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熊義和陳瑛、劉秉一樣,都對前朝舊臣頗有微詞,隻是出發點不一樣,陳瑛是知道自己替皇上盯著前朝舊臣,時不時打擊一下能提高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而熊義則不同,當年他可是冒著株連九族的風險私通還是燕王的朱棣,好不容易成了靖難功臣,卻還要和當年忠心於建文帝的人同在朝堂,相比這些左右逢源的安逸之人,他們當年的選擇可謂是九死一生,心裏總歸有那麽些個不舒服。


    而劉秉則是代表另外一群人,這群人原本就一直追隨朱棣,無論有沒有在當年的靖難中立功,總覺得自己根正苗紅,將前朝舊臣不放在眼裏,而且當年朱棣在發動靖難前準備的檔口,還有一場圍繞朱棣會不會反叛的秘密情報戰,劉秉這樣的朱棣貼身內臣可是重點拉攏和威脅的對象,可是有不少人死在了這場無聲的戰鬥中。


    湯宗雖然用一封書信威脅了陳瑛,能壓製住一部分禦史,但陳瑛可做不了身為光祿寺卿劉秉和兵部尚書熊義的主。


    鄭賜聞言皺眉,今日之事,他原本的打算還是萬事不沾身,一推二六五,準備閉口不言,你們說你們的,與我無關。


    可他卻是想多了,身為現在唯一一個尚在朝堂的二十九奸臣之一,自然是最好的開刀對象,哪裏是他想避就能避的,而今黃淮已被貶回鄉,他連個擋刀的都沒有。


    “方才豐城候李將軍說的明白,鄭某也認為似周洪宗、耿璿、耿通此等忤逆,當誅其九族,震懾天下。”鄭賜最終道。


    “鄭大人說的好。”熊義臉上抹過一絲笑意,今日的朝堂上,他既然這般問了,可就沒打算這般容易放過鄭賜,他還打算借此次機會徹底清理那些盡占便宜的前朝舊臣,可顧不得什麽同朝之誼了,“敢問鄭大人,你方才說震懾天下,震攝誰?現在誰對皇上威脅最大?”


    鄭賜聞言皺眉,抬頭看著他,知道他今日所圖甚大,一切私人情份也無所顧忌,今日之事已是無法善了,但麵對熊義這個咄咄逼人的問題,他實是不知如何回複才是最佳,轉身看向其他人。


    但平日裏那些他有意交好,隻為危機關頭能為自己說句話的人,卻都不發一語,隻是靜靜看著。


    這一幕讓他一瞬間看清了一切,而今想要自保隻能靠自己,他回頭看向熊義,“熊大人,我鄭賜忠心事主,其心可鑒,難道就因為周洪宗是前朝舊臣,耿通耿璿是罪臣耿炳文之後,你就認為滿朝的建文舊臣都居心叵測?可你要明白,查出這樁忤逆的恰恰就是同樣是前朝舊臣的湯大人!”


    鄭賜這般說倒也在理,隻是他這樣卻自己首先將“前朝舊臣”這四個敏感的字眼直接說了出來,臨了還禍水東引,將湯宗扯了進來。


    這用意就很明顯了,有些不要臉。


    自從朱棣登基上位,他一向如此,萬事不沾身,重大問題上總沒有他的身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在刑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待這麽多年,也算奇跡。


    果然,他這般一說,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湯宗,那些“前朝舊臣”的目光裏,多少都有些惱怒,雖說查案的目的是真相,但這麽多年來,滿朝建文舊臣早已是噤若寒蟬,小心行事,你卻還在自己人查自己人,你自己是保住了,其他人可遭了殃。


    楊士奇見狀,張口就要說話幫腔,卻被一旁的楊榮拽住袖口,楊士奇回頭,見楊榮對自己微微搖頭。


    是呀,他們現在都不能說話。


    楊士奇明白過來,他和楊榮都是內閣閣員,也是前朝舊臣,但同時還都是太子侍講,東宮輔臣,自己方才開口也就罷了,現在若是再開口,禍水怕是立刻就要指向太子了。


    雖說他們也知道今日的武臣是有備而來,發難太子是早晚的事,但這個話頭卻不能由自己挑起。


    看著眾人又看向了自己,湯宗皺眉,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當初找黃淮舉薦自己查案時,黃淮的交代,以及自己去往無香山找程湯時,程湯的擔憂。


    他們兩人的話,今日果然是應驗了。


    見湯宗不說話,一旁的劉秉皮笑肉不笑道,“湯大人,難怪您剛才不肯說刺駕案就是周洪宗和耿璿所為,原來是有所顧忌,不過這也的確是為難湯大人了。”


    湯宗聞言,瞬間臉黑下來,自己按住了陳瑛,沒想到他卻跳了出來,真真是好人不常有,小人滿地走。


    他正要開口懟回去,卻見劉秉又對前排的陳瑛道,“陳大人,您今日可是有些城府呀。”


    陳瑛皺眉回頭,先是看了看湯宗,而後對劉秉道,“劉大人有指教?”


    “指教不敢當,隻是剛才熊大人提出了此事,劉某細細想來,也深以為是。”劉秉先將兵部尚書熊義頂在前麵,環顧四周,“諸位都不願意當惡人,那劉某為大明萬年社稷,就撕下這層老臉,當一回惡人,諸位,周洪宗前朝舊臣、耿通耿璿罪臣之後,劉某奇怪,為何偏偏三個謀逆之臣,卻都和前朝有所牽連?”


    他看了看湯宗,“哦,當然,前朝舊臣中也不全是用心險惡之人,就比如湯大人,能查出如此忤逆大案,全有賴他之功,無愧神斷之名,劉某佩服。”


    劉秉說完還不住口,朝陳瑛拱拱手,“陳大人,你為都察院左都禦史,身負監察之責,平日裏也是秉公上奏,不徇私情,今日如此大事,為何卻是袖手旁觀?”


    他這般一說,等於直接將矛盾挑明,不過這言語裏的用心可謂險惡,先是將兵部尚書熊義頂在前麵,然後又自誇一番,再將湯宗稱讚幾句,讓他成為了前朝舊臣中的眾矢之的,最後居然還嘲諷了陳瑛,說他平時跳的最歡,今天卻如同被拔了毛的野雞,一點聲也不吱。


    可謂是幾句話就得罪了四個人,相當之虎氣。


    陳瑛聞言,眉頭一皺,原本就小的眼睛就顯得更是看不見了,心說我陳瑛什麽時候需要你這麽個東西跳出來擠兌了?


    “劉大人,陳某掌管都察院,手中職權乃皇上所授,向來都是照章辦差,豈能信口開河,胡亂彈劾?江南運河的案子和奉天殿刺駕的案子,今日早朝之前,我已問詢過回京履職的浙江禦史,沒有發現不妥之處,至於劉大人說的前朝舊臣,陳某覺得茲事體大,不能因莫須有而定罪,須得切實證據。”


    這話說完,一眾前朝舊臣雖然詫異,但算是鬆了口氣,在這個節骨眼上,陳瑛總算是說了句人話,隻要都察院禦史不挑事,一切就還不算太壞。


    但對於陳瑛而言,這可不是心裏話,他自己也是被逼無奈。


    劉秉全然沒想到陳瑛會說出這番話來,瞪大眼睛看著他,“如此關於萬年社稷大事,陳大人就打算置之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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