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莎的目光從暮色下一片山丘之間巡弋而過,越過一片冷杉林,才在空地上看到那些被亡靈看押的選召者。過了一會,她又看到了另一個方向樹林邊緣來回徘徊的巨魔。


    她這才收回視線,悄悄回到灌木叢中,拿起通訊水晶,通報了一聲:“隊長,我到地方了。”


    “按原計劃行事,他已經進入礦井了,小心一些。”那邊傳來方鴴的聲音。


    “知道了。”


    愛麗莎左右四下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像一隻山貓一樣躍向一側矮坡之下。那裏有兩塊巨岩,她藏身於巨岩之間,消失在背後暗色的灌木叢中。


    其過程悄然無聲,遠處冷杉林安靜而寂然。


    礦道的入口——


    積雪幾乎已經將入口掩埋了大半,隻是新近有人掘開過一個口子,口子邊緣雜草叢生,裏麵黑洞洞一片。


    ‘信使’站在入口邊緣,讓亡靈近衛舉起手中的鬆脂火把——亡靈生物雖有黑暗視覺,但亡靈巫師可沒有——而且照明水晶是煉金術用品,亡靈卻用不了這個東西。


    火把火光照亮了不大的範圍,但也足以勾勒出入口處的輪廓,‘信使’抬頭看著幾十年前留下的木梁不堪重負,坍塌下來,上麵的鐵鉤子上原本是掛礦燈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幾條掩埋在雪下的生鏽鐵軌,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處。


    他看著那幾條鐵軌,心中暗想自己判斷沒有大錯,這個入口即便是完好時,山寇克也進不來。


    而亡靈巫師本身羸弱,召喚物又太過呆板,山寇克是他一大臂助,他當然清楚這一點。隻是之前的試探也沒任何收獲,得到的信息又似是而非——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再讓那些人進去也不會有什麽收獲,隻徒勞地浪費他寶貴的魔力而已。


    天色將晚,他沒時間在這裏耽誤,而一想到月夜之下那些可能出現的東西,他也不得不親自前往探查——爭取趕在銀月初生之前結束這一切。


    前後四具黑劍士護在他左右。


    同時他身邊還有一頭高大的食屍鬼——吞屍者,一種進階的亡靈,等級二十三級,是除山寇克之外他手邊最強戰力之一。


    當然在保持距離的情況下,亡靈巫師本身戰力也不俗,何況他還掌握著‘那位大人’的力量。仔細想了一下自己掌握的底牌,‘信使’心中稍定,才命令黑劍士繼續前進。


    深入礦井之內後,氣溫似乎愈發寒冷,不過這對於亡靈與亡靈巫師皆無任何影響,隻是隱隱感到礦道之中似乎經年累月彌漫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信使’回過頭,四下看了看。亡靈巫師對於死靈法術的黑暗氣息十分敏感,這股氣息才讓他稍稍放下一些心來——那的確是亡靈法術留下的氣息,而且並非是一般的亡靈法術。。


    一般的亡靈法術是很難營造出這樣的效果的。


    作為亡靈巫師,當然對於同僚更為了解,隻有那些強大的法術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他這才有些肯定。看來那令人生厭的小胖子說的是真的,那頭巫妖真的藏在這下麵。而他對於艾矛堡有些了解,一如對於這座礦井的了解一樣。


    這座金礦井曾經主導了馬鬆克一帶的興起,那大約是在艾矛堡荒廢之後幾十年後的事情,淘金人發現了這片礦脈——引來了冒險者與淘金熱。


    隻是三四十年前,礦脈逐漸枯竭,人們進一步向下挖掘時,傳聞挖出了一條通往地獄的通道。


    那之後怪事頻發,礦井中傳出鬧鬼的消息,請來冒險者無濟於事,甚至失蹤與死亡了不少人。後來血薊林地與上麵這座古堡的名聲不脛而走,再往後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他心中輕然一哂,對於這些傳聞也不屑一顧,那些人挖出的當然不是什麽通往地獄之路,而是城堡龐大的地道。


