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餘音卻依舊環繞在耳畔。


    大轎之內布置典雅,放有暖爐,身在其中甚為暖和。


    中年文士麵容方正,鼻梁挺直,濃眉好似臥蠶,龍目狹長幽深,像是一潭古井。


    “好一曲《鏡湖明月夜》,真是音如天籟,暗合自然。


    想不到我天恩城中,竟然有這等音律高人,撫琴的該是靈音大家,吹簫的卻不知是何人。


    淵真道長可知此人消息?”


    對麵坐著的青袍道人麵容清瘦,白須稀疏,眼睛明亮,瞳似點漆,此時臉上正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被中年文士的話語打斷思緒,立刻流露出祥和的微笑。


    “韓大人身為樂田府長史,這天恩城中來了高人,應該首先收到消息才是。


    老道每日枯坐觀中,如何能知曉!”


    中年文士輕拍額頭,自嘲一笑道:


    “卻是韓某最近忙糊塗了,今日事急,咱們且處理正事要緊。”


    說罷,對著大轎窗戶輕聲道:“起轎!”


    候在外邊的長隨聞言,連忙對歇腳的轎夫打了個手勢。


    大轎緩緩抬起,有節奏的向著城中官署方向行去。


    “據說此次來天恩城的乃是有名的邪道妖人‘厲鬼散人’,此獠行事向來狠辣,更是不拿百姓性命當事兒。


    不知道宮那邊可有線索?


    ……”


    風雪漸急,大轎遠去。


    庭院之中,小彤正在收拾東西,將暖爐、酒盞等物搬入屋內。


    “表哥,想不到你在音律上的造詣如此之高,適才琴簫相合,讓我又有新的感悟,小妹有首曲子一直無法完成,今日卻是有了靈感。”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目的,元青瑜與林照私下裏都是以表兄妹相稱。


    “既然如此,青瑜你自去忙吧,我也該到做功課的時候了。”


    林照強忍不適,麵色如常的道。


    “表哥,你每日打坐養氣,到底有何妙用?能否給小妹解惑一番?”


    元青瑜眨巴著一雙美目,眉宇間充滿清麗之氣。


    林照見這小娘子又開始變著法子打問修行上的事情,頓時有些好笑。


    “青瑜,莫要多問,我之前就給你講過,等時機到了,我自會傳授你修行之法。”


    正廳之中隻有林照和元青瑜,林照依舊用法力傳音,略為解釋。


    自從兩人漸漸熟絡後,元青瑜就開始不斷試探,想確定林照是否為神仙中人。


    林照也不隱藏,直接大方承認,隻是言及自己修行日短,且所得傳承來自一段奇遇,並未在道宮登記,故此不宜聲張雲雲。


    “好吧,那不打擾表哥了!”


    說完欠身一禮,有些失望的離去。


    林照看著對方背影搖搖頭,心道這小娘子的表情在宜喜宜嗔間隨意轉換,一身演技倒是渾然天成,沒有絲毫瑕疵。


    隨後也向著自己居住的廂房而去。


    此時其紫府神闕之內,雷字令牌震顫不已,綻放光華,讓原本就有些不穩的元神更加不堪。


    林照甚至不時感到一陣陣眩暈,隻是以強大無匹的肉身強行控製自己的行為而已。


    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多次,好似在催促其盡快向著北方而去。


    但是如今的情形,林照怎麽可能冒然行事。


    對這方天地的勢力了解不夠不說,連傷勢都未曾愈全,雖然肉身戰力強大,但萬一遇到此界大能怎麽辦。


    無暇細思,林照回到房間後立刻盤膝而坐,靜心凝神,努力做到意動而神住之境。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全黑。


    天恩城北城,一座占地極大的府邸門口,兩隻氣死風的燈籠在搖曳晃動,昏黃的燈光驅散黑暗,帶來一絲光明。


    隻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這樣的燈光不僅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憑添了一絲陰森之氣。


    不時有雪花飛過,寒風嗚嗚作響,“韓府”兩個大字若隱若現。


    地上早已堆滿積雪,這時一陣喧鬧聲從遠及近,卻是一座大轎緩緩行了過來。


    半個時辰後,韓府一間書房內,兩位身穿文士錦袍的男子一邊飲茶,一邊商議著什麽。


    邊上暖爐內炭火忽明忽暗,讓整個大廳溫暖如春。


    “三弟,今日你等議事,道宮分院可有什麽章程?到底有沒有那邪人的蹤跡?”


