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雖冷,可望著眼前無垠的麥地,和身後捆紮好的麥稈,正在收割麥子的盧四喜心情似是極為愉悅,他口中哼著小曲,手中割麥之速不減,沒過多久,他的這一排麥子便已經割完。


    盧四喜直起腰,手捏著鐮刀,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長舒口氣後,把割下的麥子又全部捆紮緊了,捆完後,他把鐮刀扔在一旁,便坐於地上,從身邊的瓦罐內倒了一碗水,端起大碗,將水一飲而盡。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工夫,他重又拾起鐮刀,跨了兩步,對仍在吃力地割著麥子的王二說道:「王叔,那頭的割完了,我來幫你割這頭麥子罷。」


    那王二聞言直起身子,把盧四喜推到一旁,笑著說道:「嗬嗬,把你自己的割完就行了,快快回去,明日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今日怎的說也該在家裏好好待著,好好布置,你倒好,還跑出來割麥子,是嫌你哥嫂在家裏太閑了還是怎的,好了好了,回去罷回去罷,這裏有我和你王嬸在呢,不打緊的!」


    邊上的王二之妻,何氏也直起身子,笑道:「昨日我就聽二喜新婦說到這事了,她也為你高興著呢。她說呀,四喜和夢兒自小青梅竹馬,如今能成好事,不僅僅是盧家歡喜的,也是全村人都希望見到的。這還沒到晌午,趁著天早,你快回去罷,別讓你哥嫂忙壞了,這是你的事,你也應該去幫忙的。」


    盧四喜卻說道:「我那事是明日的,還早。我知今日王叔要收麥子,因而一早就來了,否則這十日後哪還來得及交租子的」


    王二板起麵孔,佯裝生氣道:「讓你回去你便回去!還囉嗦些甚麽真當我二人七老八十了是不是作不動這些活了」言罷,作勢虛虛的推了一把盧四喜。


    何氏仍是笑嗬嗬的勸著盧四喜,盧四喜看了看他二人,知是為了自己好,便用力點了點頭,想到明日自己即將成婚,他心中歡喜,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格外燦爛,對王二夫妻嗬嗬憨笑道:「那,那好罷!我這就回去了,這地裏的麥子就有勞王叔王嬸多多費心了。」說完,他便發足直往回跑,手中的鐮刀竟也忘在了地裏。


    王二看著盧四喜像隻脫兔般回奔的身影,心中感慨,對何氏說道:「四喜這孩兒啊,好的很呐。」


    何氏亦是感慨道:「是啊,就在前幾日,白家六郎去山裏抓野兔,卻摔折了腿,白家娘子在家左等右等都不見白六郎回來,便想著獨個兒去尋他。四喜聽說了,背上獵弓便要上山,村裏人都勸他,說天都快黑了,去山裏危險,不如等明日天亮後和村裏眾人一起去。四喜為人最是心善,哪裏聽的下這些話,不顧勸阻,進了山。過了約莫兩個時辰的工夫,就在眾人都為他二人捏把汗的時候,四喜背著白六郎回到了村裏,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王二點了點頭,笑道:「不錯,這孩兒的本性是極好的,打獵的本事亦是極好的,這村裏頭,誰能比的過他隻要他進了山裏,絕不走空,而他進山捕來的兔子,獐子,山雞,野豬,也都會分給村眾,村裏頭啊,受了他恩惠的人,可不在少數呐。」


    何氏卻補充道:「是全村人都受過他的恩惠,哪是甚麽少數人呀。」


    王二一拍自己腦門,笑道:「對對對,細細想來,這村裏頭,人人都分得過四喜捕來的野味。」


    何氏歎道:「便是因此,睢家才願意把夢兒放心的交給四喜。否則,以夢兒的樣貌,還是能嫁戶更好的人家的。」


    王二索性往地上一坐,說道:「夢兒自小便於四喜一道長大,二人青梅竹馬,要好的很,村裏人都說他二人是天生一對,果不然呐,盧家向睢家提了親,睢家人也毫不猶豫的把夢兒許配給了四喜,這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何氏歎了口氣,說道:「若是我的楓兒還在,如今也有四喜這般大了罷也該是娶


    新婦的時候了,哎,可是,可是……」何氏說著說著,鼻尖竟也有了些酸澀之意。


    王二坐於地上,一言不發,隻是眉間,卻是慢慢微蹙了起來。


    何氏輕聲哽咽,繼續說道:「楓兒小時候呀,也常與四喜,夢兒一道玩,有一回,他回來對我說,他歡喜夢兒,還說等以後長大了,要娶夢兒,我便說呀,那好啊,等我的楓兒長大了,娘就向睢家提親,楓兒拍手叫好,抱著我,娘親娘親的叫,他小臉兒笑的燦爛,小嘴兒也和抹了蜜似的甜。哎,二哥,楓兒當日的話,如今猶在耳邊,可楓兒已經離去十年了。」


