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陰。


    幾日以來,天氣極速降溫,沒有回暖的跡象。簡媽媽突然咳得厲害,警察將她帶入醫院治療,之後便與簡一也失去了聯係。


    簡一跑到醫院和警局大鬧一場,可一向愛心和正義滿盈的醫生和警察也變得鐵石心腸。


    她哭也好,低聲下氣乞求也好,他們就是不讓她見媽媽。


    沒過幾天,打擊貪汙的新聞又上了c市頭條,市委夫人身患絕症,命不久矣。


    她看到消息的瞬間,呼吸難受,心口絞痛到差點緩不過來。


    雙手緊握成拳,咯吱咯吱作響。


    爸爸,我們家的天就快要塌了,媽媽她快死了,我見不著她,你在哪裏?


    正當她悲痛欲絕的空擋,李硯安拿著複習資料和習題來找她。


    他用眼神示意她,到房間裏去說話。


    簡一與他心有靈犀,知道硯安哥有重要的事要說。


    李硯安假裝給她補習數學功課,講題的同時在白紙上寫字。


    白紙黑字,他暗示,每個房間裏都有監聽器,要小心。


    簡一在紙上回複,知道。


    他告訴她,他今天早上收到了李叔叔的消息。


    簡媽媽得絕症的事情是假的,不要擔心。


    醫院肺科的錢醫生,是李叔叔的好友,簡媽媽隻有裝病才能通過錢醫生才能和簡爸爸他們取得聯係。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簡爸爸和李叔叔扳倒市長的計謀,市長才是真正的大貪官。


    他讓她不要急,耐心等。


    簡一點頭,問他現在她和他可以做些什麽?


    李硯安在紙上輕描淡寫地回複兩字,不用。


    簡爸爸和李叔叔消失的第三十四日,c市終於有了他們的消息。


    簡一至今都記得,那天的c新聞。


    電視裏五官端正的主持人報道,“現實版碟中諜,c市市委書記與宣傳部部長以身作餌,刀尖舔血三十日,收集到c市市長王某貪汙鐵證,現已緝拿歸案。”


    簡一是在火燒雲漫天的傍晚見到爸爸媽媽和李叔叔的。


    他們從車上下來,小區迎接他們的就簡一和李硯安兩人。


    簡一腳下生風,如一頭蠻牛般衝進爸爸的懷裏。


    “我好想你們。”她哽咽,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終於見到她的家人了。


    她的爸爸和李叔叔果然是她的英雄。


    她的爸爸如她所信的那般,沒有貪汙受賄,身正廉潔。


    李硯安總是無情無欲的臉上,也有了平時難有的動容。


    他嘴唇微微顫抖,叫了聲李叔叔,“爸。”


    李叔叔寵溺地摸了摸他戳手的短發,滄桑的麵孔頓時夏日的陽光那般硬朗。


    震驚c市的貪汙案結束,c市市委書記簡若海官複其職業,宣傳部副部長李執榮升為宣傳部部長。


    簡一在學校的日子也從原來的敵對孤立變為現在的眾星捧月。


    這件事徹底讓她看清了人性的醜陋。


    果然,世界上不可直視的,唯有太陽和人心。


    六月果然是個幸運的月份。


    李叔叔官階更上一層,再過幾天便是李硯安十五歲的生日。


    他雖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李叔叔總會帶他去做一些他喜歡做的事,或者送他喜歡的禮物。


    李執如往常詢問李硯安,“有什麽想要做的。”


    李硯安憂鬱的眸忽然有了亮光,“我想見我媽。”


    李執皺眉,麵上有些難為,“我和她約定過,不再見麵。”


    “沒關係。我去看她就好。”李硯安眨眼,若有所思,“她快生了,你知道嗎?”


    “嗯。”


    父子倆陷入沉思,彼此不再發聲說話。


    李硯安生日那天,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出生了,不知是緣分還是來自命運的諷刺。


    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居然和他是同一天。


    訂好了機票,他簡便出門,帶了個斜挎小包和手機就出了門。


    “硯安哥,我和你一起。”小區門前,簡一早就等候在那。


    李硯安頗有些不悅,“你去幹什麽?”


