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祖微閉雙目,麵有戚色的點了點頭。


    羅三娘冷哼一聲,繼續說道:「好在那穩婆經驗豐富,這胎位總算是轉正了,好不容易把你生了下來,我的命也算是保住了。所謂初為人母,心中應當是喜悅的,可當穩婆將你抱給我時,我看著你那又紅又皺的麵孔,我心中對你毫無憐愛之心,有的隻是厭惡,厭惡,還是厭惡!我恨你,恨你帶給痛苦,恨你險些要了我性命,恨你讓原本最在乎我的人最後卻選擇了要你!興祖,你就不該來到這人世間。我趁大維送穩婆出去之際,艱難的移到床邊,拉過尿桶,看著裏頭讓我惡心反胃的半桶尿水。」羅三娘頓住了話語,忽的問陳興祖:「我的兒,你猜猜我要作甚麽」


    陳興祖不明就裏,搖了搖頭,「孩兒,孩兒不知。」


    羅三娘麵色變的極為冷肅,伸出雙手做著抱舉的動作,似是手中抱著一嬰孩兒一般,她陰惻惻的對陳興祖說道:「我忽的心生一計,抱起了你,對你說道,小畜生,你從哪裏來就給我回到哪裏去罷!」


    陳興祖驚的滿頭大汗,他低低喘著粗氣,抬頭望向羅三娘,低聲喊道:「娘!」


    羅三娘似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之中,無論陳興祖如何呼喊,她雙眼始終直勾勾的盯著身前的陳興祖,也不回應陳興祖的任何呼喚,仍是作著雙手抱舉的動作,站在那裏,驀的裏,羅三娘歪頭看向手中「抱著的陳興祖」,唇邊微張,竟是如鬼魅般「咯咯」笑出了聲,在月色映照之下,顯得極為詭異駭人。


    陳興祖驚懼,跪著往後退了一步,輕喚了幾聲「娘」。此時羅三娘終是有了回應,她先是轉頭看了看麵前的陳興祖,卻又回過頭,仍是看著手中所「抱著的陳興祖,」說道:「我的兒啊,你睜眼看看呐,這世道待我是多麽的不公啊,我受了那麽大的苦,卻隻生了你這麽個小肉疙瘩出來,莫哭莫哭,娘方才說了,這就放你回去,記住了,回去後別說是娘不要你,就說是你自己要回來的,嗯可要記好呐,咯咯咯咯。」言畢,她慢慢探出身子,作勢欲將手中的「嬰孩兒」丟入尿桶之中。


    陳興祖驚駭至極,心中更像是被重拳擊中一般有些心灰意懶,心中念叨:「這,這,原來我一出生時娘就想著要溺死我了,天啊。」可那畢竟是陳興祖自己的親娘,他上前兩步,忙拽住羅三娘,搖頭低聲喊道:「娘,不要啊!那是你親生孩兒啊!怎可輕易溺死!」


    羅三娘慢慢轉過了頭,臉上仍是帶著那副詭異的笑容,樣子很是滲人,她陰惻惻笑道:「你都看到啦嘿嘿,這本該是你的下場,本該是你的下場!」


    陳興祖嚇的忙又向後縮了兩步,羅三娘慢慢起身,坐回到竹椅上,許是趕走了往年的回憶,她的麵色比之方才要柔和了許多,對陳興祖道:「想來也是你命不該絕罷,就在我已把你丟入尿桶之際,那穩婆隨身的診箱忘了帶走,她隨你爹爹一同回到了家中,見此情景,她忙從尿桶內救出了你,嗬,她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了,待你死後,你去地府真該好好謝謝她才是呢,哼哼。」


    陳興祖心中痛如刀絞,未想到自己才出生就遭遇如此生死之境,他額上直冒冷汗,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些甚麽,心中感慨萬千,哀歎道:「原來娘已是恨我至此了,哎。」陳興祖腦中回憶起兒時的種種過往,而在這些回憶之中,關於自己母親的記憶往往都是伴著各種打罵和淩辱,而在這些記憶碎片之中竟無半分是其母親待他好的,陳興祖越想心中越涼,他緊蹙雙眉,強忍著鼻尖的酸意,低聲問道:「為何不將這些早些告訴我」


    羅三娘輕蔑笑道:「你當真是蠢笨的緊,我若是告訴你了,你還有心思去給家中捕魚嗎沒了你捕的魚,這家裏吃甚麽,用甚麽,喝甚麽嗬,如今好了,天上掉下來這許多錢來,你捕的這些勞什子的魚我也看不上


    了,更無須再強忍心中對你的厭惡了!嗬嗬,這老天終究是待我不薄啊!哈哈哈!」


    陳興祖喉頭有些發顫,他雙手緊握成拳,緊緊貼在自己腿邊,卻仍是跪在羅三娘麵前,緩緩問道:「娘是鐵了心的要分家嗎」


    羅三娘冷哼道:「哼!這還用問!」


    陳興祖還是沒能忍住鼻尖的酸意,淚水奪眶而出,然而他仍是抱著最後一絲絲的幻想,給羅三娘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孩兒不肖,讓娘受了如此大的痛苦,孩兒願用一生來照顧娘,還請娘給孩兒這個機會。如今美娘有了身孕,我陳家將添新丁,待得這個孩兒出世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圍坐在一起,吃著美娘做的美食,說著各類山野趣事,這該多好啊。還請娘三思,這家,就不要分了罷。」


