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儼走了,朱棣的氣卻沒有消,單手摸著額頭,撐在書桌上,他很無奈。


    讓錦衣衛徹查其實並不是他的本意,但現在似乎真的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主子——”


    殿外傳來求見聲,聽聲音是司禮監太監曾翔。


    “讓他進來!”朱棣吩咐伺候的小太監。


    很快,一個三十多歲,三角眼,臉上光潔無毛,連個眉毛都沒有的消瘦太監走進來跪下,手裏呈著一本奏章,“主子,剛剛收到北京行在剛剛發來的八百裏加急。”


    朱棣一驚,立馬坐直了身子,“是瓦剌進犯”


    “回主子,不是。”曾翔道。


    朱棣鬆了口氣,他對北元極為敏感,隻要不是他們,什麽都好說。


    其實他也不想想,他和他老子太祖朱元璋都把北元打的在地上使勁摩擦,分裂成了韃靼和瓦剌了,他們跑都跑不贏,哪裏還顧得上主動進犯


    朱棣盯著曾翔,麵色不善,“今日不是你當值,就算是八百裏加急,也應該是先呈遞給黃儼,而你卻專挑黃儼走了才進來,到底是何用心!”


    這一刻,英明神武,什麽都沒怕過的朱棣突然有一種危機感,身邊的大臣什麽時候這麽難對付了看來是得殺一殺他們的銳氣了。


    本來將案子交給紀綱處理,多少都是帶有點衝動,朱棣冷靜下來後,也覺得是有些唐突了,但現在,他覺得讓錦衣衛查一查也是好的。


    曾翔聞言嚇了一跳,急忙道,“主子,奴婢有內情稟告。”


    “說!”


    “奴婢鬥膽請主子秉退左右!”


    朱棣一愣,心說你能有多大的事,還需要朕秉退左右但還是答應了他,“好吧,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休怪朕無情!”


    “是!”


    等朱棣喝退了伺候的左右宮女太監,曾翔這才神秘兮兮道,“主子,這本奏疏上說北京行在......”


    ......


    湯府。


    黃儼和湯宗來到門口,兩人正準備上轎入宮,黃儼突然問道,“湯大人怎麽不問問咱家,之前皇上和鄭大人、陳大人都說了什麽”


    湯宗笑道,“黃公公,我若是問了,就是讓黃公公難做,若是不問,隻是我自個心裏疑惑罷了。”


    “哈哈哈.......”黃儼哈哈大笑,“咱家就喜歡與湯大人這樣的實誠人說話。”他盯著湯宗,“鄭大人是一身冷汗出來的,陳大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出來的。”


    他知道隻這一句,湯宗就會明白武英殿的情況,在去皇宮的路上,他會好好揣摩怎麽回話的。


    “多謝黃公公。”湯宗感謝,他確實明白了,而且早就明白了。


    “湯大人,咱家可不是來聽你說謝謝的,奉天殿的案子總得有人替皇上分憂。”黃儼道。


    湯宗知道他是擔心朱棣,而不是自己,“湯某明白。”


    兩人上了轎子,剛走到半路,湯宗還在琢磨如何回話,卻被匆匆趕來的曾翔攔住了。


    他對兩人拱拱手,“幹爹,湯大人,皇上說,今天時辰不早了,湯大人就不用進宮了。”


    黃儼奇怪,“曾翔,主子明明是讓我來喚湯大人,怎麽突然就不去了呢”


    曾翔看了看湯宗道,“幹爹,湯大人,你們放心,主子萬歲爺沒事,隻是......隻是......”


    見他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來,黃儼道,“主子的事情,若是不方便說,那就不用說了,藏在自個心坎裏!”


    “也不是什麽大事,剛剛收到北京行在發來的八百裏加急,說是那裏發生了鼠疫。”


    “啊!”


    湯宗和黃儼對視一眼,均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幹爹,湯大人,你們也不用著急,皇上愛民如子,已經吩咐下去了,太醫院的六個禦醫,五個已經連夜上路趕去北京行在了,生藥庫也在準備草藥,明個早上就能出發。”


    “真是多事之秋呀。”


    震驚過後,黃儼感歎一聲,對湯宗道,“湯大人,既然如此,那您就直接回府去吧,咱家也回宮伺候皇上了。”


    “好吧,黃公公,曾公公慢走。”


    湯宗看著他們離開,心說牛胃殘片的事情隻能再等等了。


    第二天。


    北京行在發生鼠疫的消息就傳了出來,現在的京師和將來的京師同時發生大事,這種不祥之兆本應是攪動人心的大事,但是現在卻都沒有人關心了,因為京師一件更貼近官員百姓的事情發生了。


    從一大早開始,大街上的官兵明顯比之前多了不少,整座京師更是被裹得密不透風,氣氛緊張的不得了,錦衣衛全體出動,挨家挨戶搜查閑雜人等,連京城官員的家裏都不放過。


    整座京師雞飛狗跳,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所有人都隻敢躲在家裏瑟瑟發抖。


    紀綱身穿四獸麒麟服,腰跨繡春刀,騎著一匹純白的高頭大馬,雄赳赳氣昂昂穿街過巷,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專門往四品以上的官員家裏去。


    但此時的湯宗可顧不上這些,有陳瑛在,督察院禦史的彈劾奏章自然沒有來,但太子和漢王已經知道了審訊的結果,派人過來嚴厲訓斥,他正忙著應付回話。


    可臨到午時,湯府管家湯福著急跑進來稟告,“老爺,不好了,錦衣衛朝咱們這裏來了。”


    “大人的府上錦衣衛也敢來!”


