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若清眼放精光在結界前坐好,興高采烈的道“若要說這個,若清便給小師叔說一說,那時卻真是精彩!”


    薑仙凝聞言,隔著結界挪到薑若清身邊,麵對麵坐好,凝神靜聽。


    薑若清提著一副說書的架勢,興致勃勃的道:“話說小師叔被那趙老道掐住脖子,手拿彎刀要挾眾人不得上前。趙老道那時甚是得意,給自己尋了個安去處便一把舉起彎刀要剜小師叔的金丹。眾人的心頓時就提至天靈蓋,五髒糾結於一處,若清心中當時便暗叫一聲不好,小師叔要受苦了……”


    “若清師侄,你就不要說書了,”薑仙凝實在聽得著急,便打斷了薑若清,“當時刀是架在我的脖子上,趙老道要剜的是我的丹,我的心都沒提到天靈蓋上去,眾人倒都提上去了?還五髒糾結……登仙閣中怕是隻有少數幾人擔心凝兒安危,大部分人不過是看熱鬧而已,剜不剜我的丹於他們有何幹係?你若要講便隻管好好講來,休得過分粉飾。”


    薑若清有些尷尬的笑笑:“若清不是覺得小師叔喜歡人間這些事物嘛!”


    “那是平日裏,如今這情形……你還是趕緊講吧!”


    “反正就是……千鈞一發之時吧,也就是刑少主還能飛身出去想要救小師叔,旁的人應該都嚇得傻了,反正若清是隻顧得上喊了聲‘小師叔’。眼看彎刀就要刺中的時刻。”


    薑若清忽的又眉飛色舞起來:“小師叔,你都沒見師祖當時那份氣派,登仙閣那樣厚重的大門,瞬間便被一陣大風吹的彈開去歪在一邊,然後偌大一陣風裹挾著塵土和真氣便吹了進來,竟是眼見的風,打著旋自大殿正中衝入,一入大殿那風便一邊向前衝著,一邊向兩邊卷著,一時間修為稍微低一點的便都被甩在大殿牆壁上去了。若清若不是站在裏麵立時使了真氣定身,斷然也得被吹倒。便是那些掌門長老們也被吹的搖搖晃晃。大風吹進來也不過一瞬間,隻迷了眼的一刹那,師祖便飛了進來,想來是直接自青雲峰禦風便衝進登仙閣了。那姿態,那氣魄,真是宛若天上真仙一般。若清是沒看見師祖何時打了趙老道一掌,趙老道便已經七竅生煙飛到角落去了。想是隨著風也就打了吧。”


    薑仙凝聽得心中氣血有些翻湧,想這三界之中再無一人能比的過師尊的英姿。一時竟有些臉紅起來。


    “若清也就是被風吹的眨了個眼,再看時便是趙老道死在地上,師祖正拎著小師叔奔殿外飛去。師祖當時定是十分生氣的,竟對眾人施了威壓,饒是若清修為也算說得過去,也是險些跪倒在地。”


    薑若清講完,神神秘秘的向結界處湊了一湊:“師祖此時沒懲戒小師叔,許是因著小師叔才受了驚嚇,過個一時半刻想來這頓罰定是免不了的。”


    “因何?”


    “據若清所知,師祖從未不分青紅皂白對所有人用這群傷的法術,也幾乎從未對人用過威壓。今日之事,師祖怕不隻是生氣那麽簡單。若當時那彎刀真刺上了小師叔,恐怕這整個登仙閣的人都得跟著陪葬。”


    薑仙凝衝薑若清撇一撇嘴,搖了搖頭:“若清師侄說的也太誇張了,我師尊做事從不會如你所言一般,不問緣由,不計後果,不辨好壞,遷怒於人。這種風範盡失的事情我師尊決然做不出。用的那群傷的術法,不過就是情急而已,也並無傷人之意吧?”


    “並非如此,”薑若清連連搖頭,“雖然若清沒看見,但是殿門處的長老們卻是看見了,你道他們說師祖當時眼神似什麽?”


    “什麽?”


    薑若清更加神秘起來,朝薑仙凝擺擺手,薑仙凝附耳過去貼近了結界,薑若清也湊了上來,在薑仙凝耳畔輕輕的道:“殺神!”


    此二字一入耳中,薑仙凝便心中咯噔一聲倏的坐直了身體,滿眼難以置信:“怎可能?”