    他的家事,還有那些他隱藏在黑暗角落裏的複雜情緒,他不想讓她知道。


    簡一一身碧綠長裙,輕輕搖晃幾步,青澀美好的少女身段搖曳生姿。


    如太陽般強烈熱情的女孩,總讓李硯安覺得刺眼。


    她耀眼奪目的光芒,隨時都能讓他滿目瘡痍的身軀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她絲毫感覺不到他的情緒,自然流暢地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嘴上還碎碎念,“我怕你去了就不會來了,我得盯著你。”


    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話總能讓人心頭一悸,也能勾起他心中無盡的恐慌。


    他是討厭她的,從開始到現在,從未改變。


    討厭她幸福美滿的家庭,討厭她的父母能那麽恩愛,討厭她有一對愛她的父母,可以在她過生日的時候丟掉大人身份穿滑稽可愛的玩偶服。


    他討厭她,討厭她第一次見他時,自信和有恃無恐的眼神。


    她奪走他最愛的玩偶,所有人依然能熱情不減的喜歡她。


    他明明那麽討厭她,他卻不討厭她的靠近,不討厭她在他身邊嘰嘰喳喳。


    究竟是為什麽呢?他實在想不清楚。


    李叔叔給了硯安哥地址,簡一跟著李硯安下飛機打車過去,很快便找到了病房門口。


    簡一這一路來看李硯安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他好看剛氣的眉毛一直擰著,嘴唇緊抿沒說過任何一句話。


    她隨他到言雯的病房,病房裏有一個劍眉星目身材很是魁梧的男人守著。


    男人的前麵是剛生產完還很憔悴的言文,旁邊便是保溫箱,裏麵巴掌大小的孩子便是硯安哥的弟弟。


    簡一打量了女人的麵貌,她發現硯安哥的眉眼很像她,鼻子嘴巴像李叔叔。


    “你不進去嗎?”簡一小聲問一旁的李硯安。


    他眼睛出神,盯著裏麵溫馨和諧的畫麵久久不動。


    好久他才轉身離開,對還在懵懵的簡一說,“走吧。”


    他麵上雖麵無表情,也如往常那般沉默寡言少語,但簡一能感覺到他心底巨大的失落。


    “硯安哥,剛才為什麽不進去?”她想不明白,他大老遠的跑那麽遠過來,為什麽在外麵看一眼就走了。


    “她不想看到我。”他說。


    “怎麽會?你多想了。”


    世界上哪有媽媽不想看到自己的親兒子的。


    “我沒有多想!”他偽裝的沉穩和不在乎片刻間化為烏有。


    他麵目猙獰,有一半的悲痛,一半的憤怒和不甘。“她親口說的,她一輩子都不會見我。”


    “或許她隻是個性要強,不肯服軟呢?她或許像你一樣,躲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留意著你的一舉一動。”


    有時很脆弱,卻還要故作堅強。


    簡一心疼這樣的硯安哥。他可以不用一個人死撐硬扛,他還有李叔叔,他還有她啊。


    “肚子餓不餓?想吃什麽?”李硯安撇開話題不想再繼續討論。


    簡一識趣,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火鍋。野生菌土雞火鍋。”


    兩人吃完飯才回的c市,到小區門口已經是深夜了。


    簡一和李硯安一前一後上著台階,簡一忽然停下與身後的李硯安撞了個滿懷。


    她蓄謀已久的計劃差點就給忘了。


    “怎麽不走了?”李硯安疑惑。


    簡一低頭不敢看他,此時心如擂鼓。


    深吸一口,她鼓起勇氣抬頭,踩著台階眼神正好能與他平時。


    她不自然咧嘴甜笑,“硯安哥生日快樂!”


    “謝謝。”他邁腿繞過她,想從她身旁走。


    簡一急忙堵住他,不讓她走。


    她麵紅耳赤,支支吾吾道,“我……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哦。”他在等她的禮物。


    簡一手伸進包裏掏東西,“你把手伸出來。”


    李硯安照做。


    禮物掏了半天還沒找到,她吩咐他,“把眼睛也閉上。”


