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陣,正如薑仙凝所想,是病痛。


    才一入得陣來,便感覺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死氣。死人酸腐潰爛的味道,充斥著鼻腔。四周黑暗一片,身體似是浸泡在一片冰冷液體之中。薑仙凝動一動手臂,身體似是被什麽東西包裹著,有些動彈不得。抬手推一推,包裹著自己的東西竟很是柔軟,但摸了一圈,卻沒有出口。薑仙凝左突右轉,忽然看見有個通道,透著一絲光亮,便用盡全力奔光亮爬取,手腳並用,衝破了包裹。一刹那,身後便猶如有人推了一掌,瞬間自那狹小空間滑落在地。


    薑仙凝被摔得眼冒金星,想站起身看一看身在何處。但揮一揮手,卻爬不起來,抬手看時,自己竟長著一雙嬰兒的手。薑仙凝想說些什麽,出口的確是一串咿咿呀呀。


    環視四周,這是一間破舊的草棚,兩個老婆子瞪眼看著薑仙凝,床上躺著的婦人一動不動。


    薑仙凝想,這一重迷陣,竟將自己放到產婦肚中生出,也不知這跟病痛有何關聯。隻是如今短手短腳也不能站立,倒是如何尋找陣門,破得此陣呢?


    正想著,一個婆子抱起薑仙凝,放在一個盆裏洗了洗,對另一個婆子道:“又是個怪物,是直接扔了還是掐死再扔?”


    對麵的婆子看看床上一動不動的婦女,又看看薑仙凝,道:“還是給我吧,如今媳婦都死了,這疾病橫行的世道,想要再給兒子娶個媳婦,真是難上加難。這個孩子,有手有腳,長大了能幫忙推個爬犁也就行了。”


    抱著薑仙凝的婆子,低頭看看懷裏的孩子,嫌棄的搖了搖頭,往對麵婆子手裏一甩,道:“你若願意留著,便留著。日後若是生出什麽事端,也是你家的事。”說完,婆子便找塊抹布擦了擦手,又道,“那就把錢給了,婆子我還要去別人家接生。”


    另外的婆子,自懷裏摸了兩個銅錢塞到接生婆手裏。接生婆拿著銅錢,用手搓了搓,撇撇嘴道:“你說你,要不是我們也算幾十年的老姐妹了,我也不稀罕說你,這孩子能值得這兩文錢?如今這世道,雖是媳婦不好找,不過比我們還窮的人家,賣了女兒換個饅頭的,也不是沒有,幹嘛留個怪物養著,便養大了也是被人丟石塊的主。”


    主家的老婆子道:“我家兒子那情形你也看見了,滿臉惡瘡,這病怕是我兒子傳的,再換幾個媳婦也是沒用。如今外麵瘟疫流行,除了這惡瘡,若再討個瘟疫媳婦,不是雪上加霜。這孩子就先養著吧。老婆子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多少也算給老嶽家留下個後人。”


    接生婆子,又轉頭看了看薑仙凝,依然嫌棄的搖搖頭,搓了搓手裏的銅錢,依然是覺得她不值這兩個錢。嘴裏唉聲歎氣的走了。


    剩下嶽家老婆子,一邊給薑仙凝包被子,一邊嘮叨:“你這孩子,也是不會投生。若是知道投這樣一個胎,不如不來罷。也不知道嶽婆婆我留下你,是好還是壞,若是日後受盡屈辱,也許當真剛才就掐死是更好的。如今這抱了一會,倒是有些不舍得了。”


    薑仙凝心裏想:“兜來轉去,又轉回第一個問題了。老婆婆你就別嘮叨了,以後死不死是我自己的事,況且這一重若是過了,也未必就非得等到決定死不死的時刻。”


    想到此,薑仙凝再看看嶽婆婆,雖是一層層給自己包被子,但是也藏不住臉上的嫌棄,便想道:“也不知我這是如何難看。一個才剛出生的孩子也能讓人如此嫌棄,怕不是一隻眼,沒鼻子?”


    邊想著,薑仙凝輪流閉了閉兩隻眼,確實是兩隻眼沒錯呀。又噘一噘嘴,碰到了鼻頭。這也有鼻子呀,就算是個塌鼻梁,也不至於讓人如此厭惡吧。


    薑仙凝想不通,便也懶怠去想,如今隻被包在一個被子裏,什麽都做不了。也不清楚這陣法是要表達什麽。摸不著頭緒,隻仿佛是真的投生了一般,一切感覺都真實如常。甚至身上的痛感也如現實般真實。


    瞬間,薑仙凝腦子頓了一頓,痛感?一個孩子,這痛感是因何而來?是不是所有小孩被生出來之後都是疼痛萬分的,這個薑仙凝並不知道。但是此時,真真切切的痛感,卻自全身各個部位傳來,並且越來越痛。


    薑仙凝想:是了,這一重叫做‘病’。若無疼痛何謂之病呢?此時,便也隻能忍著,疼也便疼吧。


    隻是這疼痛愈加強烈起來,薑仙凝竟然不能自已,想大聲哼哼以緩解全身的痛楚。但一張嘴,發出的竟是嬰兒大聲的啼哭之聲。


    嶽婆婆已裹好了被子,正在給被子係布條。看見薑仙凝大聲哭了,便安慰道:“娃娃,你是想喝奶了吧?婆婆包好你,就給你喂奶。你雖是沒了娘親,但是婆婆定不會餓著你的。”