    正和湯宗說話的車在行聞言一驚,“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邁開大步就往外走。


    “在行!”


    湯宗嚇了一跳,趕忙叫住他,訓斥道,“遇事要沉穩,不要意氣用事,你忘了自己之前是怎麽差點掉了腦袋的”


    車在行年輕氣盛,沉不住氣,在湯府兩年,性子已經被湯宗磨礪地長進了許多,但遇到急事,他情急之下,本性還是會暴露無遺,尤其是現在如同自己父親的湯宗遇到危險。


    “可是大人,那些錦衣衛......”


    “我是大理寺卿,大明朝堂九卿之一,天子腳下,錦衣衛也不能太過放肆,你不用管,也不要說話。”湯宗訓斥。


    “是,大人。”車在行隻能點頭。


    湯宗轉頭問管家湯福,“是錦衣衛誰帶隊”


    “是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親自來了。”湯福道。


    湯宗冷笑,“倒是很給麵子。”


    他當先走出房門,來到前院,正好見紀綱進門,他連馬都沒有下,依舊神氣的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後跟著幾十個錦衣衛官兵。


    “湯大人,別來無恙啊。”


    見湯宗出來,紀綱笑著道,說完環顧院落,“來呀,給我搜,閑雜人等一個都不能放過!”


    “是!”


    紀綱隻是意思的問候了一下,可湯宗這位朝廷三品大員還未回話,他直接就開始吩咐爪牙搜家了,到處亂翻,丫鬟、管家一個不放過,仔細盤查。


    這就有些過分了,車在行氣不過,捏著拳頭,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上前一步,可剛要說話,就被湯宗攔住,“沒事,讓他們搜。”


    “老爺,老爺,這是,這是怎麽了......”


    被驚動的夫人陳氏在兩個丫鬟攙下走了出來,看到眼前的景象,頓時哭了起來,差點昏厥過去。


    湯宗被數次下獄,這種怕人的景象已經經曆多次,但陳氏從未習慣過,對她來講,每次都是噩夢。


    湯宗皺眉,對車在行道,“在行,你扶夫人進去休息,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來。”


    “大人,我......”車在行猶豫,擔心他真的被錦衣衛抓走,不肯挪腳。


    “快去!”湯宗怒斥,車在行隻好去了。


    回過頭,湯宗看到坐在馬上的紀綱緊緊盯著車在行的背影,麵色不善,他心中一緊,立刻打岔,“紀指揮使,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紀綱看向湯宗,哈哈一笑,“湯大人,皇上嫌你們三法司辦事不力,奉天殿刺駕案現在全權由我錦衣衛接管,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湯宗問道,“就算錦衣衛接管,怎麽能跑到我一個大理寺卿的府上”


    “湯大人!”紀綱聞言語氣不善起來,“您老可千萬不要老是用大理寺卿的名頭壓我,莫說你是個正三品,就是三公王爺,觸犯了皇上,我錦衣衛也能抓,我紀綱隻認皇上,不認旁人,奉天殿的案子,你和鄭大人,陳大人審了十天,審了個貢品故障,意外所致這個結果連我都不答應,皇上能答應嗎本指揮使現在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們三個是在故意包庇嫌犯,所以......”


    他說到這裏,哈哈一笑,“所以得麻煩湯大人陪我前往北鎮撫司詔獄一趟,你放心,鄭大人,陳大人已經在裏麵了。”


    湯宗聞言,也不再多說,也沒話可說,因為這紀綱壓根就不講理,“好吧,你們把我抓去詔獄吧。”


    “好,湯大人好說話就成,就怕陳大人那樣的,非得讓我來硬的。”


    正好這時錦衣衛官兵回稟說沒有查到可疑之人,紀綱笑著向他們使了個眼色,下巴揚起,指了指湯宗。


    這群錦衣衛爪牙立刻會意,駕著刀就要過去抓湯宗。


    “嗯”紀綱鼻子一哼,“湯大人這麽配合,你們怎麽忍心用刀”


    “是!”


    錦衣衛官兵趕忙收起了刀,湯宗輕蔑的看了紀綱一眼,大步走在了頭前。


    “站住,你們想把我家大人怎麽樣!”


    突然,車在行衝了出來,大聲喊道。


    湯宗首先嚇了一跳,回頭見他赤手空拳,沒帶武器,這才放下心來,“在行,回去!夫人怎麽樣了”


    “大人,夫人傷心過度,昏過去了。”


    湯宗聞言一陣揪心,卻也隻能吩咐,“好生照料,不要跟來。”


    說完怕再生是非,就當先走了出去。


    “大人!”車在行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跟了過去,可還沒到門口,一把閃閃發光的繡春刀便突然架在了他脖子上。


    紀綱笑眯眯地看著他,“年輕人嘛,火氣大點正常,本指揮使大人不記小人過,剛才的事我就當沒看見,可你若是出了這道門,那可就是妨礙辦案了,本指揮使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和奉天殿刺駕案有關。”


    車在行惱怒,瞪著紀綱,拳頭緊捏,“這也有關,那也有關,你到底想把我家大人怎麽樣!”


    “不怎麽樣,本指揮使在刑部大堂外邊幹曬了十天太陽,怎麽著也得讓湯大人也嚐嚐滋味,哈哈哈......”


    紀綱還刀入鞘,哈哈大笑著騎著馬就要轉頭出去,可他忘了門廊太低,差點被碰了腦門,惱怒之下,還在門廊上砍了一刀,這才揚長而去。


    都說錦衣衛行事如瘋狗串門,在朝廷三品大員的家就這樣,簡直是囂張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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