    李硯安滿頭疑惑,但還是照做把眼睛也閉上。


    簡一看著眼前喜歡的人正如她想的那般閉上眼睛站在那不動。


    緊張得心快要從嘴裏跳出來,她咬牙將臉湊近他,溫熱的唇覆了上去。


    觸電的感覺讓她全身**,正當她要閉上眼睛的同時,李硯安咻的睜開了眼。


    他推開她,有猛又急,簡一的身子直接狼狽的撞到石梯上,堅硬的棱角抵著後背專心蝕骨的疼。


    簡一永遠都無法忘記,那震驚厭惡的眼神。


    她是洪水猛獸,他看都懶得看她,抽身逃離。


    八歲到十五歲,這漫長的七年光陰裏,他的身邊隻有她,她的心中亦隻有他。


    那麽多年,他們之間的羈絆理應是彼此刻入骨髓的深邃,可實際上是脆弱得一個吻就能隨意摧毀的。


    因為一個吻,他的硯安哥說,他討厭她。


    初中畢業,硯安哥在李叔叔出差時偷偷抱了好幾個夏令營,所有假期的時間都填滿了。


    他在躲她,他開始疏離她。


    為了挽救這逐漸走向破滅的情誼,簡一做了很多努力。


    她求他,“永遠隻做朋友,我不喜歡你了行不行?”


    他說,“你這樣死纏爛打,隻會讓我更討厭你。”


    冰冷無情的話,一劍封喉,殺人無形。


    簡一頭痛欲裂,過去的畫麵不斷在夢中不斷上演。


    頭疼伴隨高熱,簡一又發燒了。


    剛退燒的的身體無比虛弱,半夢半醒見李硯安好像又走了進來。


    他撫她的額,輕聲問她要不要喝水。


    她渾身濕熱沒有力氣,她不要喝水,隻求他趕緊離開不要煩她。


    滾燙的手被冰涼的大掌握住,他在她身旁坐下來低沉的聲音碎碎念就很久。


    簡一大多沒聽清,有的聽了便忘。


    混沌沉重的腦子裏卻一直浮現他說過的幾句話。


    他說,“原來,我對你不是討厭,而是來自骨子裏的自卑。”


    “你會喜歡美好的我,但你不會喜歡全部的我。”


    “我隻不過為了儲存足夠的驕傲,足夠的孤獨和冷漠,以防萬一,醒來你已離去。”


    劇烈的頭痛襲來,簡一忍不住暈了過去。


    他隻顧著自己說話,沒有發現簡一的不適,他以為她隻是睡得更熟了。


    醒來時,李硯安已經把早餐做好連著退燒藥一起端進房來。


    吃飯期間,他無論同她說了些什麽她都隻淡淡點頭應和。


    “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你比前段時間更加疏遠我了。”李硯安忽然開口,嚇了她一跳。


    她低頭吞咽,不敢看他,當然也不否定他的猜想。


    恢複了記憶,她對他再不能像以前一樣不痛不癢了。


    他光站在這兒,她就覺得胸口就難受,要命得難受。


    以前傾盡全力都得不到的東西,現在觸手可得。可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世上什麽東西都講究時效,十幾歲喜歡的東西,不一定二十幾歲了還喜歡。


    李硯安將桌上的空碗和水杯收起,打掃桌子。纖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他低著頭,這個角度更顯得他眉眼深邃,五官立體。


    簡一心裏五味陳雜,她用十幾歲時親昵的語氣喊他,“硯安哥。”


    李硯安詫異抬頭,漆黑的眸頓時有流光閃過。


    “怎麽了?”他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眉梢都蕩著喜悅。


    “分開吧。”


    簡一開口,他便從天堂跌到地獄,那種巨大的落差,足以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不管以前如何,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錯過的人都是不合適的,對的人永遠都不會錯過。”


    她希望,即使對牛彈琴也能起效一次。


    “從始至終我們都沒有錯過。”李硯安情緒不穩,手中的水杯差點跌落,“你不記得我了,可你還是嫁給了我。”


    “我總覺得,這是老天在給我一次補償的機會。你不覺得嗎?”


    他握起她的手,溫熱的手掌試圖捂熱她冰冷的手。


    她沒給他機會,厭惡地迅速收回了手。“你這樣讓我很累。”


    蝕骨的疼痛從胸口傳來,強烈的倦意讓他痛苦不堪。“我也很累。但我不會放手。”


    最累的感情,莫過於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每天倍受煎熬又舍不得放手。


    “放得下。”她斬釘截鐵的說。


    她當初那麽喜歡他,不也放手了嗎。不是還放不下,隻是失望還沒攢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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