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仙凝踏入第五層陣門之時,心中還有若幹惆悵。走了四重迷陣卻仿佛經了幾世情仇。本是心情沉重,誰知這第五層一入得,薑仙凝便聞見一陣淡淡的檀香味。


    抬眼四望,這一屋一座,一草一木竟與青雲峰一模一樣。但此地卻不是山中,隻是普通的農家小院而已。


    薑仙凝心中氣血有些翻湧。緩步走近屋門。屋門微微虛掩著,薑仙凝輕輕推開一個門縫,一陣檀香撲鼻而入。薑仙凝不敢快步跳入屋中,怕心中所想瞬間幻滅,慢慢抬腳緩緩步入屋門,薑仙凝頓時愣在門邊,隻癡癡的站在門口,愣愣的看著。


    果真,正是師尊坐在窗邊,在一盞搖曳的油燈下,悉心看一卷書。薑仙凝就站在門邊,靜靜的看著,仿若同師尊已是分離了幾番人生。薑仙凝不敢動,怕此時隻是幻象,若是動一動,師尊的影像便會如這嫋嫋檀香般飄飛而散。若這隻是幻象,就隻是多看一時也便是好的。


    薑仙凝正愣在門口,隻見薑問曦放下書卷,抬起頭來:“凝兒,你站在門口作何?為何不進來?”


    薑仙凝盯著師尊,慢慢走進屋中,輕輕坐在師尊身旁:“師尊,這陣,不是並非心魔嗎?”


    薑問曦微微笑著:“正是。”


    “那師尊是如何來的?”


    “也許……是你招為師來的。”


    “我?”薑仙凝有些疑惑。


    “正是。”薑問曦依然看著薑仙凝,眼中有些柔和。


    “師尊,是此間之人,還是真人?”


    薑問曦微微歎口氣,道:“也許……隻是此間之人。”


    “那師尊可否告訴凝兒如何出陣?”


    薑問曦聽到此,站起身,輕輕拉起薑仙凝的手,眼中依然一片柔和:“我在此間與凝兒是道侶,你若要出此陣,殺了我便可出去。”


    薑仙凝心中一抖,下意識抽回了手:“師尊,此話當真?”


    薑問曦點點頭:“此一層名為‘愛別離’。與你心中所愛之人,斬斷牽連,便可出得此陣。有何不對嗎?”


    薑仙凝搖搖頭:“雖是不知如何辯駁,但是此時,凝兒覺得師尊說的不對。雖是‘愛別離’,但此前每一層,終歸要悟出什麽道理。如今毫無道理可言,隻是殺了所愛之人。似是不對。”


    薑問曦微微笑著,牽起薑仙凝的手:“若是不忍心殺我,便同為師在這裏住下吧。做個道侶可好?”


    薑仙凝低著頭,心中嘀咕:“好是好,可惜是假的,在幻象裏跟師尊做道侶,終歸是鏡花水月。若是出去,便是什麽都沒了。”


    薑問曦見薑仙凝沉默不語,便拉著她坐在院裏石桌旁,展開畫紙,給她畫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過都是一生,在此間過得一生也是一生,與外麵又有何不同?”


    薑仙凝雖然心中覺得並非如此,但卻想不出如何反駁。反正暫時也想不出頭緒,就先如此同師尊在一起也算好的。


    時光平淡如水,一晃一月過去,薑仙凝同師尊如同普通農家夫婦般過著日子,此間茶米油鹽隻管用卻不見少,此一事正合薑仙凝之意,想方設法做些新鮮玩意給師尊吃。


    此間的師尊,沒了平日裏的清冷,高高在上的感覺,隻是一片溫和。對薑仙凝隻有寵溺。這日,薑仙凝依然做了一桌“美食”,擺在院中石桌上,進屋來請師尊品嚐。


    薑仙凝悄悄探個頭越過屋門,輕聲叫道:“師尊。”


    見無人應聲,便踱入屋中。


    屋中陳設依舊,一桌二椅,一展書台一個暖閣。此時屋中多了一個小案,案上香爐冒著嫋嫋青煙,正是薑仙凝前幾日自己配的金盞草,一展畫卷,躺在案上。


    薑仙凝走到案前,畫卷上畫的正是此間一屋一台,月光下一個身影正翩翩起舞。薑仙凝覺得此畫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出熟在哪裏。


    想想這一層怪事太多,不想也罷,便坐在案前看這畫卷,畫卷一角垂在案下,薑仙凝輕輕抬起,畫卷下題著一首詩:


    問情


    無語問情,萋萋花開,


    此情可待,啾啾枉然。


    月下獨舞,寄予星天。


    我心悠悠,追憶經年。


    我心問情,無語成空。


    薑仙凝定定的看著這首詩,若此詩是寫在真實世間,薑仙凝定會跑去對師尊說,勿需問情,隻問凝兒便好。凝兒待師尊的心在人間隻敢跟魅仙賭氣說說而已。


    薑仙凝自顧自想著這首詩,一抬頭,卻見薑問曦站在門口,並未進屋,隻在門口背對著陽光,看著薑仙凝微微的笑著。


    薑仙凝站起身飛跑過去,撲在薑問曦懷中:“師尊,若是在人間,也如此便好了。”


    薑問曦輕輕擁著薑仙凝,磁性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人間太多羈絆,怎能自在而行?”