    問話之人身形微胖,雙目有些渾濁,蒼發打理的整整齊齊,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大哥,一切照舊,淵真道長還在拖著,像是不太願意出頭。


    小弟也不清楚,他到底在顧及什麽?或許自認為不是那邪人的對手吧!”


    回話之人正是白日裏的中年文士,此時其眉頭緊皺,臉上也有些憂心。


    “哼,自從明京那件事之後,道宮便有些渙散,除去宮中的旨意,萬事能推則推。


    各州分院更加不堪。


    三弟,我朝雖然承平多年,但如今亂象已起,我韓氏需得早早籌謀才是。”


    此時對話的兩人,大哥名為韓元龍;中年文士叫做韓元宜,兩人所在的韓氏宗族已經延續了八百多年。


    如今的韓氏,在花州也算頗有名望的書香門第,族中有不少子弟在朝中為官。


    “哦?大哥可是收到什麽消息?”


    韓元宜心中一驚,目光灼灼看向自家大哥。


    “不錯,今日元洲有秘信傳來,稱北方二十七州連年大旱,饑民遍地。


    又有北荒邪修乘機潛入,四處作亂。


    而各州世家大族,卻在加緊秘密訓練道兵。


    聯想到我南方諸州,你有沒有大同小異之感?”


    韓元龍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雙眸當中幽光四射,周圍的溫度頓時直線下降,暖爐內的炭火都刹那間暗淡了不少。


    “居然有這等事情,北方亂起,也不知二哥在金州能否支撐下來。


    唉,這都是明京之禍的延續啊,要是先帝當年不……”


    韓元龍聞言目光一沉,立刻打了個手勢。


    韓元宜頓時醒悟過來,又轉換話題道:


    “大哥,你說道宮如今這般行事,是否也是有所謀劃?”


    韓元龍聞言冷笑一聲:“這還用說嘛?北荒有邪人潛入作亂,東海那邊豈能放過這等良機?


    便是南疆,要不是有瘟神宗坐鎮,那些披毛戴角之輩怕是也早已跑出萬毒山脈了!


    道宮自當年事變後,本身實力大損,高階修士幾乎折損一半。


    這些年看似不問世事,本質上卻是在舔舐傷口,以其盡快恢複元氣罷了。”


    韓元宜眉頭皺的更深,不再出聲,開始冥思苦想起來。


    半盞茶時間過去,韓元宜豁然起身,對韓元龍道:


    “大哥,放眼整個坤元帝朝,我韓氏連個螞蟻都算不上。


    隻是螻蟻尚且惜命,萬變不離其宗,我韓氏加緊增強實力總是不會錯的。


    既然如此,我建議家族開放府庫,讓族中子弟盡快增強修為。”


    韓元龍含笑點頭,淡然道:“你我兄弟想到了一起,如此明日便召開族老會議!”


    半個時辰後,韓元宜回到自己的小院,見自家妻子正坐在屋內,借著燈光縫製一件孩童穿的棉襖,當下有些愛憐的道:


    “嫻兒,這些針線活兒就交於下人便是,何必自己親為!


    燈下做事最是損耗目力,我可不想你早早老眼昏花。”


    坐著的端莊婦人看起來三十來許,身形有些清瘦,連忙起身給自家夫君見禮,又是一陣噓寒問暖。


    片刻功夫後,兩人坐下緩緩閑談,說及自家孩兒,那婦人道:


    “夫君,姿兒最近有些沉迷於琴道,你知曉的,府中雖然有精通音律之人,卻無一能稱得上大家。


    你可有合適的人選?我想給她請位明師!”


    韓元龍一怔,隨後笑著道:“這倒是巧了……”


    三日後天色放晴,林照在院內緩緩打著拳式,動作遲緩,出拳沒有絲毫力道,看起來反倒像是老人在活動腿腳。


    邊上的小彤目光中滿是失望,輕聲低語道:“先生這是在打老人拳嗎?”


    林照恍若未聞,依舊認認真真的行拳。


    在外人難以覺察的體內,此刻氣血好似深海激流,不斷鼓蕩奔流,隻是所有的精氣都被林照鎖定於體表之下,沒有絲毫的泄露。


    拳法至此,才稱得上至剛至猛,至陰至柔。


    那種一動手就氣血奔騰,拳勁四溢,血氣凝結成狼煙直衝雲霄者。


    隻能說在勁力的掌控上依舊太過薄弱,拳勢未曾擊出,便已開始逸散,動手之間氣勁激蕩天空,更是一身力量散失了一成。


    如此又如何發揮十成功力?