    “若清來時,聽得真真切切,所以師祖此次定是動了真氣,小師叔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薑仙凝咽了咽口水,站起了身,故作鎮定的對薑若清笑笑:“若清師侄多慮了,適才師尊雖是有些生氣,但並未如他人口中所言,當時隻是情急所至吧。”


    薑若清不置可否,有些憐惜的看著薑仙凝,搖了搖頭。


    “若清師侄,你還是快些回去吧,探一探登仙閣的情形,明日再聊。反正師尊這結界也沒禁了信訣,你到時發信訣給我便是。”


    薑若清點點頭,依舊憐惜的盯了盯薑仙凝,便下山去了。


    薑仙凝慢慢拖著步子往若水閣蹭去,心裏琢磨著若清說的話有幾分真實幾分浮誇。適才雖然能覺出師尊與平日裏有些不同,但也並非滿身怒意,瞧師尊眼神與平日也並無差別,想來還是若清師侄浮誇了些。


    正想著,離得若水閣漸漸近了,一陣琴音飄入耳中,奏的是‘斬魔令’。薑仙凝皺了皺眉頭,這曲子定是師尊所奏,但這青雲峰上又無魔無怪,師尊奏斬魔令做甚?莫不是魔族殺來了?想著,又搖一搖頭,這魔族並非無腦,這偌大的雲隱山,要來也斷不會跑到青雲峰來尋死。那師尊是除得誰?總不會是用‘斬魔令’練琴藝吧?況且,師尊這‘斬魔令’竟還使了真氣。


    正想著,‘斬魔令’奏完,‘清寧訣’響起。薑仙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再一轉念,忽的想到,怕是若清師侄說的不假,師尊定是氣的急了,奏‘斬魔令’發發脾氣,然後奏‘清寧訣’消消氣。


    薑仙凝站在若水閣門口,聽著師尊的琴音,一時不敢進去。


    “凝兒,進來。”琴音戛然而止,師尊的聲音幽幽傳來。


    薑仙凝推門而入,扭扭捏捏的蹭進了屋,對薑問曦施個禮,輕聲叫了‘師尊’,便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凝兒如今已不是孩童,是為師一時忽略,待三界征戰結束,為師便著若清帶人再修個屋舍,凝兒可喜歡月花湖?便建在月花湖附近可好?”薑問曦並不看薑仙凝,言語間依舊一片淡漠,沒得甚溫度。


    薑仙凝倏的跪在薑問曦麵前,略帶些哽咽急急道:“師尊,凝兒知錯了。凝兒再也不敢了,師尊若是氣凝兒便同大師兄一般,打凝兒一頓,也好消消氣。”


    “凝兒休要跪著,為師並未氣惱。”


    “那師尊因何要蓋個房子,把凝兒趕出去?”


    薑問曦自琴旁站起了身,眼神自薑仙凝臉上滑過:“為師並非要趕凝兒走,隻是此前凝兒尚小住在這裏方便照料,如今凝兒二八之年都已過了,自是為師想的不周,早就應該給凝兒蓋個單獨的屋舍。”


    薑仙凝忽的站起身,歪著頭盯著薑問曦:“凝兒不懂,什麽叫想的不周?什麽叫給凝兒蓋個單獨的屋舍?師尊若不是嫌棄凝兒,因何要讓凝兒自若水閣中搬出去?可是凝兒在師尊麵前礙眼?師尊是因著此次凝兒惹的禍,嫌棄凝兒了?”


    薑問曦也轉過頭,看著薑仙凝,眼中並無責備之意,隻有一片清冷:“凝兒休要胡思亂想,為師並無此意,隻是那趙道長所言雖是逆耳,但並非無道理。凝兒如今已非孩童,若一直與為師同居一屋,確實徒增口舌,引人非議,平白壞了聲名。”


    “增什麽口舌?引什麽非議?壞什麽聲名?那賊潑趙老道所言,難道師尊倒是聽到耳中去了嗎?莫說凝兒同師尊沒得什麽,便是有得什麽,又與他人何幹?師尊為何因他人之言左右自己所行?趙老道明明就是來找茬的,他還說師尊私通魔族,縹緲偷養女娃來著。難道師尊此後便同魑離交惡嗎?且這偷養女娃之事,已然養了這麽大,師尊待要如何呢?”


    “魑離是魔族,本就不該與之交往,此前佚城隻是所求同才與之謀,此後不宜再有來往。至於縹緲,並無規定不能收女弟子。”


    薑仙凝咬著下唇,狠狠自鼻中噴了口氣:“凝兒的聲名,眾人若定要非議,凝兒也奈何不得,隻是師尊,莫不是有何非議?”


    “為師有何非議?”


    “那就是師尊厭惡凝兒?”


