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片陰影如之隨行,方鴴便明白噬魂之主阿瑪圖斯和自己一同進入了神性的法則之中,殺死了命運女神之後,對方便掌握了一部份命運神性的特質,而凋亡的灰火之中又孕育了生死往複的神性碎片。


    憑借這兩點,祂就和方鴴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受命運所鍾,又掌握著覆世的灰火。


    塞麗娜是失敗了,但那隻是因為她試圖僭越。然而阿瑪圖斯本身並不需要登上神階,祂隻需要保證一切條件符合那個預言:


    ‘有朝一日凋亡之亡、林中之影會橫行於世,但已死的會在灰燼之下被賦予新生,如同從腐殖土壤之中長出新芽,雙子之中會誕生出一個新生的神祇。’


    但這個符合並不需要嚴絲合縫,隻要形式上一一對應便已足夠,既可以是從一對雙子之中誕生新神,也可以是從新神之中孿生出一對雙子。


    塞麗娜選擇了前者,嚴格來說,她為這個預言提供了一個‘強概念’,更符合預言之中的描述。


    但沒有意義,這個女人沒意識到從神性之中誕生火種的準則從來不隻有一個。


    因此方鴴才用語言剝離了概念的準確性,他指出的其實並不是塞麗娜的計劃本身是否具有漏洞。


    而是,這個計劃當中的另一半是否認同這個計劃本身?


    在那個一體雙生的靈魂中,存在著象征著純善的一麵,隻不過塞麗娜用一個正當性的理由掩蓋了這一點。


    她宣稱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向這個世界複仇。


    隻是事實並非如此。


    在編織入迷霧的命運之中,方鴴與希爾薇德親身了那個故事,並見證了那段過往的犧牲——


    率光之衛將莉蘭黛爾推入灰樹林之中,而奎爾卓菈卻在灰樹林之中救下那個無辜少女的靈魂。


    並使她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


    也正是這最後的救贖與溫柔,塑造了那雙生靈魂的另一麵,並否定了塞麗娜精心編織的謊言。


    她雖然似有似無地避開了最核心的這一點。


    但卻沒想到,方鴴可以一口叫破她的來曆。


    而對於方鴴來說,那其實不過是在千百次的回溯之中,所驗證的諸多的猜測之一。


    在更多的可能性之中,他曾一次次與艾林·鐵心坐下來促膝長談,事實上早在那份計劃送到他手上之前,他其實早已至少在三種結局之中了解了關於鐵棘家族的一切。


    而當塞麗娜出現在這裏的那一刻起,方鴴其實就已經反應過來。


    因為雙生子的預言,阿瑪圖斯隻可能將一對雙子送到這白樹之下。


    但根據銀風港的記載,這位女主教大人從來沒有一個孿生的姐姐,那麽關於鐵棘家族的傳聞就可以佐證許多東西。


    再加上她又口口聲聲提到那段迷霧之中的曆史,試問,除了當事人之外又有誰可以看穿命運編織於白樹之上的重重迷霧呢?


    因此方鴴立刻明白過來,她的靈魂來自於何方。


    在那個故事的末尾——


    從一個無辜的靈魂之中孽分出了複仇與純善的人格,複仇的烈焰燒向促成了這一切的林諾瑞爾議會與精靈廷。


    但純善的那一麵,則來自於這個世界對她唯一的善意。


    塞麗娜可能堅信除了自己之外無人知曉關於那段曆史,而等到祂成神之後,關於真相與曆史都已不再重要。


    但這或許正是凡人與神祇的差別。


    因為命運從不失手,哪怕它所從屬於的那一位神祇早已消亡殆盡。


    因此方鴴指出那一點之後,真正產生動搖的其實本身並不是那個純善的靈魂,而是她自身。


    當雙子中的另一位,與她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馳,那麽孿生的命運便無從降臨。


    從一開始,那就隻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謊言。


    但那隻是對塞麗娜而言,但阿瑪圖斯所需要的隻是一個雙生的概念而已,何況似乎這位黑暗至聖早已看穿了這一點。


    那片流動的陰影中正垂下一片火焰,在灰火構成的神性的空間之中形成噬魂之主的形象。


    那瘦長的影子之中,兩隻閃閃發光的眼睛注視著方鴴,臨高臨下傲慢地開口:


    “有趣的凡人,看起來你知道的遠比塞麗娜要多得多。”


    “不過你被推動著登上了這個舞台,祂們難道沒告訴你這不是一介凡人可以染指的東西?”