    所以這樣的鬥戰高手,林照是很看不上的,實在太沒技術含量!


    就在這時,大門處有拍門聲響起,林照略一傾聽,便知道了有客人來訪,當下緩緩收了拳式,對小彤道:


    “去請靈音,有貴客前來拜訪!”


    說罷,向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小丫鬟有些錯愕,八九息後程媽走了過來,讓小彤立刻去請姑娘。


    小彤不敢遲疑,立刻向後院跑去,心中卻道“果然如先生所言,正是奇怪了。”


    韓元宜打量著前廳內的擺設,但見幾案明淨,布置文雅,望之心中便升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氣息。


    正是書香門第才有的文華之氣,不禁心中有些驚異。


    這位靈音大家雖然也曾數度前往韓府,奏樂助興以待貴客,但其居住之所,自己倒是第一次登門拜訪。


    看來傳言屬實,這位靈音大家的確出生於書香門第。


    隨後靈音罩著麵紗接待貴客,韓元宜說明來意,想請其教導自己女兒,並奉上了四色物品,表達了誠懇的態度。


    麵對這等情形,靈音自是無法拒絕,隻好答應下來。


    沒想到韓元宜話風一轉,直接詢問前些時日在院中吹簫之人。


    靈音正要解釋,廳外一聲清朗的長笑響起,林照身著文士青袍,推門而入,看向韓元宜道:


    “貴客登門,在下林照,乃是靈音表兄,不告而入,真是失禮了。”


    韓元宜緩緩起身,看向林照的目光充滿了驚訝。


    眼中這位青年目若朗星,又似大海般深邃無盡,身形高大如同神山聳立,豐神俊秀間不乏英武。


    如此儀容氣質,當真是此生僅見。


    也不知為何,韓元宜感覺自己在其麵前,心中不自覺就有些發虛,連體內真元都似乎凝滯了起來。


    短短幾息間,韓元宜數次流露出官威,將對方壓製下去,但依然沒有絲毫用處。


    每當對上那一雙深邃的目光,腦海中便會一片空白,渾身都開始乏力。


    韓元宜暗罵自己慫包,心中卻有了一種明悟。


    眼前的年輕人絕對來頭不凡,自己是壓製不下來的,如此一來,反而放開了懷抱,對著林照以讀書人的禮節莊重行禮。


    很多時候便是如此,後退一步海闊天空而已。


    隨後三人一起聊了起來,韓元宜又感覺對方行事大方得體,雖然言辭寡淡,但是每每出聲便直中話題要害,如此見地,分明就是一位高士。


    同時從對方身上,再也沒有感受到之前的壓迫感,倒是讓其心中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這些天太過勞累,從而產生錯覺導致。


    閑談當中得知林照也是音律大家,便邀請林照一同為韓氏孩童啟蒙音律之學。


    林照聞言並未直接拒絕,而是開門見山,聲稱等自家表妹教授琴道完畢,自己再去傳授管樂雲雲。


    這話正合韓元宜心意。


    為自家孩兒聘請老師,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林照的身份不查清之前,韓府可不會大意行事。


    ……


    時間匆匆,轉眼二十多日過去。


    臨近年底,這日韓府送來請帖,邀請林照和靈音一同赴宴,順便讓韓氏幼童拜師學習。


    第二日中午時分,靈音給林照送來一身精美白袍,定要讓其穿戴這一身赴宴。


    林照推辭不過,隻好答應。


    等其走出屋子,頓時一位白衣勝雪的翩翩佳公子出現在主仆二人身前。


    靈音此時也同小彤一樣,瞬間傻眼,心頭狂跳。


    一時之間,隻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


    林照溫和一笑,手中折扇“刷”的一聲打開,扇麵上靈峰翠綠,懸崖間蒼鬆虯結。


    頓時一個溫潤如玉,笑傲王孫的形象展現出來,眉宇之間數不盡的風流。


    靈音感覺自己暈暈乎乎,直到車駕停靠在韓府側門,這才醒了過來。


    緊接著又是雙頰霞飛,連忙垂首掩飾自己的失態。


    林照注視到這一切,嘴角噙笑。


    心道本尊如今早已退出“裝界”,你偏偏來撩撥。


    這風騷的白衣便是在自家師姐跟前,也是從沒穿戴過的,你們這些凡人,又豈能承受的住!


    且不提林照如今心閱紅塵的恣意。


    看著“韓府”兩個大字,林照雙眸當中卻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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