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激動的扔了顆藥丸,要與幾人同歸於盡。紅霧中,薑仙凝呼吸凝重,漸漸失去了意識。薑問曦迅速封住鼻息,抓住薑仙凝手腕探了探脈門。徒兒脈息如常,並不是中毒,便放下心來。


    少傾,紅霧散去,阿蔓呆呆的站在樹下,眼中一片茫然,不知是傷心至極,還是絕望至極。


    “你用了什麽?”薑問曦冷冷道。


    “解藥。”阿蔓呆呆的回道,“一會蠱蟲死了他們便會醒來。”


    薑問曦不再理她,隻抱緊了徒兒,怕再著了什麽道。


    不多時,三人都醒轉過來。刑嶽自地上坐了起來,抬了抬手,竟無一絲沉重之感,便忽的站起身,左右轉轉,確定無礙,便一個健步跨道阿蔓麵前,微微笑著道“阿蔓,我知道你不是心狠的人。”


    阿蔓默默站在樹下,低著頭一聲不吭。刑嶽彎下腰,去看阿蔓的臉,隻見淚水順著阿蔓的眼眶流出,滑過臉頰,滴落在胸前。


    “阿蔓。”刑嶽輕輕叫了一聲。


    阿蔓抬起頭,淚水依然如開閘的洪水般擠出眼眶,‘哇’的一聲,阿蔓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我生來就是一個人,一個人出生,一個人長大,一個人住在這聖女樓中,一個人活著,最後還要一個人死去。好不容易,在大廟中我認識了阿水,但阿水生來就是聖女,不多久便搬到這聖女的院中。而我,依舊是一個人孤獨的呆在大廟。”


    阿蔓哭聲漸漸小了起來,隻剩低低的啜泣和喃喃細語:“我隻能遠遠的看一看阿水,我不能靠近她,因為我是天煞孤星,不能壞了聖女的運勢。自阿水住進這聖女樓中,我便隻能對她敬仰而不能喜歡。


    我每日都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我要這樣孤單的活著。別人都可以擁有的親情,友情,愛情,我卻一樣都不能有。雖然我才活了十幾年,但這十幾年除了我自己,什麽都沒有。


    我一個人都已經很寂寞很痛苦了。為什麽?為什麽?我偏偏要成為聖女,偏偏還要我把阿水的那份孤獨也一起承擔?為什麽?我不過也隻才活了十幾年,我不想當什麽聖女,不想要什麽敬仰,我隻想有人能陪陪我。”


    刑嶽聽著,忽然愣住了,一把抓住阿蔓肩膀用力搖晃著:“阿蔓,你說什麽?你承擔了阿水的孤獨?這是什麽意思?”


    阿蔓癡癡的盯著刑嶽,止住了微弱的啜泣,輕聲道:“岑淩哥哥難道覺不出嗎?我的愛意?”


    “什麽意思?”刑嶽的心狂跳著,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阿蔓在脖頸裏摸了幾下,用力一扯,自上衣中拉出一塊玉:“岑淩哥哥可認識這玉精魂?”


    刑嶽瞪著眼睛並不言語。


    “這是阿水的玉精魂,與我匹配的,是阿水的玉精魂。是不是很驚訝?我繼承了她所有的記憶,包括……她的愛。


    但我不像她,我想留住你們,我不想放你們走。


    唉,算了,走便走吧,反正我從來都是一個人。”阿蔓靠在樹幹上,低垂著頭。


    刑嶽怔怔的盯著阿蔓,不知該作何反應,眼前的人不是阿水,又是阿水,自己欠阿水太多,但麵對阿蔓,又不知要說些什麽。


    “阿蔓!”


    阿蔓抬頭,竟是薑仙凝在叫自己。薑仙凝醒來,依舊坐在地上聽二人談話。聽到阿蔓聲淚俱下的控訴,頓時感同身受,卻又有些慶幸。此時,薑仙凝正坐在地上對阿蔓伸著雙手,張開著懷抱。


    “阿蔓,過來。”


    阿蔓鼻子一酸,奔到薑仙凝麵前,撲通一聲撲倒在薑仙凝懷中,又再痛哭起來。薑仙凝摸著阿蔓的頭,感受著阿蔓在懷中的顫抖,也禁不住流下淚來。自己何其幸運,本是與阿蔓同生的命運,卻是並不同路。隻因那烏木山林中的偶遇,便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


    “阿蔓,”薑仙凝輕輕開口,“我也是生來無父無母,自我記事起就隻有我一個人麵對豺狼野獸,若是一個不小心便會丟了性命。


    還好我遇到了師尊,但我師尊在遇到我之前,竟是一個人在青雲峰上孤獨的活了百年。


    若清,他雖是沒了父母,但卻有個親戚,怎知那親戚竟因為兩吊錢便把若清賣給了苦力販子,那時若清才三歲,是我大師兄剛好遇到販子打他,才救了他帶他上山。


    還有,你的岑淩哥哥,你若是有阿水的記憶便會知曉,刑岑淩的母親是因為生他才沒的,刑岑淩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對每一個人,他的兄弟姐妹,他的父親,因為是他害得所有人沒了母親,沒了妻子。