    見方鴴沉默不語,這位噬魂之主又冷笑著說道:


    “你閉口不答,但我猜你一定有所依仗,我明白伊蓮一定在我們的視線之外留下了一些手筆。”


    “畢竟在時間線之前從命運的長河之後選出一人,在自己死亡之前看到死亡之後的一切,也隻有看穿命運連線之人才能辦到。”


    “但她給了你什麽呢,在黃金之樹的枝杈上看到命運岔流的能力,所以能讓你撥開迷霧看到‘真正的未來’?”


    “具有這樣的能力,也難怪塞麗娜會輸給你們。”


    “畢竟表麵上坐在棋盤之上的是一介凡人,但實際上與她對弈的正是那位命運女神,她倒是輸得一點也不冤。”


    阿瑪圖斯開口之時,猶如有一千張口,一千個聲音同時在方鴴腦海之中回響起來,但奇異的是卻令他聽清了其中的每一個聲音,每一段話的含義。


    但方鴴麵不改色,反而反問道:“所以你們就坐看著她失敗,當黑暗的爪牙就是這個下場?”


    他一邊開口,一邊默默地看著那片灰色的火焰在自己的意識空間之中擴張,仿佛構建出一幅圖景:


    一枚石子投入水麵,在那水麵所漾起的漣漪。


    而那水麵之上,生長著一株聖白的孤樹——那正是凋亡女士的意像所形成的概念。


    實際上是她失散的神性碎片。


    但這碎片早已分崩離析,任何人也不可能從一個遺失的概念之中重新找回一位神祇,與其神職。


    眾聖將神性比喻為火種。


    但法則是長存的,正如同羅曼告訴他的——風暴之神逝去了,但新海上的風暴仍舊存在。


    因此風暴的領域之中必將誕生出一位新神,凋亡與命運亦是如此,隻不過伊蓮用一段掩蓋於預言之中的命運屏蔽了一切。


    但距離奎爾卓菈犧牲已經過去了兩百年之久。


    伊蓮自己也在漫長的時光之中付出代價,以自身的消亡寫下這個謎題。


    而今迷霧已經揭開,王座之上匯聚的神力已不可抑製地要從中誕生出新的神性的火焰。


    方鴴看著火種在自己與那位噬魂之主手中汩汩燃燒。


    現在他們要解決的問題是——從神火之中誕生的新生的神祇,這一次將從屬於哪一方。


    但方鴴並不著急,他同樣也明白。


    阿瑪圖斯和自己一樣——


    他也並不是第一次麵對黑暗的眾聖了。


    隻見對方正用一種金屬的聲調開口::“她向我們乞求力量,我們便給予她力量;她向我們乞求機會,我們便給予她機會。”


    “她想要登上神階,我們也並不反對,如果她可以做到,我們樂見其成。”


    “甚至如果她更進一步,直接向我們索要這個神位,我們也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但她並沒有,”噬魂之主發出嘲弄的聲音,“其實你明知道這是為什麽,卻反過來向我們反問。”


    “所以這就是凡人的局限性,你們總以為自己可以欺騙得了我們,但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隻能自釀苦果。”


    “而你,現在不過同樣也在耍小聰明,你在麵對塞麗娜時能洞見一切,但怎麽不能洞見自己注定的失敗呢?”


    那片陰影的麵龐上竟形成一個譏諷的微笑:


    “我猜,因為你自恃有那位命運女神的注視,甚至那位天平的女士也站在你背後。”


    “明麵上,艾梅雅看守著灰樹林的入口。暗地裏,三位女神謀劃了這一切,甚至歐力也在為你們打掩護——”


    “你一定以為我們並不知曉這一切?”阿瑪圖斯再一次冷笑起來,“但你忘了,命運的女神可以遮蔽命運,但你卻辦不到。”


    “因此當你出現在我的仆人麵前的那一刻起,你們就注定已經失敗。話又說回來,你認為歐林眾聖會想不到這一切?”


