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便聽聞你暗中惦記小桃子,如今看來你是要乘人之危了?”


    “如何便叫乘人之危,我刑嶽從未暗中惦記,自我第一日見過阿凝,便表明了心跡。當年既是阿凝不喜歡我,我一樣會護著阿凝。如今亦如此,我喜歡是我的事,阿凝喜不喜歡是阿凝的事,怎就與你魑離相關?”


    話音未落,隻見魑離紫影一閃,落在刑嶽麵前,伸手抓住刑嶽胸前衣襟,眼神冷漠,似是隨時便要大開殺戒“就憑你?薑真人都護不得她周,你憑什麽?”


    “便是憑我的命也在所不辭。便是他人都護不得她周,你又因何說我護不得?”


    魑離手上稍稍用力,放了魔息對刑嶽施了威壓,一時間溫度倏忽下降,胸腔瑟瑟透不過氣,見刑嶽臉龐略略有些漲紅,魑離依舊冷聲道“我不過有六成魔息,你連自己都護不得,拿什麽護她?你便是用命去護,你的命又值幾何,我不過抬抬手指便要了你的命。”


    “人生不過如此,無悔便好,你和薑真人都是一頂一的高手,不是一樣險些丟了性命?我的命或許不值幾何,但我敢用命換她平安,便是隻能換得一時,也算我對得住這份心。”


    魑離冷哼一聲,並不為所動“你不過是自己感動自己而已,若沒本事便不要去招惹。免得拖累你族,害了刑風和你阿姐。你即為人,貴在自知之明。”


    刑嶽雖被魑離壓的胸口發悶雙肩疼痛,但依舊使了力一掌打開魑離捉著自己衣襟的手,翻身跳開,高聲道“自知之明?我便是躲起來又如何?該來的依舊會來,我刑嶽無論做了何事,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他人。”


    “哼,”魑離輕輕踱步,收了威壓,退回行風身後,“你若再做糾纏,我便將她帶回清月宮。”


    “她是我邢家表妹阿凝,你因何帶她走?”


    “我管她是誰,我想帶便帶,你奈我何?”


    “魑離,你如今是在我邢家宣武樓,不是你的清月宮,你怎能在此猖狂?”


    “我便猖狂了,又如何?若不是看在刑風麵上,今日我定會教訓教訓你這小子。小桃子少不更事,並未真正來過人間,你若再做糾纏誆騙於她,我多的是法子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要怎樣,便放馬過來,我刑嶽若同你說一句軟話便不姓刑!”


    “哼,你若不姓刑,我便不會手下留情,還有時間聽你說軟話,怕是你自作多情了。你隻管繼續看看,看我是不是威脅你。”


    ……


    薑仙凝站在一旁,不知為何兩人竟因著自己這個並不十分相關的人吵了起來。兩人相互叫罵,若不是因著還在邢家大路上,想必早已動起手來。一時局麵混亂,薑仙凝愣在當場,不知應該如何勸慰。若是從前還能伶牙俐齒把兩人奚落一番,此時經了這許多事,自己又應是沐影,並不能隨性而為。便隻偷偷拉一拉刑嶽,想立即離了這是非之地。


    刑風見二人當真吵了起來,便急忙上前,隔開魑離,對刑嶽喝道“阿嶽,住口。適才還誇你識禮,怎得忽然失心瘋了嗎?你便是如此待客?還不快快同魑離賠禮。”


    刑嶽不敢忤逆長兄,壓了壓怒意收了罵聲,但仍舊不肯賠禮,低聲道“阿嶽自是識禮儀,但魑離還沒入我刑家大門,憑什麽要來教訓我?我還要認真聽著?”


    刑風聽刑嶽說的不像話,正要出聲嗬斥,隻聽魑離竟自身後輕笑了一聲,柔著聲音道“我若入了刑家門,便能教訓你了?”


    刑嶽不語,刑風略略低了頭,一時目光有些閃躲。


    “因著刑風我並不能把你怎樣,也懶怠再與你生氣,隻是日後你休要連累了刑家便好,你以為我是為了你?”語畢轉身對刑風使個眼色,獨自先向前走了。刑風轉頭對刑嶽歎了一聲,搖一搖頭,也疾步離開。一時間隻剩刑嶽和薑仙凝傻愣愣杵在當地,目送著二人背影。


    站了一時,二人都未出聲,秋風輕輕吹拂著發絲,蹭的臉上直癢。薑仙凝率先回了回神,拉拉刑嶽衣襟,輕道聲:“走吧。”便慢慢奔偏院走去。


    薑仙凝步子放的很慢,刑嶽幾步便追了上來,跟在薑仙凝身後不緊不慢的走著。走了一時,刑嶽悶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你說,魑離到底什麽意思?為何你是他相中的人?他相中你做什麽?”


