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藏在屋舍左右等待張員外口中的僵屍到來,時辰無多,程亮的月色漸漸蒙上一層風霧,月光漸漸昏黃起來。白日裏還一派熱辣的天氣,此時吹著微弱的涼風。雖是風力不大,但卻好似那陰水澗的冷氣一般,一陣陣鑽入肌膚之下,輕輕微弱的抓撓著骨髓,讓人忍不住隱隱發抖。


    此時正值夏日初時,路兩旁的蒿草長得一片茂盛,村中的村民似乎很是喜歡如此草木繁盛的勢頭,竟無一家將這些草除淨,而是任其肆意生長,隻不過將高處不甚整齊的梢頭稍事修剪而已。在此時卻是上好的隱蔽之物,眾人隱在草叢中不會暴露,卻將街上景色看得一清二楚。


    漸漸的遠處街上似是起了薄薄一層霧氣,有些黑通通的影子影影綽綽搖搖晃晃的行走,看得不甚清爽。


    一個外門小弟子忽的站起身,略有些驚喜喊道:“看看,看看,那裏是什麽?可是僵屍來了?”


    刑嶽一轉頭,見一個著青衣的外門弟子站在身旁,這小弟子不過八九歲,想來是第一次出來任務。竟是如此興奮。


    刑嶽一把捉住小弟子腰中綬帶,猛的向下一拉,順手向後一甩。一弟子一個身形不穩,竟一個趔趄向後倒去。小弟子嚇了一跳,輕呼一聲一轉身竟狠狠的摔了個狗吃屎。這小弟子想來平日在一眾外門弟子中也是出類拔萃之人,甚是有些脾氣。此時不知被誰摔了個狗吃屎,臉上一片怒意,瞪著眼一邊嘟噥一邊轉過頭來:“誰啊?拉我作甚?”


    才一轉頭,竟與刑風正對上眼神。口中本是想要抱怨的話便硬生生憋了回去,這刑家三公子可不是他能隨意招惹的。便立時閉了嘴,訕訕笑著湊了過來。


    “三公子,你怎得作弄小的?此地卻是不合時宜。”


    刑嶽側頭看了看這小弟子,一張娃娃臉故作高深的看著自己,訕訕的笑。刑嶽輕輕哼了一聲,心想‘也不過是個孩子’,便也不再計較,隻略帶嫌棄道:“若要作弄輕薄,我刑嶽也瞧不上你一個男子,你且看,前麵那一團團一簇簇可是僵屍來了?你怕你驚動他們而已,休要自作多情。”


    小弟子一轉頭,見那一片黑影已走得近了,當真是僵直硬冷心中也是一抖:“三少,這‘子夜尋屍’還當真是尋的真屍?這到真真是厲害。”一邊說著這小弟子竟是有些興奮的蹦蹦跳跳跑到屋舍後麵躲藏去了。


    刑嶽見著小弟子見了真屍竟是嚇得跑遠了,無奈的笑笑也不管他,隻向前湊了湊,撥開蒿草仔細向街中望去。街中霧氣更甚,於一片朦朧中大約幾十個黑影硬邦邦拖著兩條腿,自街中緩緩行走。不時有黑影在左右搜尋著什麽。


    黑影漸漸走得近了一些,隻見這些黑影皮膚一片僵白之色,麵上毫無一絲表情,麻木如木雕泥塑一般。身上紅紅綠綠幾絲破爛的衣衫胡亂掛在慘白的軀體上,好似幾麵破爛的旗子,隨著陣陣陰風搖擺,此時看起來甚是刺目,恐怖。


    “咦,”身旁薑若清輕聲道,“那些黑影行走並不似普通僵屍,到更像是……”


    “布偶。”薑仙凝先說出了心中所想。


    刑嶽二人皆是附和:“阿凝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這些‘僵屍’看來並不是僵屍。僵屍是由屍體僵化而來,初詐屍的僵屍身體僵硬隻能蹦跳行走,若是修煉的高級了,能如常人般行走,也是關節死板身體僵硬,並不會如眼前之物一般,雖是身體僵直,但卻——軟綿綿。”


    “正是,小師叔可還記得山上那隻屍拔?那可是若清親自運回去的,那一身長毛,可沒有眼前這一群‘清爽幹淨’。”薑若清補充道。


    “我覺得,他們身體僵直,並非如同僵屍一般因著身體太硬,而是……”薑仙凝說到一半,一群黑影已走在幾人麵前的街上,幾個僵屍正向路邊的蒿草裏踢踢踏踏,不知找尋什麽。


    眾人不知此時這群僵屍是否還有視覺,便紛紛向後退去,遠離了麵前蒿草。三人也向後麵閃了閃,隱在屋舍小院的柵欄後。


    “你適才說而是什麽?”三人湊在一起,刑嶽探過頭繼續追問。


    “你們覺得若是稻草人在風中行走可是同這些僵屍有些相似?”