    阿蔓,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很多訴不完的哀傷,但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你在乎的人永遠都陪著你。也會遇到一些朋友,雖然不能時時刻刻在一起,但你遇到困難時他會幫你,你落魄時他會收留你。


    這些人不是你用蠱蟲,用乞求換來的,而是他們真心給你的。


    阿蔓,你和阿水於我都是同樣。我很喜歡你,但真的很抱歉不能時時陪著你,但有一天你需要幫助時,縱是千山萬水,凝兒定會萬死不辭。”


    薑仙凝喃喃的說著,阿蔓哭的更加傷心起來。刑嶽幾人也都麵色凝重。


    薑仙凝輕輕拍著阿蔓的後背,細細安慰著:“哭吧,哭吧,哭夠了,你便長大了。”


    漸漸地,東方的山頂泛起一片白暈,日頭自青翠的山峰後露出幾縷晶亮的發絲。阿蔓已哭的累了,伏在薑仙凝懷中隻是偶爾的緊吸兩口氣。其他人或站或坐,都靜靜的想著自己的心事,無一人動上一動。


    薑仙凝半個肩膀和腿都已沒了知覺,輕輕推開阿蔓,阿蔓的小臉已經哭得臃腫,眼睛鼓鼓的隻剩一條小縫,薑仙凝抬手擦了擦阿蔓臉上已經幹了的淚痕,擠出一絲有些幹癟的笑,指著東方的山頂道“阿蔓,你看,天亮了。”


    刑嶽也靠上前來,摸一摸阿蔓的頭“阿蔓,既然你繼承了阿水的記憶,便不是隻有哀傷和孤獨,阿水也同一般,訴說過一個人的寂寞,孤獨和不公平,但阿水永遠都是樂觀的去追求屬於她的幸福,不管這份幸福是不是能握在手中,她都不會放棄。阿蔓,你也一樣,你的一聲還很長,快樂和悲傷都還有很多,你要記住快樂的,忘記悲傷的,這樣才能活的下去。那份悲傷,便放在心底吧。”


    薑若清也湊過來,蹲在幾人身邊“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們同阿水的故事,但是,阿蔓,你看看我,從小在山上便隻有男人,小時候都不知曉一個小孩還需得有個母親,後來山上好不容易來了個女娃,還讓我去送飯,我心中別提多自豪了。但是,誰知道,這女娃簡直比我山上那些最淘氣的師弟們還要頑皮,簡直就是個混世魔王,整日裏,我除了被我師尊責罵,就是被小師叔這山上唯一的女娃折騰。但是我不是一樣長得很好?是不是很好?”說著薑若清拍一拍胸脯。


    阿蔓突然被薑若清的一番安慰逗笑了,輕輕扯了扯嘴角,滿麵歉意的道“是阿蔓不好,阿蔓太自私,你們可還願與阿蔓做朋友?”


    薑若清雖是平日裏總與薑天雲一般板著臉一本正經,但此時卻麵色柔和帶著幾分笑意,伸出了手“上次可是少一隻手!”


    其他三人也都帶了笑意,抬起手同薑若清的手搭在了一起。幾人相視而笑,此時,似是能夠互通心意。薑問曦的千年冰川此時竟一片柔和的看著幾人,微微向前邁了幾步。


    幾人才打開心結隻聽院外傳來撲落落一片散亂的腳步聲,幾人才匆忙抖抖衣衫在雲中站好,一群苗人老少便忽的自院門口湧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金寨主,身後一人扶著一個有些瘦弱的老者,看麵貌應是真的莫寨主。後麵一群苗人押著幾個少年,少年想要反抗,便會被周圍人一掌拍在後腦,嘴裏罵著按低下頭。


    金寨主上前幾步,叫聲‘蔓聖女’,一抬頭,卻看見阿蔓紅腫的雙眼,微微張了張嘴,卻隻‘嗯’了一聲,沒再說下去。


    “金寨主,你說吧,幾位仙師這就要走了,我隻是舍不得,傷心了一夜而已。”阿蔓解釋著。


    金寨主點點頭“蔓聖女還是要多保重身體,我們昨夜找了一整夜,找到了莫寨主,也抓住了幾個賣我寨中情報的小子。請蔓聖女處置。”


    阿蔓緊走幾步,到得莫寨主麵前,輕輕一句“莫寨主受苦了。”