    邊說邊緊了緊布條,抱起了薑仙凝。在懷裏顛著,一邊喊道:“二娃,把那頭奶羊牽進來,給你家娃娃喝奶。”


    不多時,大門開了,門外走進一個人,不,這不是一個人,這是個怪物,這怪物滿臉大坑,坑裏似乎還流著黃色粘液,身上隻穿著一個小布褡褳和一條短褲,沒有罩衫,沒有外氅,就是這樣半露這身體。身上露出的皮膚也都長著黑黑的膿瘡,有些好了有些仍舊黏糊糊一團。那怪物身後牽著一隻羊,羊的奶水已經脹滿,後腿輕輕刨著地麵,似是催促薑仙凝快點吃些奶水下去。


    薑仙凝看著進來的人,胃中翻湧,一陣作嘔。想著嶽婆婆說的‘你家娃娃’,更是一陣反胃,這怪物難道是他幻境中的父親。薑仙凝十幾年,思來想去,從未想過父親可能是這種樣子。想來若真是如此模樣,當真是不知該慶幸有個父親還是該暗自神傷。


    嶽婆婆抱著薑仙凝,放到奶羊身下,對薑仙凝道:“娃娃,喝吧,喝吧。這是新鮮的,別家可是沒有的。”


    薑仙凝有些無奈,雖是沒了娘親,這奶竟是如此喝的嗎?薑仙凝閉著嘴,不肯喝奶,況且身上的痛楚,也未曾緩解,並喝不下奶。


    嶽婆婆見薑仙凝不喝,便伸手擠了些羊奶,擦在薑仙凝嘴上,道:“娃娃,這是飯,是飯,來喝吧,喝吧。”說著,又把薑仙凝放到奶羊身下。


    薑仙凝本來還是想閉緊嘴不喝,但羊奶擦在嘴上,薑仙凝竟不自覺的張開嘴咬住羊**,吮吸起來。想來,這是人之本能吧。


    吃了一會,薑仙凝的肚子填飽了。嶽婆婆又抱著薑仙凝搖了起來。微微的搖蕩,另薑仙凝昏昏欲睡,但身上傳來的痛楚,卻折磨的薑仙凝睡不著。似是剛剛要進入夢鄉,便有人抓她一把,瞬間醒轉過來。幾次之後,薑仙凝被折磨的有些疲憊。畢竟這隻是個嬰兒的軀體,一直不能睡覺,卻如何是好。


    薑仙凝疼痛難忍,張開嘴,想叫嶽婆婆查看查看自己,卻隻發出哇哇的哭聲。


    嶽婆婆本是把娃娃放在床內,正和兒子搬媳婦的屍體。見娃娃又大哭起來,以為是娃娃舍不得母親,便把媳婦的屍身,放在地上,又抱起娃娃道:“娃娃呀,沒了娘親也無妨,婆婆疼你,就算你是個怪物,婆婆也疼你。不哭了,不哭了,娃娃,睡吧。”


    嶽婆婆搖著薑仙凝,但越是搖她,薑仙凝越覺得疼痛。更加哇哇的大哭起來。


    嶽婆婆有些不解,看著薑仙凝道:“娃娃你是為何哭呢?若是舍不得娘親,卻是沒得辦法,你娘親去了陰司,投胎去好人家了。娃娃你就不要哭了,婆婆若是陰司裏求得些關係,便把你也送去投生,總是好過在這家裏受苦。”說著一邊掉起淚來,“也不知這留你留的對不對,若你今後怨恨婆婆,卻怎生是好。”


    一邊哭著,嶽婆婆一邊摸摸薑仙凝的頭發,脖子,手才一觸碰到薑仙凝的脖子,嶽婆婆便全身一抖,放在薑仙凝脖子上的手,立刻彈了開去。


    薑仙凝正在疑惑,隻覺嶽婆婆把薑仙凝往床上一放,立刻解開布條,打開包裹。頓時,薑仙凝身上輕鬆不少,疼痛似是也減少了一些。隻是嶽婆婆眼中,卻是一片絕望,眼神頓時暗淡下去。


    嶽婆婆緩緩深處雙手,卡在薑仙凝脖子上,漸漸用力,嘴裏一邊嘀咕著:“娃娃,你就不要怨婆婆了。婆婆這就送你去投生,婆婆硬留了你這幾個時辰,是婆婆對不住你。若是來生,或者再來生,婆婆家沒了怪病,你便還來婆婆家投胎。婆婆定會加倍還給你。此時,娃娃,你就原諒婆婆吧。啊。”


    薑仙凝對嶽婆婆突如其來的動作,甚是不解。怎的剛才還非要留下自己,此時卻突然又要掐死自己了。


    薑仙凝用力睜著小眼,瞪著嶽婆婆,脖子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薑仙凝想要叫喊,卻叫不出聲。薑仙凝想著,若是死在此時,這陣算是沒有破吧。這算的什麽呢?還沒有什麽參透不參透,領悟不領悟,就要死了嗎?難道是哪裏做的不對?轉念想想不可能呀,生下來隻被這被子包了幾個時辰,難不成才打開被子就要死了嗎?


    一邊想著,薑仙凝死死瞪著嶽婆婆的眼中,流下一串眼淚。無聲的,自眼角滑落。


    嶽婆婆一見,瞬間鬆開了卡在薑仙凝脖子上的雙手,坐在床邊大哭起來:“作孽呀,這真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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