    薑仙凝在前麵慢慢停住腳步,轉身盯著刑嶽,眼中閃著晶亮的光:“我漂亮嗎?”


    刑嶽有些靦腆的一笑:“那是自然。”


    “比你洋城中最美的女子還美?”


    “豈止是洋城,在我眼裏天宮,人間數你最美。人人追捧的白仙姑也是比不得的。”


    薑仙凝似是有些了然,若有所思的點一點頭:“如此,我便明了了。趙老道說的也許不錯,雖是並非我本意,但或許就是我以色惑人才使得你們如此。你我還算有些交情,魑離我不過見過幾次,一同打過君夜殤。於情於理都不該對我如此看中。想來他是極愛美的東西。若我真如你所說那樣美,魑離定是被我迷惑了才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刑嶽卻撇著嘴,擠上前來煞有介事的道:“我覺得魑離是男女通吃,即喜歡我大哥又喜歡你。不然為何聽我大哥交好,又要占著你?”


    薑仙凝滿臉不可置信,連連搖頭:“怎麽可能……他同刑少主斷……就已經……竟然還男女通吃。不可能,不可能。”


    “魔族一向不拘小節,萬事皆有可能。”


    薑仙凝依舊滿臉難解之情,刑嶽卻好似發現了什麽偌大的秘密,一臉高深莫測。


    兩人各懷心事回了薑仙凝的院子,刑嶽找了些宣紙,竹篾開始教薑仙凝做水燈。稍一玩耍,便漸漸忘了適才的猜忌和尷尬。


    忙忙碌碌的一天,日頭匆匆忙忙升了又落,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太陽早已隱去了刺目的光芒,隻剩一片彤紅自屋頂上描摹著輪廓。不多時便被夜幕扯下了舞台。一輪黃橙橙大如圓盤的明月探頭探腦的自屋簷下爬上來,吊在半空。月中連綿起伏的山脈清晰可見,便是吳剛的桂花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刑家上下此時均聚在正院裏搭的一座拜月台邊。家主門人們皆是一件幹淨利落的青衣,仆從們男丁皆著皂色短襟衣衫,丫鬟婆子們便都是淺淡的青藍之色。


    台上蠟盞燃在四方,中間一個香台擺著幾捆香燭。香台前的供台上滿布各色新鮮稀奇的瓜果,刑玉瑗親手做的桂花形的月餅分散擺在供桌四周,中間一小盤精致油亮的月餅由一個六葉果盤高高的托起,正是皇帝賜的宮餅。


    一時吉時已到,一個男子自祭台旁高聲喊道:“吉時已到,拜月。”


    喊聲落,眾人由刑風帶領,各就其位一一排好。薑仙凝被刑玉瑗拉走站在身旁,此時刑玉瑗一襲水粉色廣袖衫,同色羅裙,嫩黃色罩衫更襯得刑玉瑗溫潤如玉,麵色盈滿。


    刑風在祭台上焚了香,將小廝端上的三杯酒恭恭敬敬擺在香台之前,便掀衣擺跪在麵前一個蒲團之上,口中念念有詞。聽起來大抵是些感謝月神之類的話語。


    刑風念完首先叩了三叩,念叨幾句便起身站在一旁。其餘人等見刑風行完了儀式,也都對月三叩,口中默念起來。刑玉瑗見薑仙凝不知所措,便輕聲告訴,此時可對月許願,必能成真。


    薑仙凝聞言也趕緊叩了月亮,像模像樣的許起心願來。說到心願,薑仙凝微微有些蹙眉。當年在縹緲之時,若要自己許願,必定隻是一個希望自己常伴師尊左右,能做師尊道侶,如此這般。


    但如今,自己被大師兄親自打下斷魂崖,以他人名分苟活於刑家。不知師尊死活,不知今生能否再回青雲峰。想來本是一片慘淡境況,但不過才幾日,刑家姐弟一片真心,刑玉瑗仿若母親般的關懷卻是薑仙凝從未體會過的。本是毫無奢望的人生,此時對著月亮,最想乞求的,除了師尊脫險之外,竟是阿姐一生順遂安康。


    胡思亂想了一陣,刑玉瑗站起身,將一個木牌放進薑仙凝手中,讓薑仙凝把心中渴盼之人寫在木牌之上,掛在院中一顆大桂樹上,據說月神會親自查看,令其與牌上所寫之人團聚。


    薑仙凝攥著木牌,自是寫了師尊大名,鄭重其事掛在枝頭。才擺弄好,刑嶽便自一個家丁身後探出了頭,笑嘻嘻的對二人道:


    “後院搭了戲台子,大家都忙著要去看戲呢。”


    刑玉瑗點點頭:“裏外就是那幾出戲,阿嶽帶阿凝去看看熱鬧吧。”說完轉身,準備往閨房去了。


    刑嶽見阿姐似是有些傷懷,一把拉住刑玉瑗衣袖,笑道:“阿姐要往哪裏去?你都說了裏外就是那幾出戲。又怎能入得了我刑三少爺的眼。難得今日不宵禁,府裏也無管製。我們一起去街上玩耍,然後一醉方休,怎樣?”