    二人皆微微點頭,薑仙凝便繼續道:“他們行走僵直恐怕不是因著太過僵硬,而是身體太輕。”


    此言一出,刑嶽二人忽的仿若醍醐灌頂,真真是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小師叔所言正是我疑惑之事,如此一說更加形象。隻是果真因為身體太輕,那這屍體到底是何物,又在找尋什麽?”


    一語畢,三人便安靜下來,一時全都猜不出答案。


    此時一群僵屍走得遠了一些,影影綽綽緩慢的向另一個村子走去。


    薑問曦和刑風二人率先自客舍處走到街上。


    薑問曦向兩家弟子迅速掃視一遍,冷聲道:“隻若清跟著我,其餘人先回客舍中等待,切勿擅自行動。”語畢,與刑風對視一眼,率先追前麵僵屍而去。薑若清聞聽師祖所言,略有些不舍的看看刑嶽和薑仙凝,也提步追了上去。


    刑風也點了兩名弟子,準備跟生前,刑嶽忽的站了出來:“兄長我和阿凝也要去!”


    刑風略略猶豫一時,沉聲道:“你同阿凝留在此地,阿凝如今沒有功法,你需得照顧她一些,況且……不知薑真人……”刑風略有些吞吐,想來是不知如今薑問曦如何所想,是否知曉這邢家弟子阿凝便是從前的薑仙凝。


    薑仙凝見刑風猶豫不決,便拉一拉刑嶽一袖,柔聲道:“三哥哥,你要去便去,阿凝在此等候。”


    刑嶽聞言卻依舊不肯示弱,硬生生對刑風道:“兄長,此次除妖我同阿凝已在陰水澗會過那妖物,因何這僵屍卻不讓我二人前去?若你不肯待我去,我二人便自行前去也無妨。”


    刑嶽一向懼怕刑風,但此次出行卻好似忽的天不怕地不怕,惹了薑問曦如今又來頂撞刑風。


    刑風聞言並未惱怒,隻盯著刑嶽略略沉吟一番,忽的歎口氣道:“你們若要來便來,隻是休要因著他事勿了除妖,可是記得了?”


    刑風瞥一瞥二人,見二人皆是頻頻點頭,也不好再囉嗦些什麽,隻疾步追薑問曦去了。


    刑嶽也好似並不在意,依舊是一派笑意炎炎,拉著薑仙凝也追了上去。


    幾人疾步如飛,不多久便追上前麵薑問曦。薑問曦正緩緩壓著步子,跟著前麵軟綿綿的僵屍行走。


    “大哥,你可看出來了,那前麵不是僵屍,倒是軟綿綿好似一個布偶?”刑嶽貼近刑風輕聲道,好似想要顯示一番。


    “自是看出來了,這不是僵屍,這是魂息皮囊。”刑風淡淡的道。


    “魂息皮囊?是何物?”刑嶽賣弄不成,卻是被刑風一語驚了起來。


    “便是一張皮囊裏麵有人的魂魄而已,在臨門鎮時不是見過了?那門四娘同她相公均是魂息皮囊。”


    “但是那門四娘與常人無異,這些個‘僵屍’怎麽好似腳下無根一般?”


    “門四娘一眾傀儡的魂魄那時已被抽取的所剩無幾,想飄卻也飄不起來,況且隻是同物,術法是否相同也不可知。”


    刑嶽問了清楚,悄悄退了回來,同薑仙凝又講了一番,幾人心中明了,便放輕腳步緩緩跟在一眾魂息皮囊之後。


    這一片魂息皮囊飄飄悠悠自整個村子穿行了一遍,左左右右尋找了一番,走到村舍盡頭便又慢悠悠回轉身,向村子另一頭走來。


    眾人閃在道路兩旁,隱沒了身形,待一眾魂息皮囊自麵前走過,幾人便又轉身跟了上去。


    魂息皮囊飄飄忽忽,左尋右探又自大路轉了回來。


    “這魂息皮囊裏若是裝的魂魄,你們猜是裝的誰人魂魄?”薑仙凝跟在幾人身後,見魂息皮囊來來回回輕身飄搖,忽的有了一些疑問。


    “自是這村舍中丟失之人的魂魄。”刑嶽答的飛快。


    “如何證明?”薑仙凝忽的咄咄逼人起來,“如何證明就是那丟失婦女兒童的魂魄?若真是那些人的魂魄,他們在找些什麽?”


    幾人亦是不可知此事奧秘,隻默默跟在皮囊身後探查,如今想起此一問,倒是更加一火起來,若這皮囊果真不是包裹的那些失蹤之人,那皮囊之中的魂魄自何處而來,難道除了獻祭還有其他謀殺不成?