    “不,隻不過是因為你隻是一個祂們推到前台來的炮灰而已,曆來如此。”


    祂試圖用語言動搖方鴴的內心,正如同方鴴之前對塞麗娜做過的一樣。


    這位噬魂之主看起來很清楚於羅曼的計劃,但方鴴並未對此感到意外,隻輕輕搖了搖頭:


    “隻有死人才會被叫做炮灰,但我並不打算嚐試失敗。”


    “你並不打算嚐試失敗,”阿瑪圖斯譏笑一聲,那閃閃發光的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一切,“是因為她們給了你對應的概念麽,來自於雙生子的命運。”


    方鴴不由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不愧是噬魂之主,對方應當是通過蟲王卡爾薩克了解過這一切,卡爾薩克是對方的附庸,而對方與彌雅交過手。


    阿瑪圖斯是最古老的那一批黑暗至聖,傳說它來自於辛薩斯蛇人的時代,是太陽眾聖中墮落的那一位,擁有無與倫比的洞見能力。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而他自己反而是在最後的幾次回溯當中,才逐漸回味過來這一點——


    他不止一次詢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論及對於神性與法則的理解,眾聖要遠超過凡人,但羅曼女士為什麽會將他推至這個舞台上?


    又當初在與影人對抗時,命運女神伊蓮為什麽會在他身上投下一瞥?


    他以為那隻是偶然,但仔細分析之後才發現並非如此。


    真正的緣由其實從一開始或許就已經埋下,因為它們共同來自於同一個根源。


    蒼之輝。


    從他從彌雅手上接過海林王冠的那一刻起,那蒼青之火便已經在他身上鐫下命運的刻印——


    ‘奧林的雙星是艾塔黎亞星空之上最為奇特的命運特征,擁有雙星命運之人彼此守候、彼此承諾、彼此謹守生命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恍若一條無窮的線穿過星穹,跨越時間與距離,將之聯係在一起。


    是的,正是雙星的命運——雙生之協。


    自從這個天賦被彌雅賦予了共生的能力之後,他其實也不是沒多想過,為什麽早在精靈遺跡的地下,這個天賦就已經呈現在了自己的麵板上。


    如果它不是從星門一開始銘刻在自己身上,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與彌雅共享海林王冠的那一刻留下的。


    或許從那一刻起,海林王冠其實就已經將他,將彌雅與伊蓮密不可分的預言聯係在了一起。


    而那之後蒼之輝更是一路引領他前往伊斯塔尼亞,對抗盲神笛卡,而也正是在那個地方——


    艾梅雅第一次在他身上投下一瞥。


    於是那就是一切的根源。


    因此他並不需要雙生的映照。


    因為這個概念早已與他與彌雅密不可分。


    隻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被阿瑪圖斯一眼看穿。


    方鴴心中其實並無太過意外,畢竟自從太陽的眾聖分崩離析之後,歐林神係從舊日萬神殿的廢墟之上複興,雙方的對峙早已不是一天兩天。


    從辛薩斯的時代開始算,經曆了四個時代上萬年之久。


    這是一場注定將要決定兩個世界命運的爭鬥。


    而棋盤之上的雙方,早已對弈了無數的時光,祂們彼此熟悉,對於對手的計劃從不陌生。


    更不用說凡人所思所想,誠如對方所言,如同一本攤開的大書。


    毫無秘密可言——


    雙生的概念,命運的注視,凋亡的神火。


    現在雙方都有了。


    雖然從概念性上來說,黑暗眾聖所掌握的要稍稍遜色一些,但阿瑪圖斯對於神性的熟悉與其掌握的力量足以彌補這一點。


    方鴴默默注視著對方手中的灰火,那燃燒的火焰幾乎是一般地明亮,似乎要同時從中誕生出兩位神祇來。


    但他明白,在爭奪神職的所屬權上,單單有概念還不夠。


    畢竟那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黑暗至聖,在對於法則、神火、神性與神職的了解上,他作為一個凡人不可能比一個真正的神祇更清楚。


    但如果雙生之協隻是一張門票。


    為什麽眾聖要瞞天過海,送他一個凡人到這個舞台之上來?


    歐林的眾聖——比如羅曼女士,或者說艾梅雅為什麽不親自作為棋手呢?


    阿瑪圖斯也在思索,這也是它唯一正感到忌憚的地方——羅曼那個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麽?


    為什麽要把一個凡人推到前台來?