    薑仙凝本以為如此豪放的邀約刑玉瑗定是不會去,怎承想刑玉瑗竟爽快的答應了。


    “去便去,還是要換上男兒裝方便些。”刑玉瑗說著伸手拉薑仙凝同去換衣裳。


    “哎,哎,”刑嶽突然攔住二人,“今日我特意早起給阿凝梳的頭畫的妝麵,就隻在院子裏走了走嗎?看見我刑家青衣誰人敢惹?”


    刑玉瑗推開刑嶽,繼續拉著薑仙凝:“今日出玩的人眾多,若是果真碰到些個登徒子,便是不怕他也掃了興致。你若想出去便不要惹了麻煩,省的沒了下次。”


    言罷便帶薑仙凝回了閨房,翻找了兩件刑家青衣,同薑仙凝一並換上。薑仙凝一邊換著衣裳,心裏暗暗訝異,刑玉瑗這樣循規蹈矩,安靜祥和的人,屋裏竟日常放著男兒衣裳。


    不多時,二人便一派灑脫的同刑嶽來到了街上。此時八月節,解了宵禁,街上一片喜氣洋洋,小商販沿街叫賣聲如白日般不絕於耳,姑娘們也不似平日裏躲躲閃閃半遮半掩,如今三五成群或由本家男子們帶著,沿街淘換著小物件,或是胭脂水粉或是老手藝的簪環或是麵具小泥人,都是姑娘們的最愛。


    刑玉瑗讓刑嶽拿著幾盞水燈,幾人去靈河裏放了,此時靈河裏千萬盞水燈如同銀河裏點點繁星,承載著一個個心願,夢想,隨水文漸漸遠去。


    一切俗套做完便隻剩了遊玩和把酒言歡。刑嶽先帶著二人在街上隨著人流逛著夜晚的洋城。此時秋高氣爽,正是消遣的好光景,比起當年同師尊來洋城,正趕上上元節時,更多了幾分愜意和舒適。


    薑仙凝買了個青麵獠牙的惡鬼麵具戴在臉上。手中拿著一個麵人。刑玉瑗買了幾隻青銅簪花包在懷中。刑嶽則拿了幾個糖人同兩人分食。


    三人閑庭信步晃晃悠悠來到一個酒家。還未到門前,小二便迎了出來,高聲道:“幾位客官,裏麵請,好酒好菜一應俱!”


    刑嶽對小二點點頭,轉身對二人道:“就是這裏吧,這裏有幾間雅閣,窗外便是碧湖,雅的很。我們進去吟詩作對,對酒當歌,可好?”


    說笑間三人到了酒門前,正要進去,薑仙凝抬頭,忽的看見店門上的招牌,幾個大字甚是醒目,上書:壹圓齋。


    薑仙凝頓時立在當場,當年同師尊在壹圓齋吃湯團的景象曆曆在目,此時卻已物是人非。薑仙凝心中漣漪頓起,僵在當地動彈不得。


    刑嶽忽然轉頭,看見薑仙凝直愣愣盯著酒館的招牌,抬頭看了幾眼,忽的想到了什麽。輕歎一聲,笑吟吟的道:“阿凝,今日是八月節,沒有湯團,隻有酒和月亮。勿要自尋煩惱,你我一醉方休便什麽憂愁也都忘卻了。”


    言罷,一拉薑仙凝便入了酒館,問小二要了一個齊楚閣,點了好酒好菜,叫了唱曲的姑娘,三人便在閣裏落座。


    酒菜齊,唱曲的姑娘還沒有來,刑嶽便拿起酒壺給三人斟滿。不顧二人,自己拿起酒杯連幹三杯,又斟滿一杯拿到窗口,頗有些傷感的道:“我刑嶽,今日不問月,隻問天,到底要如何才能護住想要護的人?若是連命都算不得什麽,到底還要怎樣?”


    說完一仰頭,喝幹了杯中酒,回轉身對二人道:“阿姐,阿凝,今日問月皆有果,你二人可是要問?”


    薑仙凝聞言,端起麵前酒杯,輕輕起身,竟忽的好似如往日般的豪氣:“阿凝也不問月,倒要好好問一問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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