    那地道之下是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如果那巫妖真的在這下麵的話,那東西多半落在它手上。‘信使’很清楚對方的真實身份,心中並未有太多緊張,隻從長袍之下取出一隻銀色的鼻煙壺握在手中。


    多裏芬一行雖然功虧一簣,但也不是全無收獲。


    “隻可惜傲慢權杖落在了塔波利斯那些人手上,暴殄天物……”‘信使’暗想。


    由於信息傳遞緩慢。對於他們這些幾個月才會重回文明世界之中一次的黑暗人士來說更是如此,因此許多人並不知道當初在多裏芬幻境之中,真正主導局麵其實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


    因此隻把這筆賬記在了塔波利斯騎士團頭上。


    當然他更不清楚。


    在火把明暗不定的光芒之下,不遠處岩壁的一條裂口之下,一雙毫無生命氣息的構裝體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通過這一段礦道。


    礦井深處。


    照明水晶的光早已熄滅。


    黑暗中隻有金屬手套上表盤偶爾發出‘哢哢’的聲音。


    風鏡的鏡頭在幽暗的環境下左右移動。而所有人麵前,隻有一個虛擬的世界,幽藍色的光芒,仍舊點亮每一個人的眼睛深處。


    包括方鴴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漆黑之中靜得落針可聞。隻在每個人的通訊欄之內,一條條閃爍著藍光的信息正躍然其上:


    “那家夥進來了。”


    “他經過了a2區域。”


    “大約兩分鍾之後抵達設伏區。”


    對方前進速度不快不慢,顯得十分謹慎。


    每個人都有些緊張。而一片幽暗之中,姬塔眼底同樣折射著這幽光,忽然輕聲問了一句:“boss真的會上當?”


    方鴴輕輕點了點頭。


    他心中其實也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但在戰鬥之中又何來十全十美的準備?他們最大的優勢在於信息上的優勢,敵在明我在暗,他知道對方的身份,甚至目的為何。


    而對方卻不知道他們在準備一些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敵人究竟是誰。


    這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那拜龍教的‘信使’從進入礦道的那一刻起,其實就已經處於不利的環境之下了,一般來說,施法者是要盡量避開在狹窄的環境之下作戰的。


    尤其是在缺乏保護的情況之下。


    “如果他真是進來尋找那巫妖的,”方鴴答道:“這至少說明兩個問題。”


    姬塔在黑暗中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方鴴的聲音輕輕的:“你我皆見過那巫妖。”


    “所以他一個二十五級的亡靈巫師憑什麽敢來找一位巫妖的麻煩?”


    “要麽是那巫妖也是拜龍教的成員——”


    “要麽就是,他手上有足以逼迫對方讓步的東西——”


    方鴴心中一一閃過多裏芬,格羅斯爾家族,和羅克倫-格羅斯爾幾個名詞與名字,隱約感到一條線已經串聯在一起。


    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作兩手準備。


    他回答姬塔道:“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機會。”


    博物學者小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方鴴估算了一下時間,這才在通訊頻道之內輸入一行文字:


    “魯斯,在嗎?”


    “我在。”魯斯借用火槍手的通訊水晶回答道。


    “把鏡像者放下,可以離開了。”


    “明白。”


    方鴴吸了一口氣,這才按下發送鍵:


    “各位,計劃開始。”


    當這一行文字出現在每一個人的眼簾之中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或許隻有姬塔稍好一些,她在多裏芬早見過了更強大的敵人,甚至包括一般人難以想象的尼可波拉斯之影。


