪琪格熄了燭火,推開吱呀的窗,抱著膝蓋坐在床沿,凝視窗外飄飛的雨絲,身後是華麗空曠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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