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北行天氣便愈是寒冷,天地間蒼茫茫一片,如柳絮楊花一般的雪花,在刺骨寒風中打著旋飄落而下,為遼闊的大地附上了一層厚厚冬衣。


    天空低垂的烏雲極厚,照射在上麵的陽光被盡數吞噬,難以灑落到地麵分毫。


    北道府入冬以來,極少見到陽光,連綿厚重的烏雲好似異常的眷戀這方土地,即便已經落下了數場大雪,但直到如今卻還是沒有離去的意味。


    郡間的風很小,雪花不急不緩地自昏沉的天空落下,但才剛剛落到地麵,便被一把竹帚推掃到了一旁。


    老高頭穿著厚厚深灰色棉衣,頭戴著淺灰色氈帽,將掃帚攬在了臂膀處,搓著有些僵硬的手掌,狠狠哈了幾口熱氣。


    稍一停歇,老高頭再次揮舞掃帚,殘雪化作細鹽,在竹枝間滾動,更多的被掃飛至道路兩邊。


    “嘿,老高頭!咋的那麽勤快?這條道都被你掃出火星子啦!”


    兩手互攏在棉袖間,方姓漢子從不遠處的巷間而出,行至近前,笑哈哈地對著老高頭打趣道。


    老高頭聽言,挺直腰板一拄掃帚,對著方姓漢子笑罵道:“你大牛子,知道個啥?大冷個天不在家摟婆子,又去哪裏耍?”


    “還能去哪裏耍?咱這應川郡最近可不太平吆。”方大牛腳步停頓,左右觀瞧了一下,湊到老高頭跟前,低聲說道:“知道不?前天晚上郡東門那邊又死了好幾個,聽說還是被掏了心肝,死得極慘!你說嚇人不嚇人!”


    老高頭環抱著掃帚把,抖了抖雙手攏進棉袖筒,滿是皺紋的臉上沒了笑意,長長歎息一聲後,才說道:“我咋能不知道,都是些尋常街坊,能有什麽仇家?能是啥人那麽狠毒?唉,往北道府送信地回來了不?”


    “衍伍他們說,可能是這幾天大雪封路,送信的那幾個人怕是要耽擱在路上啦。誰知道他們啥時候回來,到底送沒送到信兒。”


    說道這裏,方大牛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華貴府邸,又對老高頭說道:“對了,這事你老高頭應該比我清楚吧?你就沒聽府裏提過呀?”


    老高頭聽言搖了搖頭說道:“郡守老爺都好幾天沒回府了,我一個掃地的哪能知道。再說了,這幾天在府裏可不敢亂嚼舌頭根子。”


    “老爺仁厚,可咱這老身子老骨卻也幫不上什麽,隻能掃掃撿撿了。”


    方大牛對老高頭拱了拱互攏的棉袖,招呼說道:“老高頭你這身子骨可是硬棒著那。”


    “婆娘讓我去買些油鹽,回去晚了怕要挨踹,可不能跟你再嘮了。”


    老高頭聽言眯眼笑道:“滾吧滾吧,瞧你的慫樣。”


    “嘿嘿,你還羨慕不來呢,走啦!”


    方大牛回頭調侃一句,便又向著前街雜貨鋪行去。


    雪下的不大,卻也不小。


    隻是兩人說話的功夫,剛掃淨的地上又蒙上了一層白紗。


    “哈...”


    抽出了兩手,哈了一口氣,使勁搓了搓麵容,尤其是紅紅的鼻頭兒。


    呲啦呲啦的掃地聲又起,老高頭低著頭擺開架勢,又向著來路賣力地清掃了起來。


    來路很是寬敞,呈南北走向,其盡頭正是剛才方大牛所望的那華貴府邸。


    府邸門前的兩步石階下,各有一個大石獅子蹲立兩旁,府邸大門朱紅帶金,十分寬大厚實,門扇上方兩角,各掛著一個大紅燈籠,在燈籠中間的門邸之上是一塊匾額,其上書有“顏府”二字。


    聞名北道府的應川顏氏,正是居於此處。


    ......


    應川郡南一條幽靜路巷中。


    一對白衣男女踏著積雪漫步而行。


    紛飛的落雪中,響著“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女子腳步略重,如開懷戲雪的少女。男子腳步很輕,所留下了的兩排淺淺腳印,很快便被雪花撫盡。


    一個肉嘟嘟的可愛小猿,正在他們身側的雪間歡快地嬉戲,它時而沒入雪中穿行,將路旁厚厚積雪拱得紛亂,時而向前躍起再次撲入雪中,砸出一個個雪窟窿。


    小巷極深遠且有些曲折,男女在其中拐折前行,似是對道路很熟悉。


    “好些年了吧。”


    路三輕步而行,轉頭看了顏如雪一眼,有感說道。


    十多天沒有絲毫停頓,半日前二人剛剛抵達北道府境內,隨後便直接來到了應川郡。


    “是呀。”


    顏如雪輕聲回了一句,目中卻現出了一抹哀傷。


    確實好多年了,那時她初聞噩耗傷心欲絕,悲痛的難以自抑,再顧不得什麽,便急急出宗。後來正是他追上,一路陪著她安慰著她。


    人生的大悲傷莫過生死離別。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雙親相伴早故。


    那段時間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昏暗。


    天崩地陷,精神坍塌。


    還好,那時候,每當她默默流淚時,總有個肩膀可以依靠。


    沒了最親的牽絆,人在孤零零的世間,便會覺得孤單,孤單的傷情,孤單的心痛。


    無論過多少年,這份孤單終不會消散。


    修行者求超脫,求清淨,求道法自然,難道就真要斬斷塵緣?


    答案並非絕對,道路也不止一條。


    就算有滔天法力,就算有無邊壽元,若是連最後一絲真情都泯滅無蹤,人真的還完整麽?


    ......


    ......


    顏府門前。


    老高頭賣力地清掃完了府中各條道,又回到了這兒。在別人看來或許很繁瑣,或許很愚笨,但老頭兒就是樂在其中。


    掃帚撫地長短有度,一橫一撇甚有章法,手腳早已活動開,不再畏懼酷寒,渾身暖烘烘,很舒爽。


    天空落下的雪小了許多,變成了細小的如白糖一般的晶粒。


    將府門前落下的一層積雪再次清理幹淨,老高頭拄著掃帚稍作休息。


    理了理額前有些發粘的氈帽,老高頭向道路不遠處無意間掃出的目光忽然凝滯,下落的手臂也隨之頓在了半空。


    有兩個人出現在了老高頭目光中。


    二十年,還是三十年,老頭已經記不得。


    凝望著自巷口而出,向他走來的男女,老高頭本就幹渴的嗓子更加火辣,再難發出言語。


    “高叔。”


    顏如雪微笑著,輕輕喚了一聲。


    她的容顏沒有改變,而眼前的高叔,卻已然成了一個小老頭。


    “是...是大姑娘...”


    看著走到近前的兩人,老高頭目中忽然泛出了極喜悅的神采。


    縱使已經過了那麽多年,老頭兒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嗬,高叔的精神挺不錯。”


    “啊,三哥兒?”


    路三麵帶著笑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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