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嗬,喲嗬,古老的船之路喲——”


    “古老的船之路喲,通向那死亡的迷霧!”


    “喲嗬,喲嗬,告亡之人的燈塔喲——”


    “蒼白的燈光喲,穿透那迷茫的前路!”


    巨大的龍船緩緩從河上順流而下,地底的世界自然沒有一絲風,因此帆無力地低垂著,邊緣有些破敗,一隻烏鴉站在猙獰可怖的龍首之上,用泛著冷光的眼睛看著岸邊的他們。


    船上有很多人,一排一排站得整整齊齊、密密麻麻,這些人穿著黑鬥篷,垂著頭,籠著手,悄無聲息好像是一船幽靈,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而那悠長的歌聲明明從他們之中傳來,但遠遠地看不到任何一個人開口,隨著歌聲漸漸遠去,龍船消失在霧氣之中。


    過了好一陣子,河水也逐漸清澈,地下河又恢複了翠綠的顏色,河上的屍體與異象一並消失得無影無蹤。方鴴這才走到濕潤的岸邊,從包裏掏出一個東西戴在手上,然後伸手在水中沾了一下,略微怔了一下,然後直起身來,看向那條龍船消失的方向,問了一句:“這附近之前有過關於那東西的傳說嗎?”


    “從沒聽說過,”蘇菲答道:“村莊裏沒有人和我們說起過有這樣一條船,不過我們停留在那裏的時間並不長,也不能肯定。”


    方鴴趁這個時間讓塔塔小姐在社區之中搜尋了一下相關信息,但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答案,在這一帶從未有過相關的傳說。他們買來的資料上自然也沒任何提及,上麵甚至連安德特鼠人也沒有提及,相當坑爹。


    方鴴再問蘇菲:“這條河通向哪裏?”


    蘇菲有些怪異地看著他:“等等,你不會想要沿著這條河追下去吧?”


    “我要先確認一下。”方鴴答道。


    “那是一個叫做無底之淵的地方,丹-洛妮她們認為那下麵是通往死者之國的大門,但我去看過那個地方,不過隻是一個地底深窟罷了,它可能通往深層世界,但距離真正的地心還遠得很。”


    “夜蜥人應該也清楚這些地下河流的走向吧?”方鴴忽然問道。


    蘇菲看了他一眼:“——你懷疑傑弗利特紅衣隊會走水路?“


    方鴴答道:“前提是夜蜥人有在地下航道之中航行的經驗。”


    “它們當然有了,而且要論及對於地下世界的了解,安德特鼠人拍馬也比不上這些地下世界的獵手。”


    她還沒說完,突然看到方鴴走向一旁的蕈樹,站在樹下,召喚出步行者iii型,命令它一劍斬在厚厚的菌托上,木屑飛舞。方鴴彎腰撿起其中一片,用手捏了捏,才滿意地點點頭。


    “軟硬適中,密度也還可以。”


    然後他才對她說道:“讓你的人幫忙去砍點樹,我們想辦法造兩條船出來——”


    “行,”蘇菲馬上答應下來,和聰明人搭檔起來就是讓人感到輕鬆——並且她想了一下說道:“我會讓他們分成兩隊,順帶往下遊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傑弗利特紅衣隊留下的蹤跡。”


    “可以。”方鴴頷首。


    雙方馬上行動起來,沒多久銀色維斯蘭的人就在下遊有所收獲,他們在那裏找到一個廢棄不久的宿營點,是夜蜥人的營地,規模不小,少說有一百人左右。


    營地靠近還有多條船被拖拽下水的痕跡,潮濕的河岸上留下了人類的鞋印,一切線索都說明傑弗利特紅衣隊離開並不久。


    這個消息讓方鴴與蘇菲感到同樣不解,他們到現在也還沒明白傑弗利特紅衣隊是怎麽到他們前麵的。


    銀色維斯蘭的人又從下遊運回了伐倒的蕈樹,這些巨大的蘑菇與它們嬌弱的同類不同,這是真正的地底森林,菌托與菌柄部分早就木質化,密度也適中,原住民就用它們來做建築材料,用來造船自然也再適合不過。


    蘇菲還派了一個人來找他,那人是個博物學者,一個少年,也並不比姬塔大多少,他看到方鴴時嘻嘻一笑說道:“大佬,公主殿下讓我來幫你的忙。”


    “大佬?”方鴴因為這個古怪的稱謂楞了一下。


    “在中國賽區,能把靈活構裝控製到那個水平的,無一例外都是大佬,即使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少年恭維道。


    方鴴聽他說得有意思,忍不住莞爾,時至今日還從沒人說過他是大佬,無論是絲卡佩還是艾緹拉,甚至希爾薇德也隻當他是個毛頭小子而已。


    他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麽?”