    王二心想,你念著楓兒,我又何嚐不念著他呀。他仰天歎了口氣,扶著何氏坐於自己身旁,小聲說道:「好了,不要哭了,明日是四喜的大喜日子,哭哭啼啼的,不好。」新


    何氏在臉上胡亂抹了抹,說道:「我這是高興呐,四喜與你我雖隻是鄉鄰,但待我二人卻如親生父母一般的照料,不說常常帶來的野味,常作的活計,便是閑來無事時,亦會來家中陪我二人說些近來的趣事,你說這樣的孩兒,能不教人歡喜嗎」


    王二哈哈一笑,說道:「那你明日正該多吃幾杯酒才是!」言畢,他回頭看了眼捆紮好堆齊了的麥子,說道:「還有一些麥子,早些割完早些回家!」


    王二扶起何氏,卻見盧四喜落在地上的鐮刀,他俯身拾起,對何氏笑道:「四喜還是這麽的冒失啊,這鐮刀也不曉得帶回去。嗯,這刀都卷邊了,晚些時候,我拿去村口,讓丁鐵匠打一打。」


    王二這話音剛落,北邊天空中忽的由遠及近響起陣陣「呀呀」之聲,隻見一大群飛鳥從中掠過,其勢驚慌,叫聲淒厲,似是極為驚恐身後之物,所行極為無序,更有落伍之鳥,四散而飛。


    王二抬頭望著頭頂那遮天蔽日的鳥群,心中大怖之極,何氏心中亦是極為害怕,她雙手勾著王二的臂膀,顫聲問王二道:「二哥,這,這鳥怎的那麽多,是不是北邊出了甚麽事了」


    王二安慰何氏道:「莫怕莫怕,這不過是群鳥而已,隻不過多了一些。我看這樣,這地裏的麥子今日就不割了,明日一早你我再來,割完了再去吃四喜的喜酒,你看……」


    王二這話還沒有說完,一枝弓箭當胸貫穿其身,王二不可思議的看著紮出自己胸口的箭頭,腦中一片空白。此時,一股劇痛傳來,他雙手抓住胸口的弓箭,想要將它拔出,可還來不及驚呼出聲,一大口鮮血已從口中噴湧而出,旋即眼前一黑,身子慢慢癱軟在了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何氏措手不及,她驚恐的看著倒地的王二,見他雙手抓著的箭頭,這才反應了過來,她放聲大哭,撲到在王二身上,恰又一枝弓箭射來,何氏的哭喊之聲,隨之戛然而止……


    盧四喜興衝衝的奔回了家,家中院子已被二喜和他新婦布置一新,更是張了燈,結了彩,打掃的山清水落。盧四喜剛踏入正屋,卻被一雙大手從身後給拉了回去,並響起渾厚有力之聲,「四喜!一大清晨的,你就往外頭跑,到了現在才曉得回來,難道你忘了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嗎都快為人夫了,還如此的不曉事,要是讓夢兒娘知曉了,少不得又是一頓奚落!」


    盧四喜卻樂嗬嗬的說道:「二哥!我可不是出去玩的。王叔的地再過十日便要交租子了,可這地裏的麥子都還未割完,十日內定然是交不出租子的,要是這地再被沒收了,王叔這一家子的日子,以後可如何過」


    盧二喜點點頭,他知自己弟弟的性子,說道:「你去助人,我也沒甚麽好多說的,但還是那句話,要量力而行。」


    盧四喜不耐道:「知道啦知道啦,二哥這話都聽的我耳朵快起繭子啦。」


    盧二喜皺眉道:「你聽出了繭子我也要說。爹爹和娘


    走的早,你三姊又早早出嫁,因而爹爹在臨終時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讓我一定要照看好你。哎,我和你二嫂成親這麽多年來,卻始終無所出,如今你成親了,這延續香火之重任便要落在你的頭上,所以你也莫怪二哥常常嘮叨了。」


    盧四喜說道:「是是是,我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嘛。來,二哥說說,須我做甚麽事,我現在就去做。」


    從盧二喜身後屋內轉出一婦人,笑著說道:「不用啦,這該收拾的我都替你收拾好了,一個時辰前,睢家人來過了,給新房鋪上了新被褥,掛好了新紙帳,隻待明日完婚入洞房了。」


    盧四喜被她說的滿臉通紅,說道:「二嫂,你怎的又拿我打趣逗樂了」


    那婦人便是盧二喜的新婦,邱氏。邱氏知盧四喜平日麵皮薄,更是心知他的為人,若是不尋些事情給他做,他便有的好糾纏,因而邱氏卻是說道:「我哪會打趣你呀,這能做的事情,我同你二哥都做的差不多了,若是你著實還想做一些的,我看不如這樣,你去山中在打一些野味來罷,明日全村人都會來,多些野味備著,也是好的。」


    盧四喜心頭一喜,心道:「去山裏打野味,那可是自己的拿手手段。」念及至此,他連連點頭應承了下來。


    盧四喜先去柴房,把自己平日所用的獵弓背好,又背起竹製背簍,剛轉了個身,撇眼見發現窗子便上不知何時擺著一隻泥塑小人,這小人造型別致,是一醉酒之人,半躺在藤椅上,舉著酒葫蘆,往嘴裏灌著酒。


    盧四喜心想:「夢兒平日裏最好這些小玩意,不如這就去帶給她,也好讓她高興高興。」想及此處,他把泥人裝於懷內,輕輕帶上柴門,便往夢兒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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