    後來芬裏斯一戰她雖沒親身經曆,但事後也天天聽箱子與帕克描述,知道當時的情形有多凶險。在聽慣了這些更加凶險的故事之後,眼前這一戰似乎也平平無奇了。


    但其他人卻沒這麽奇幻的經曆。


    他們所在冒險團中等級最高的也不過是他們團長,才不過十五級而已,而正常十五級哪會遇上這些事情?即便遇上,也是一個團滅了當。


    幾人之前所麵對的boss當中,最強的也不過就是這次所見的山寇克。


    便是挑戰這頭‘傳說之中’的巨魔,團隊也做足了準備,即便如此一樣損兵又折將。那巨魔在戰鬥之中表現出的戰鬥力,甚至足以令他們為之膽寒。


    而一位二十五級的亡靈巫師boss,則有些超出想象之外了。


    事實也是如此,之前不過一個照麵,團隊就差一點全軍覆滅。甚至說是已經全軍覆滅,或許也沒什麽不妥之處。


    而靠他們這幾個邊緣成員,平日裏在團隊中也不過是負責打下手,現在居然要去埋伏一個二十五級的亡靈巫師boss,聽起來怎麽也有一些天方夜譚。


    因此幾人的忐忑不安完全不難理解。


    雖然明知做足了準備,可誰又能保證準備真能奏效?即便奏效,又能發揮多少預期作用?


    那可是二十五級的boss啊,高出他們足足十多級——不要說boss,就是這個等級的普通怪物,他們也對付不了。


    黑暗中隱約出現了光。


    不是照明水晶灰白色的,穩定的光源。


    而是鬆脂火把搖曳不定的橘光,將幾具骷髏架子的影子,斜斜在岩壁上拉得老長。


    看到這一幕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知道外麵那冷酷無情的boss已近在眼前——其中尤其是親身體會過的魯斯,更是連心跳都有些紊亂。


    他們也隻能在心中暗自祈禱,寄希望於遇上的這個‘資深的冒險者’,是真的足夠資深了。


    不過要是幾人知道這個所謂的‘資深的冒險者’其實隻有十四級,而那位博物學者小姐更是隻有六級出頭的話,隻怕心情一時間就有點難以形容了。


    ‘信使’在踏入a3區域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當然,他倒並不知道方鴴為這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洞穴,取了這麽一個名字。在火把明暗不定的光芒下,這個灰岩生成的洞穴充其量不過比外麵的礦道稍微寬敞一些罷了。


    在洞穴的入口處,有一條深溝,上麵鋪了一層薄薄的木板。亡靈近衛走上去時空空作響,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他正準備去看下麵是否有什麽東西的時候,木橋另一邊一件物什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塊漆黑的金屬碎片。


    這碎片看起來再不起眼不過,在任何人看來也沒有絲毫值得注意的地方,灰撲撲的碎片或許來自於一柄碎裂的礦鎬、鏟子、或者某個冒險者盔甲的一部分,在這樣一個廢棄的礦井之下再常見不過。


    不過這塊碎片卻一下子吸引了‘信使’的全部注意力。


    他也顧不得什麽木橋,隻將手一揚,一道無形的力量將那碎片吸起來,握在手中。‘信使’隻稍一檢查,便忍不住揚起眉頭——正如方鴴猜測,他這樣的人再是多疑不過,先前或許還懷疑這碎片是一個陷阱。


    但一拿到手中,他立刻明白,這正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信使’幾乎深吸一口氣,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這麽容易就找到了‘那東西’的碎片,雖然一塊碎片或許說明不了什麽,但至少證明它確實是在這地下不假。


    他抬起頭來,立刻發現黑暗的深處竟然還有一塊碎片。


    若是在此之前,他可能還要懷疑一下,但現在碎片已經在手,由不得他不相信。何況他手上還有殺手鐧,即便這真是那家夥在引誘他深入,他也絲毫不慌張。


    甚至有些將計就計的意思——


    ‘信使’這才抬步過橋,木板雖然吱吱呀呀作響,但也並沒有任何異常。他走過橋之後,再一次抬起手,準備將那金屬片吸入手中。


    但這一次,他卻微微變了臉色。


    因為走近一些之後,他才看到,地上的根本不是什麽‘那東西’的碎片,而不過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生鏽的鐵片而已。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信使’忽然看到前方的黑暗之中,搖搖晃晃出現了一道影子。


    他隻一眼,便忽略了那影子的其他全部特征,目光隻死死落在對方手中的紫色水晶法杖之上。“羅格斯爾之杖!”‘信使’幾乎是從牙縫之中擠出這句話來。


    “你果然在這個地方,”他冷笑一聲:“東躲西藏這麽久,這一次總算不藏了?”