    “我社區id是點墨染青竹,你叫我竹子就可以了,大佬。”少年答道:“大佬要不加入我們公會吧,以你的水平加入我們的這個隊伍綽綽有餘。”


    方鴴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有人來幫忙,他自然沒什麽不樂意的,那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真是心細如發,心知他可能沒有圖紙——當然一般選召者也不會對這些獨木舟、小艇有研究,因此才會讓一個博物學者來幫他的忙吧。


    不過老實說,蘇菲這個隊伍真的是高配,除了沒有戰鬥工匠——大約是因為這個等級水平高的戰鬥工匠不太好找的緣故,但其他各色職業一應俱全,連博物學者這樣的稀罕物都有。


    別忘了塔波利斯整一個公會也才一個博物學者,還得等姬塔這根獨苗成形——當然了,這裏的獨苗說的自然不是姬塔本身。而在這裏,方鴴看了一眼對方手上的魔導書,就知道對方是個真貨,一個後備役青訓隊已是如此水準,中國賽區頂尖公會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對於對方的請求——那想必是蘇菲的意思,他仍舊是不置可否。


    少年見他不答話,也不追問,老老實實配合起他工作來。


    博物學者最大的能力是通過幻想之書構造現實的能力,通過魔導書特殊的能力,忠實重現書中記載的人物、物體與場景,其中有兩類再現方式,一類是寫實,一類是專精。


    前者像是一段平淡的記敘,更注重的還原,召喚出的場景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但無法在此基礎之上加以改動,原本的事物有多強大,博物學者就要支付相應多少的魔力。


    而後者則是一種誇張的表現手法,例如召喚出一片魔法的森林,攻擊入侵者,或者讓一套毫無生氣的鎧甲,變成可以受人操縱的人偶,或者減少記敘物的特征——比如讓一頭故事之中的巨龍,變成袖珍的幻影召喚物重現世間。


    第二類手段是博物學者的主要攻擊能力,施展起來也靈活多變,比方說他可以召喚出一頭真正的巨龍,但也可以從節省魔力的角度,隻召喚出巨龍某一方麵的能力。


    畢竟有些時候,也不是一味的越強越好。


    不過在這裏,真正能幫得上方鴴忙的反而是第一類記敘,少年打開書,朗讀出其中一段關於叢林冒險的故事,並將其中出現的一首獨木舟完美地重現在方鴴麵前。


    “這是一艘聖休安角當地人常用的‘馬納斯’,它是一種適合在狹窄航道行駛的小艇,最大的一類,每艘船可以載十五個人。”


    “那我們隻需要三條船就夠了。”方鴴答道。


    “大佬,你最好快點,我支持不了太久的。”點墨染青竹滿頭大汗,雖然隻是一條獨木舟,但這種事無巨細再現細節的手法,還是讓他這個半新手有些吃不消。


    “給我幾十秒。”


    “幾十秒?”


    方鴴已經舉起雙手,閉上眼睛,麵前蕈樹上的結構點密密麻麻,宛若星辰。


    而在點墨染青竹眼中,船頭、船身、船尾,完整的蕈樹主幹竟然從多方向開始成形,他之前不是沒見過煉金術士造東西,但造成這個樣子的,還是第一次。


    三十二秒,一條獨木舟的雛形就已然出現在兩人麵前,方鴴還來得及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工匠係統的經驗,之前七層試煉成功之後,折算的經驗被一並注入他的係統之中,但往後麵升級實在太困難了,一大堆經驗積累下來才到九級三分之一。


    然後他才睜開眼,對一旁的點墨染青竹說道:“好了,你可以撤銷了。”


    點墨染青竹‘啊’一聲才反應過來,麵前構造的獨木舟一下子煙消雲散,他直勾勾地看著方鴴道,張大的嘴巴好一半天都合不攏,結結巴巴地道:


    “大、大佬,你你你……你是大陸聯賽上那、那……那……”


    至於‘……那、那那個選手’這幾個字,他是激動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方鴴看了對方一眼,有些意外:“你竟然還關注大陸聯賽?”


    那種偏門的生活職業比賽,除了煉金術士之外,一般人關注的還真不多。


    “我是流浪的馬兒的忠實粉絲,他那期節目我剛好在現場……”點墨染青竹忽然又啊地叫了一聲:“大佬,你真是那個選手!?我的天,你知道多少人在找你嗎?”


    方鴴一時間有點無言以對,他當然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他,而且恐怕比對方想象之中多得多——軍方、傑弗利特紅衣隊、銀林之矛,現在恐怕還要加上一個拜龍教徒。


    不過他又有些好奇:“你怎麽看出來這一點的?”


    “四線操作,剛剛是吧?”點墨染青竹試探性地問道:“那是淵海長卷之上的古代技術,我聽說聖約山以前研究的也是這個方向,可惜後來他們被人誣陷,其實國內很多人都不認同那個判罰——”


    方鴴楞了一下,隱隱感到有點不大對頭,忍不住停下來問了一句:“淵海長卷?聖約山?”


    這是怎麽扯上關係的?


    但那點墨染青竹明顯正在興頭上,絲毫沒聽出他這話的潛台詞,還興致勃勃地說道:“沒錯啊,其實說白了大家私底下都在摸索當年留下來的那些遺產,隻不過沒想到你才是第一個展示出來的人。”


    這什麽跟什麽?


    方鴴一頭霧水,但總覺得自己再問下去會出問題,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和好奇,隻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在國內用這項技術的人並不多?”