    羅三娘麵孔複又變的冷峻,說道:「美娘腹中的孩兒嗬嗬,陳興祖,我的兒啊,我好教你知曉,在這陳家,我隻認三郎和四郎是我的孫兒,大郎是你的種,我可不歡喜,二娘哼,原本就是一個賠錢貨而已,不過好在賣了一百貫,也算她物有所值了。這家中多一張嘴便要多花一份錢,美娘腹中的孩兒若是出生了,我也會把他扔進尿桶之中溺死的,哼,和和美美有你在就不會和和美美,你就死了這條心罷。」


    陳興祖猛然抬起頭,瞪著雙眼錯愕的盯著羅三娘,似是聽到了這世間最不可思議的話語,他慌忙搖著頭,驚恐的低聲喊道:「不會的,不會的,娘怎會溺死自己的親孫兒,娘,你說,你說你不會的,你不會溺死我孩兒的啊!那,那可是你的親孫兒啊!娘!」言罷,竟是抱頭痛哭了出來。


    羅三娘最不喜男兒哭哭啼啼,十分不屑的瞥了眼陳興祖,待他哭了一會兒後,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冷冷道:「這花湖村,哪家哪戶沒有溺死過嬰孩兒就說李建奎家中,當年亦是溺死過的,嗬,那這親孫兒又如何呢我可是連親兒子都能出手溺死,何況一個孫兒!我不喜便是不喜,你休要多言!」


    陳興祖長歎一聲,知其母親心意已決再難回頭,他閉上雙眼,擠出了最後兩滴淚珠,心灰意冷道:「好,我同意,同意分家!」


    羅三娘滿意的點頭道:「這才像是人話!很好!」而後站起身子,踢了踢腳邊放著的木箱子,說道:「這箱子裏頭有二十貫,一會兒你回西屋時一並帶回去,你爹爹和我也是商議過了的,這老宅子呢就留給你西屋了,還有你西屋內的所有家什也都歸你了,現在住的這宅子呢,就留給廣祖了,至於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自有我和你爹爹來處置。」


    陳興祖一聽,隻給自己老宅子,那還如何使得,不滿道:「這!這如何能行!娘,你也知曉的,老宅子年久失修,除了一間東廚,其餘房屋全部都塌了,這還如何能住人!這,就算娘你不喜我,怨恨我,討厭我,可是這分家也要公允些才是啊!」


    羅三娘冷笑道:「既然同你講明了一切,也便不瞞著你了,給你二十貫就是讓你能修葺老宅用的,否則,莫說二十貫,便是二十文我都不會給你!哼,你若是不滿意的,這二十貫你也休想要!」她見陳興祖仍是忿忿不平的樣子,立馬話鋒一轉,語氣平和道:「好罷,我也不是甚麽不講道理的人,這捕魚的漁舟,還有那漁網,就都留給你罷,也好讓你能繼續捕魚,養活你的家人。」


    陳興祖心中一急,脫口而出道:「可是二十貫遠遠不夠修葺老宅之用啊!」


    羅三娘卻不緊不慢的說道:「哼,你若是嫌棄,這二十貫大可以留下來,嗬,我可不嫌錢多呀。」新


    此時原本做著最後掙紮的陳興祖已死了心,他用力捏著自己大腿上的肉,一咬牙,跪下磕了三個頭,說道:「娘,謝你的養育之恩,孩兒此生無以為報,若是將來須用上孩兒的,孩兒定當萬死不辭。」隨後站起身子,


    仰天長歎道:「好,那就分家,分家罷。我這就回西屋對美娘說說這事情。」言罷,抱著木箱子便欲出門。


    身後羅三娘卻叫住了他,說道:「你給我聽好了,限你西屋七日之內搬離,今日是初八,簡而言之,你等須在中秋之前就要搬去老宅居住。明日你爹爹會同你立字據的。好了,你去罷。」


    陳興祖頓了頓腳步,歎息冷聲道:「娘說甚麽便是甚麽罷,孩兒有些累了,這就告辭。」說罷,頭也不回的出了正屋。


    回到西屋後,陳興祖便將分家之事詳細說了出來,隨後歎道:「娘以美娘腹中孩兒為要挾,我不得不答應,我對不住家人。若是恨我的,現在便可說出來。」


    葉美娘雙手捂著肚子,說道:「看今日之情形,不分家亦是不成的了,可是這也,這也……」葉美娘怕這話說出口會刺激到陳興祖,因而話隻說了一半便被她吞了下去。


    陳冰卻未想到這層顧慮,忙直言道:「婆婆這也這也太不公允了!憑甚麽隻把老宅子給了西屋,婆婆今日得了五百五十貫,卻是一文不拔,把原本就是西屋的二十貫還了回來,卻說成是分家的家產,這二十貫修繕老宅子都不見得夠用,這家中以後的吃穿用度該當如何哼,這是在打法討飯鍋子呐!不行,我要去尋婆婆,同她好好理論一番才行!」


    陳興祖心中有些厭煩,連連低聲喝阻道:「你給我站住!你去作甚麽又想與婆婆對峙嗎你覺得事到如今,你去還能有用嗎她會如何想如今你已賣去了柳家,她不會拿這點來譏諷你嗎這事情我已與你婆婆談妥,你再去添甚麽亂還嫌今日之事鬧的不夠大,不夠煩嗎!」


    陳冰轉過身子,氣呼呼的駐足而道:「可是中秋之前老宅子怎可能修葺完成呀,修不好住哪裏呀哼!婆婆這擺明了是要西屋之人在外露宿!我身子實,不打緊,可娘如今懷有身孕,怎能露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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