    “這魂息皮囊走的並不遠,隻在村中來回穿梭,想必用的便是這村中之人的魂魄。因著魂魄隻識得此村落,便是想去其他地方也是去不得,故此這些皮囊無論因著何事也隻在這幾個村中行走。”薑問曦聞聽幾人言論,忽的放慢腳步,微微側首同眾人講了起來。


    “這些魂息本是困在這一張皮囊之中,並不得脫。但每到月圓之日,陰氣升華魂魄便會暴漲,竟可禦得起這一副皮囊,但在此地受害的魂魄並不能逃離此地,於是便有了午夜屍行之事。”


    “薑真人,若隻是午夜屍行,那這些魂息皮囊是在找些什麽?”刑嶽不待薑問曦繼續,便提出自身疑問。


    “自是要找自己身體。這魂息皮囊不知為何人所製,定不會是扒了某人之皮再將某人魂魄注入。這皮囊中恐怕早不知是何人魂魄,是幾分魂魄。如此便不會有人借屍還魂,來找這惡人尋仇。”


    眾人聞聽此言,均是深以為然,點頭稱是。


    幾人跟了多時,那些個魂息皮囊在各個村舍中尋了一圈,似是並無所獲便晃晃悠悠奔陰水澗方向而去了。


    “薑真人,那些魂屍去陰水澗方向了,我們可是還要繼續追?”刑風見‘僵屍’竟去了陰水澗方向,心中略略有些不詳之感,便略有猶豫問出了口。


    “先跟著,見機行事。”薑問曦吩咐一聲,自己先跟了上去。


    不多時,那一群魂息皮囊便緩緩走到了陰水澗旁,站立不動。


    不知等了多少時候,薑仙凝見水潭好似一時睡了過去,竟是毫無放映,實是難以忍受,便忽的站起了身,高聲喝問道:“你們這一群行屍,到底因何站在此處?若是識相便快些現出陰謀,或許仙師還可饒你不魂飛魄散。”


    一眾皮囊依舊默默在譚水邊站立,目光盯著潭水一動不動。


    薑仙凝話語隨瀑布嘩啦之聲倏忽間便隱入潭底,隻是一瞬一切便依舊歸於死寂,隻有不遠處一條瀑布嘩嘩作響,才令人知曉此處竟是個有靈性的去處。


    又等過一時,皮囊依舊愣愣站在潭邊,一動不動。又過一時,一眾皮囊卻忽的好似見了真仙諸佛一般,齊刷刷背著水潭跪了下去。


    皮囊身體酥軟鬆棉,跪了幾次才稍稍有幾個皮囊,硬生生掰彎雙腿對月而跪,契約則是能跪則跪,能爬則爬,齊刷刷一片綿軟的僵屍,竟是全都對著月亮跪了一片。


    “薑真人,可是要去將這一眾軟屍收割了?”刑嶽上前一步,對薑問曦問了一問。


    薑問曦對刑嶽微一側頭,緩緩開口:“不急,不過魂屍而已,看他們到底要去何處。”


    眾人深以為然,亦是略有無奈,也隻得閃在遠處靜靜等待。待得月色漸漸掩了光芒,天邊亮起一絲金光之時,一眾魂息皮囊竟好似忽的有了神智,爭先恐後撲通通跳入潭水之中。


    一片慘白屍體忽的全都飄在潭水之上,隨水流飄飄搖搖任意而行,當真是一片悚然。那些個魂息皮囊卻好似回家一般,皆是好似一派歡顏的跳進去。一片慘白屍體隨著潭水為誒蕩漾的波瀾,緩緩向瀑布方向漂流而去。


    待得快要到達瀑布之時,隻見前麵皮囊忽的微微一躍,竟輕飄飄穿過瀑布,落入山邊深澗中去了。


    幾人看得清楚明了,此地陰氣濃鬱,如今魂息皮囊又盡數躍入譚中。故此這潭水斷然有異,但此時卻是不合時機。


    薑問曦看得清清楚楚,待所有魂息皮囊皆跳入瀑布之後,薑問曦忽一轉身對眾人道:“此時業已天光,便回去先行休息,明日一眾人等待入夜之時皆於此處集合便可。”說完也不顧眾人如何意見,便轉身奔客舍走去了。


    薑仙凝站在一眾弟子身後,默默注視著師尊,待師尊吩咐完畢自譚水邊想自己走來之時,薑仙凝心中竟是一片突突亂跳,一時混亂了呼吸。怎知,薑問曦雖是自薑仙凝身邊側身而過,卻是眼角都不曾動上一動,便漠然自自己身邊飄然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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