    隻是他話音剛落,那影子顯然並不打算和他寒暄,隻將手一舉,便將手中紫水晶法杖向他指來。


    ‘信使’見狀大吃一驚,他也沒料到這一次對方竟然二話不說便直接動手。他甚至還來不及拿出手中的銀色鼻煙壺,隻本能地向後一閃。


    但他一退的同時,那影子所指的地方黑影一閃而過,忽然之間爆炸開來。這次爆炸完全出乎‘信使’的預料,爆炸的衝擊波差點直接把他席卷進去,並掀飛到一側岩壁之上。


    幸虧他還有魔法護盾,身邊黑光一閃,堪堪把第一次爆炸的衝擊波抵消。“這是什麽法術!?”‘信使’心中還大驚失色,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亡靈法術——不但不需要施法動作,甚至毋須咒語,即便是超法術技巧,這施法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而且威力一點也不遜色。


    不過因為那紫色水晶法杖先入為主,他腦中也絲毫沒有懷疑,隻以為對方又拿出了什麽新的亡靈法術。好在他也不是全無準備,借著魔法護盾爭取的這一瞬間的時間,‘信使’將手中骷髏法杖往地上一支,再支起一麵灰色護盾。


    這是主動護盾,自然要比魔導爐的被動護盾厚實得多。


    雖然那‘影子’在方鴴控製之下法杖連點,又在洞穴之中召來幾次爆炸,但也再難穿透這層主動護盾。隻是‘信使’感到魔力下降得難受,於是將手一招,讓後麵高大的食屍鬼一下擋在前麵。


    二十五級左右的肉盾型亡靈生物往前一站,雖然一樣被炸得皮開肉綻,但至少將自己的主人與爆炸的衝擊波徹底隔絕開來。


    方鴴在幕後透過發條妖精見狀,才不讓那‘影子’放慢‘法術’。


    當然,那影子不是什麽巫妖,不過隻是鏡像者構造的一道幻影而已。而它使用的當然也不是什麽法術,而是原本就藏於暗處的火巨靈。


    方鴴估算了一下,在這次試探性進攻之中他損失了七個火巨靈,並未造成什麽太大的戰果。


    二十五級的boss無疑還是有一些東西的,無論是那巨大的食屍鬼還是對方的護盾,都十分棘手。想要對這‘信使’真正造成傷害,顯然首先就要過這兩關。


    不過這是正常人的想法。


    在方鴴看來,也未必一定要過關。


    說不定可以繞開也不一定。


    “博物學者小姐的法術失敗了,”近衛劍士那邊傳來信息:“對方沒有損失——”


    方鴴在黑暗中看著這條信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他沒打算暴露火巨靈,因此隻把之前的法術效果推給姬塔,反正和戰鬥工匠一樣,也沒幾個人知道博物學者有些什麽法術。


    他心中倒是十分鎮定,那畢竟而二十五級的boss,他也沒指望過一擊便盡全功。


    方鴴將手輕輕回握,便指揮鏡像者控製自己的幻影後退。


    a3區域中。


    ‘信使’好不容易才從暴風驟雨的攻勢之下找回主動權,卻看到遠處那影子居然轉身想跑——他當然不知那是方鴴的計劃,腦子裏隻閃過一個念頭:“它知道我手上有那東西!”


    想及此,他怎麽會可能讓對方跑了,於是想也不想便舉起手中的銀色鼻煙壺,用盡全力向那影子擲去。


    方鴴隻看到一道銀光穿過鏡像者的幻像。


    他還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什麽。趕忙讓鏡像者控製著幻象像是散了架一樣一下倒在地上,他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從之前的推測之中也分析得出來。


    那就是對方手上的底牌——


    他屏住呼吸,隻寄希望於幻影的反應不至於超出對方的預料之外。


    “隻要再靠近一些……”


    方鴴心中默默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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