    薑仙凝從師尊懷中輕輕抬起頭,望了望薑問曦,道:“師尊,無論陣中還是人間,凝兒隻願追隨師尊便好。便是在人間,凝兒也曉得師尊對凝兒的好,但凝兒卻不敢如此逾矩,怕師尊生氣。”


    薑仙凝從薑問曦懷中退出來,笑了笑繼續道:“在此處就不同了,反正也隻是幻境而已,”說著伸手去捏薑問曦的臉,“師尊你也不過是個幻象,我便是如何對待師尊,有一日我出了此陣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薑問曦沒有躲避,任薑仙凝捏著臉頰,抬手摸摸薑仙凝的頭:“聚散終有時,無論此處或是人間,總有分別的一天。”


    薑仙凝道:“師尊,你說此一層的法門是不是珍惜眼前人?”


    薑問曦笑而不語。


    薑仙凝又說一遍:“聚散終有時,珍惜眼前人?隻盼今朝無悔?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不醉待何時?但求此時無怨無悔?”


    薑仙凝胡亂說了半天,見薑問曦依然微笑著看她,眼中似是有些揶揄,便也覺得自己荒唐,便笑起來道:“終歸也是出不去,浪得一日算一日!師尊,凝兒今日的菜又有新做法,師尊嚐一嚐吧,想是都涼了。”


    拉薑問曦在院中坐下,給薑問曦碗裏夾菜,薑仙凝自己並沒有吃,隻坐在對麵撐著下巴看薑問曦吃:“師尊,此時的師尊並不像凝兒的道侶。”


    薑問曦正吃著薑仙凝夾的菜,聽到薑仙凝的話,便放下筷子,道:“那像什麽?”


    薑仙凝臉上掛著微笑,眼中也帶著笑意:“像……”說到一半竟然臉紅了起來,“像人間的夫君。”


    薑問曦並未笑,卻認真的問道:“為何?”


    薑仙凝道:“平日裏師尊不吃不喝,凝兒做得一手好菜卻無人嚐試,偶爾師尊吃了凝兒做的一顆菜,凝兒心中便要開心許久。


    可是此地,師尊如同普通人家的相公,吃著凝兒做的米,凝兒做的菜。


    師尊可知,師尊便是吃飯凝兒也覺得……”


    說著薑仙凝低下頭,用微弱的聲音嘟噥著:“也覺得……甚是愛慕。”


    薑問曦聽得清楚,卻沒做何回應,隻微微笑了笑,便又低頭吃飯。


    薑仙凝自己嘟噥了一會,又給薑問曦夾菜,道:“師尊覺得凝兒做的菜,可好吃?”


    話一出口,薑問曦停下了筷子,定了一定。


    薑仙凝見薑問曦定住了,心中一緊,想到:“難道這法門是菜可好吃?”一邊站起來,伸手去抓師尊的手。


    薑問曦疑惑的抬眼看看薑仙凝,薑仙凝才鬆一口氣,又慢慢坐了回去:“師尊為何定住了?可是凝兒做的菜不合胃口?”


    薑問曦道:“尚可。”


    “師尊一向隻說尚可,這陣裏化的師尊竟也說尚可。”


    邊說便也夾了一顆菜放入口中,才一入口,薑仙凝便吐了出來,一邊撇著嘴道:“師尊,你如何吃的這菜?”


    薑問曦不語,依舊拿起碗吃飯:“不如何。”


    薑仙凝忽的站起身,搶過薑問曦的碗筷,竟然哭了起來:“師尊是因為喜歡凝兒才如此嗎?凝兒給師尊做新的。如此難吃的菜師尊為何還要吃?


    師尊在山上時,那般如雲中真仙。便是在陣中,是個假的,凝兒也不讓你這幻象糟蹋我師尊。


    師尊便是愛護凝兒,也不能如此,不能假裝好吃。”越說便越發的委屈起來,淚水一串串落個不停。


    薑問曦站起身,輕輕把薑仙凝攬入懷中,道:“為師並未覺得難吃。”


    薑仙凝還在薑問曦懷中啜泣,抽抽噎噎的道:“凝兒再給師尊做新的。”


    薑問曦依舊摸一摸薑仙凝的頭:“帶凝兒去鎮上吧,凝兒來了月餘還未曾出過此院吧?”


    薑仙凝抬起頭,仍舊抽抽搭搭的問:“竟然還能出去嗎?”


    薑問曦點頭,對薑仙凝笑著道:“凝兒休要再哭了,你做的菜從來都如此怪異,為師並未覺得難吃,倒是有趣。隻是凝兒本不就是消遣為師的嗎?”


    薑仙凝道:“師尊因何如此說?”


    “凝兒從未吃過自己做的新菜。”


    薑仙凝有些羞怯,半低著頭道:“在人間時,凝兒創的新菜,凝兒可也是都吃的。在此間不是覺得師尊隻是個幻象嘛。就試試亂七八糟的菜,師尊若說好吃,凝兒再吃。哪成想如此難吃。”


    薑問曦又笑了一笑,揉一揉薑仙凝的頭,道:“既是如此想的,卻還哭。無礙,凝兒做的為師都吃得。去鎮上凝兒想吃什麽,為師給凝兒買。”言罷便走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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