    祂能看穿凡人的秘密,但仍舊看不穿那些並不確定的未來——那是命運之神獨有的能力。


    也是阿瑪圖斯所覬覦的東西。


    祂之前試圖用語言去動搖方鴴,但沒想到那個年輕人竟然不為所動——他明明也對未來並不肯定。


    祂看向方鴴,而那個年輕人也正看向他,有那麽一刹那,阿瑪圖斯竟然從方鴴眼中看出了一絲篤定。


    他在相信什麽?


    祂從那片深海之中看到的隻有關於伊蓮的預言,眾聖計劃的片段。


    但那個預言祂早已看過無數次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況下,阿瑪圖斯更願意出手擊殺了這個蟲豸一樣的人類,徹底以絕後患。


    但聖白樹實際上隔絕了兩個世界,如果他無法得到凋亡的神職,也就無從打開兩個世界的通道。


    它的一道影子,還不足以在這個地方殺了對方,何況不遠處的那位大聖女,身上還具有艾梅雅的一部分神力。


    娜爾蘇妠犯下過的錯誤,它可不會再犯一次。


    兩人幾乎在同一刻完成了對於神火的複蘇,事實上自從光海之上掀起波瀾的那一刻,無主的神力便已鋪天蓋地地湧向這白樹的根支之下。


    接著就是構想神性——那將決定新誕生的神祇,是基於什麽樣的法則與能力之下。


    換句話說,那就是神職。


    方鴴已經顧不上說話,他對於命運的了解其實並不多,大多來自於命運少女伊蓮的那驚鴻一瞥。


    隻是借由海林王冠成千上萬次在命運的枝杈之中往返時,他才深刻地領會了這一法則的意義:


    漆黑的湖麵倒映著艾塔黎亞命運的分野,而其上的織機,絲線之中編織著凡人的一生。


    而黃金樹的枝杈,則象征著數不清不同的未來的分歧。


    於是過去,現在與未來皆盡誕生,伊蓮曾經正是那三道‘門扉’的看守人。


    時間是命運的尺度。


    命運是觀測者的選擇。


    這就是看守人的神職。


    而死亡與蘇生往複,森林的蒼翠之後,儼然是寒冬來臨,因為無生則無死,生命本來便逆行於孤寂的宇宙。


    以有序對抗無序。


    以短暫表達永恒。


    這就是凋亡與蘇生,自然的神職。


    他試圖構想出自己見到的一切,但命運仍不可避免地偏斜,阿瑪圖斯正用自身的力量牽引著神力。


    法則對於祂來說清晰明了,命運的神軀本就掌握在這位噬魂之主的手上,何況祂此刻還得到了一半的凋亡之火。


    祂正獰笑著看向那個凡人,沒想到到了最後一刻伊蓮也沒留下什麽後手,看起來眾聖也不過如此。


    這一次勝利將再一次屬於祂們了。


    隻是就在那一刻,阿瑪圖斯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住了,並非是因為做錯了什麽——而是那灰色的火焰仍在祂手上靜靜燃燒著。


    火焰並未有從中誕生出新的神性的傾向。


    猶如新海之上的風暴正狂暴而喧囂,兩大領域上的神力匯聚於此,但王座空懸已久,隻靜靜等待著一位屬於它們的新王。


    在整個艾塔黎亞,人們各自皆通過不同的方式觀察到了這聲勢浩大的一幕,當光海上眾星閃耀——一輪新月升起之時。


    新的神職與領域就會從法則之海上誕生。


    可這一次星輝回應以沉寂。


    新王也並未誕生。


    為什麽?


    正如同人們看不懂光海之上匯聚的烏雲之中空有閃電雷鳴,卻並不降下暴雨一樣。


    黑暗的眾聖也在那一刻沉默了。


    一切的條件都已經符合,缺位的法則不可能長久無主,而命運的女神也不過是以自身為代價,遮蔽了命運長達兩百年之久而已。


    而今迷霧已經揭開,但為什麽風暴之中的雷霆與雨露遲遲未能落下?


    阿瑪圖斯抬起頭來。


    才看到不遠處那個年輕人腦海之中一句話正在形成:


    雙生的命運是兩個。


    但缺位的神明卻有三人。


    黑暗的眾聖謀劃的是命運與凋亡的神職,但對於那位商業的女神來說,這筆買賣並不劃算。


    天平的兩端,要放上一致的砝碼。


    ‘你在算計獵人,獵人也在算計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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