    “何止不多!?”點墨染青竹大搖其頭:“就你一個而已啊,在國外應該也找不出第二個,你可是出大名了,大佬,現在整個考林—伊休裏安的工匠總會隻怕都在找你。”


    方鴴有點沉默,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無意當中被人利用了一把——但那些給他係統的人不可能會料到他會參加大陸聯賽,何況把多極之球的技術應用到工匠係統之中,也隻是他自己的一個摸索。


    隻是一個無意當中的念頭而已。


    因此更大的可能是因為他誤打誤撞,再加上一點機緣巧合。


    不過他暫時還看不清楚這件事究竟是好是壞,至少從點墨染青竹透露出的信息來看,當年聖約山事件可能沒那麽簡單。那個所謂的遺留下來的遺產,是那些人給他的東西?


    那麽那些人又是誰?


    他們又為什麽要把那個訓練係統給他?


    方鴴不由在心中暗暗記下一筆。


    獨木舟有了一個雛形之後,之後當然要再經過細化修改,以及強化結構,不過這些工作對於一個有選召者係統的煉金術士來說基本都不值一提,何況方鴴。


    前前後後不過十分鍾,他就完成了所有三條獨木舟,並停下來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作品。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應該是自己所造的第一批船吧?


    方鴴也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造船大業,竟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完成的。


    他想要是希爾薇德在這裏的話,肯定又要調侃他一番——但可以肯定的是,貴族小姐一定會帶著那種獨特的、柔和的笑意,用欣賞的目光看著這些拙劣的作品。


    想到這裏,他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中的胸針,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這時候蘇菲才回過頭找他,切過窗口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你就造好了!?”


    能讓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吃驚,方鴴不由有點開心:“有問題嗎?”


    “你別不是豆腐渣工程吧,我警告你啊,地下航道危機四伏,”蘇菲忍不住說道:“而且你自己也是要乘這些船的。”


    但她說歸說,也知道方鴴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不由看向一旁的點墨染青竹,少年一副十分興奮,但又忍不住不開口的表情。她狐疑地問:“所以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公主殿下,這是個人隱私,”少年興奮地答道:“這是我和大佬之間的秘密。”


    “你給我等著。”蘇菲沒好氣地瞪了這家夥一眼。


    方鴴在一旁忍不住向這家夥伸了伸大拇指。


    好樣的,講義氣。


    不過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顯然也不是尋根問底的性子,既然方鴴不願意說,她便也不多問,隻把船造完的消息傳遞出去之後,銀色維斯蘭的眾人紛紛表示嘖嘖稱奇,然後才趕來會和。


    眾人協力把三條獨木舟推下水,蘇菲、茜與方鴴等人乘第一條船走最前麵,船上還包括一名神官,和之前質疑過他那遊俠,然後就是幾個騎士,以及坐在最後麵的點墨染青竹。


    船一下水,方鴴就感到這條地下河雖然表麵上十分平緩,但水麵下水流實則湍急,船行得飛快,一轉眼之間三條船就拉開距離。


    船沿著熒光閃爍的地下河前進,兩岸的景色可謂千奇百怪,有時候是一片茂密的蘑菇林,有時候又是嶙峋的溶洞群,轉過一個湍急的彎,展現出一片開闊的地底平原,還能看到一些前來飲水的地底生物。


    但前麵的景色再一變化,船又鑽入低矮陰暗的洞窟之中,兩邊石鍾乳柱之間甚至還能看到累累白骨,也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留下的遺骸。


    有時候甚至有前人遺留的財寶一閃而過,但速度太快,方鴴也來不及反應,轉眼之間船就已經進入了另外的地下河道之內。


    方鴴拿出懷表一看,前後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前麵的景色豁然開闊——但開闊隻是假象,地下河水在這裏變得湍急無比,寬闊的河麵逐漸收束,拉出長長的白色激流,匯聚向前方一個巨大的洞窟之內。


    那洞窟遠遠地看上去,像是一個張開巨口的骷髏頭,它差不多有二三十米高,以及一半的寬度,尖銳的岩石構成骷髏頭的猙獰的獠牙。


    地下河水在它獠牙背後匯入漆黑的咽喉之中,深不見底,連方鴴看了也不由有點頭皮發麻。


    “那裏就是無底之淵,”蘇菲在視窗後麵看著這一幕,提醒了一句:“在此之前應該沒有人進去過,你考慮清楚了。”


    方鴴看著那張黑洞洞的巨口——


    手中的胸針有些燙手,那不僅僅是希爾薇德小姐——也是他的隊員遺留下的東西,何況傑弗利特紅衣隊也正在那裏,容不得他考慮太多。


    “我隻希望這條河別讓我們直接下到十層之後。”他回過頭,隻回答了一句。


    “為什麽?”蘇菲有些意外。


    “那不就錯過了之前幾層的獎勵了嗎?”


    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微微一愣,但船上騎士們已經為這苦中作樂的精神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說得沒錯,要那樣的話你虧大了。”


    “我們的小公主也難得做了一筆劃算的買賣。”


    “什麽叫難得!”


    方鴴也不由微微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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