    “並非。”


    “那凝兒偏不搬出去,師尊若是怪凝兒搶了暖閣來睡,那凝兒便再搬回內屋,此後再不出二門。如此,凝兒再不會出去惹事,也不會增何口舌,是非。世人如何品評凝兒,凝兒並不在意。”


    “凝兒不在意,為師在意。”


    “凝兒都不在意,師尊因何在意?反正凝兒就是不走。”


    “為師心意已決,凝兒無需再說。”


    語罷,薑問曦便走出若水閣,去院中石台上打坐調息去了。


    薑仙凝追到門口,大聲喊到:“師尊是自此時便不同凝兒一個屋簷下了嗎?竟要躲到外麵去打坐了?”


    見薑問曦並不理她,薑仙凝心中更是怒火中燒卻無處發泄,狠狠的坐進暖閣,用力絞著被子,淚水一陣陣往上湧。薑仙凝使勁用袖子擦著淚水,心裏更加恨起趙老道來。心中暗暗罵道:若是再被我碰到那死潑賊,定叫他好看。


    漫漫長夜,窗外月光如華,夜闌人靜。微風裹挾著蟲鳴纏綿於耳際,細聽時那月花湖中錦鯉竟輕輕拍著水文,似是在月光中嬉戲遊曳。窗外世界一派溫軟祥和,窗內薑仙凝卻好似身在油鍋,一肚子滾燙的熱油喝不下倒不出。雖是安靜坐在床邊,內心卻是翻江倒海。


    薑仙凝探著頭,自窗口遠遠的看著薑問曦,窗外薑問曦隻是靜靜打坐,一片安然。薑仙凝心中暗暗思忖,師尊表麵平靜如水,不知心中是否也如同凝兒一般混亂無常。


    薑仙凝強壓著心中波濤,一整夜便這樣呆呆的注視著師尊。看得久了,薑仙凝心中竟憑空生出許多悲意來,此時同師尊雖是近在咫尺卻好似相隔天涯。刑嶽曾說過的兩句詩不斷在腦中重複: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一夜無眠,東方才露出一點魚肚白時,薑仙凝便收到薑若清的信訣,說是眾人商議好了,一同去佚城尋找摧毀的法門,昨日便已動身,許是要去個幾天,待回來之後再上山來看小師叔。


    薑仙凝悶悶的看完信,一時竟不知要做些什麽,日常掃灑梳洗之後,應是給師尊束發,泡好茶,然後去做些自己醉心的吃食拿來給師尊品嚐,再之後便是日常修習。此時師尊在外麵打坐,似是入了定,對周圍事物並不理會。


    薑仙凝在屋中躑躅了一會,還是緩緩走到師尊麵前,輕聲叫道:“師尊!”


    果真,師尊並不理會,一滴淚自眼角倏的滑落,此時並不似從前,薑仙凝的淚水總帶著幾分委屈幾分嬌嗔。如今心中卻好似已被抽幹一片荒蕪。


    “師尊,同凝兒,此後便如此疏離了嗎?”薑仙凝低低聲音,帶著幾分絕望和乞求。


    “師尊,凝兒到底要如何,師尊才肯如往日一般,再理凝兒?”


    薑問曦睜開眼,薑仙凝嬌小俊俏的麵龐映入眼簾。雖是淚水不斷湧出,但此時薑仙凝臉上並無悲傷之色,隻有一片茫然和淡漠。


    薑問曦心中微微一動,生出一片憐惜之意,徒兒從未有這般絕望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薑問曦甚是心疼,抬起手,想如往日般摸一摸徒兒的頭,將徒兒攬在膝上,細細安撫一番。但手才抬到一半,忽然又沒了繼續的勇氣慢慢收回手,薑問曦淡淡的道:“凝兒,也該長大了,終有一日,凝兒便要離了師尊去尋自己的歸宿。”


    “凝兒給師尊束發。”薑仙凝並不理會師尊所言,似是自言自語,輕輕嘟噥著。


    “不必了,今後為師自己束發。”


    薑仙凝沒再說什麽,垂著眼簾又站了一會,轉身慢慢踱回了若水閣。


    薑問曦看著徒兒孤寂,悲涼的背影,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一時間,這青雲峰竟空閑起來。薑仙凝隻日常掃灑完畢便閑來無事。在屋中徘徊若幹時候,薑仙凝抱出‘觀瀾’彈奏起師尊往日最愛的靈月花溪。


    一日時間,便在幽幽的琴聲中度過,直到日頭隱了身形,薑仙凝指尖被觀瀾擦的血肉模糊之時,一個翻飛的信箋輕輕飄落在薑仙凝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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