    莫寨主撲通一聲跪在當地,低垂著頭,顫聲道“老莫願受聖女懲罰。老莫雖不怕死,但老莫為了不另家人受苦,便給那歹人做了麵皮。那歹人拿了老莫手本去害人,也是老莫之罪,老莫愧對族人,願受罰,請聖女降罪。”


    阿蔓輕輕躬身,彎腰扶起莫寨主:“莫寨主勿要自責,一切都過去了。”


    莫寨主依舊老淚縱橫,期期艾艾訴說自己愧對山寨族人。


    阿蔓搖搖頭,讓人攙扶著莫寨主回去養傷,又指著人群中被押著的幾個青年:“他們……趕出山寨便好,他們的家人若是願意,一並走也好。”說著回頭看了薑仙凝三人一眼,眼中一片坦然,“他們還年輕,還有漫長的人生,既然為了一點錢就能舍棄寨子,那便離開寨子吧,永遠不要回來。”


    “蔓聖女,”人群中有人喊道,“就這樣放走他們嗎?”


    “一切隨緣吧,他們也沒做什麽害人性命之事,即與我寨子無緣,也不強求,散了就算了。”


    幾個少年的家人跪在地上千恩萬謝,眾多族人也覺得阿蔓仁慈,連聲稱讚。


    阿蔓揮揮手,一眾人便簇擁著回寨子處理幾個青年去了。


    阿蔓見眾人都散了,再轉身時眼中已是一片坦蕩:“諸位何時啟程?”


    “即克便走。”薑問曦答道。


    “我送送……”阿蔓說完率先奔院門口慢慢走去。


    薑若清幾步跟上,同阿蔓並肩走著。刑嶽見狀,也疾行幾步,卻被薑仙凝一把拉住:“刑岑淩,我才想起一事,你娘的玉精魂,還在魑離身上。”


    刑嶽聽了,一臉驚訝:“怎的去了他那裏?”


    “我們為救魑離躲過魖魓的禁製,用了玉精魂收斂魑離的氣息,適才他走得太急,我忘記拿回來了。如今怎麽送你娘的玉精魂回神樹呢?”


    刑嶽愣愣的想了一瞬,微微一笑道:“若是他一直收著便就讓他收著吧,也許還是物得其所。”說完大步向前追薑若清去了。


    薑仙凝聽得一頭霧水,待要問個清楚,刑嶽卻已經跑遠了。側首看一眼師尊,師尊也正看著薑仙凝,眼中一片溫柔。薑仙凝莞爾一笑,便也追上前去。


    幾人在寨子口聊些閑話,阿蔓突然問薑仙凝道:“薑姐姐,你怎麽不問你吃的蠱蟲之事了?”


    “我信阿蔓不會害我。”薑仙凝說的灑脫,似是並不甚在意。


    阿蔓低著頭,臉微微有些紅:“我給薑姐姐吃的蠱蟲是姐妹蟲,是由一隻母蟲分化而來的,可互通有無,除非我下死令以自己性命交換才會傷了薑姐姐。薑姐姐若是……若是……能不能,讓我偶爾感知一下姐姐。”


    說著,自腰中拿出一顆藥丸,塞在薑仙凝手中:“解藥給薑姐姐,若是……”


    薑仙凝接過解藥,又扔給阿蔓:“我不吃,若是要解,你解了你自己的便好。”


    ……


    眼看日頭升的高了,天氣就要熱起來了,便也到了分離的時刻。三人對阿蔓抱一抱拳,互道了珍重,便轉身追著薑問曦奔出山的小路上去了。


    山路崎嶇,漸行漸遠,薑仙凝跟著師尊一個轉彎,苗家大寨便隱在了一片茂密的樹林之中。刑嶽跟在後麵,也要轉過山坡之時,隻聽阿蔓在遠處山頭上喊了一聲‘岑淩哥哥’。


    刑嶽轉身,看著遠處山坡上一個披著金色光環的黑點,揮了揮手。


    遠處山頭上清脆的山歌幽遠的飄來,空靈,婉轉回蕩在山穀中。伴著眾人前行。


    薑仙凝頂著太陽的光芒,踏著悠揚的山歌。抬首,師尊就在不遠的前方,修長的身影略略顯得孤單。


    薑仙凝上前幾步,輕輕扯住師尊的袖擺,一如兒時一般輕輕閉上眼,隻要手中拉著師尊的袖擺,無論天涯海角或是上天入海,便都是一片坦途。


    薑問曦微微斜睨一眼薑仙凝,任憑徒兒扯著衣袖,閉著眼,深深淺淺的跟著自己在路上行走。不知何時,薑問曦喜歡徒步走上一段再行禦劍,也不知何時,薑問曦竟有了喜歡的事情。也許竟真的可以不問前塵不問來世,不管什麽世俗道義,不求什麽登得仙境,也不去管那什麽普羅眾生,就隻憑著自己的心性過上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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