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先生,你還記得在艾矛堡的事嗎?”塔塔起身來輕輕一躍,緩緩落在他左手腕處,一隻手扶著他的大拇指指背,目光安靜地看著那本灰撲撲的日記,忽然之間問了一句。


    方鴴點了點頭,他自然記得。他看著手中的筆記,忽然之間也怔了一下,艾矛堡的地下似乎也有羅格斯爾家族的奔狼之徽,再加上手中這本筆記,這算是巧合麽?


    他不由想起自己在那地下見過的那把聖劍,雖已損壞,可也一樣對黑暗巨龍是個威脅。那是整個事件當中與拜龍教唯一有關聯的線索,而對方將這三個人的名字記在筆記上,是不是說明拜龍教正在通過相關的線索尋找斬龍者?


    但似乎並非如此——因為方鴴還記得當初自己捕捉那位‘信使’交談的內容,對方的目的明顯是那隻巫妖——對了,那巫妖。方鴴才想起來,那巫妖也詢問過與羅格斯爾家族相關的一些問題,聽對方的口氣,它生前明顯與這個名字關係匪淺。


    說起來,那巫妖最後還帶走了斬龍者。


    可那巫妖又與羅格斯爾家族是什麽關係,拜龍教為什麽會追捕它?而且羅格斯爾家族並非守誓人一族,屠龍聖劍‘斬龍者’為什麽會落在艾矛堡的地下?那座古堡曾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落得今天凋敝的模樣?


    一切似乎皆縈繞在一個巨大的謎題之下。


    方鴴不由再看了一眼筆記上的三個名字。


    唐坦斯-羅格斯爾。


    這是羅克倫的祖父,以及後一個名字‘馬裏蘭-羅格斯爾’之父,也是三個名字之中唯一一個未被紅圈圈上的名字。至於另外兩個名字上醒目的紅圈落在方鴴眼中,好像是在著重在標記出什麽。


    但是標記出什麽呢?是在告訴他,這份筆記與唐坦斯有關,可後者卻不是其中主要人物?


    方鴴的目光再看向後者——馬裏蘭-羅格斯爾,唐坦斯之子,它與另一個名字‘克麗絲-艾林格蘭’一樣標記有紅圈,這是說明這份筆記上的記錄與這位公爵之子有主要的關聯?


    至於第三個名字,克麗絲-艾林格蘭。它與羅格斯爾家族似乎並無關聯,可卻依舊記錄在羅格斯爾家族名單之下。


    方鴴遍尋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出這個名字與公爵夫人,與羅克倫的生母同名之處。他隻用手輕輕撫過這三個名字,一時間有些疑惑。


    可正是這個時候,塔塔輕聲說道:“騎士先生。”


    方鴴猛地一怔。


    他與妖精小姐心靈相通,塔塔想到的東西,他自然也想到了。克麗絲這個名字他聽來的確有些印象,似在什麽地方聽到過一樣,而仔細一想,才漸漸反應過來——他的確聽過這麽一個名字:


    在黛麗絲撲向那巫妖的時候,對方尖叫著喊出了這個名字。


    那驚慌失措的聲音,他至今難忘。


    那是黛麗絲小姐曾經的名字?


    可這筆記上怎麽會記錄一隻貓的名字?


    方鴴漸漸冷靜下來,忽然之間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第一時間回憶起的是自己當時與姬塔在古堡之中看到的那幅少女的畫像,那畫中靜謐的午後,少女與懷中的貓,而那貓,正與黛麗絲小姐一模一樣。他其實一直懷疑,那畫上的貓正是黛麗絲。


    可若那貓真是黛麗絲小姐,那麽那巫妖當時情急之下叫出的名字,完全可以有另一種可能性——它尖叫出的是它昔日主人的名字。所以‘克麗絲-艾林格蘭’這個美麗的名字,其實應當是屬於那畫中的少女。


    這已是方鴴可以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那麽你怎麽覺得呢?”方鴴忍不住輕聲問道:“塔塔小姐?”


    “我在想一個問題,騎士先生。”妖精小姐凝視著筆記,輕聲答道。


    方鴴自然同一刻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妖精小姐,不由脫口而出:“塔塔小姐,你真是一個天才!”


    為什麽艾矛堡的地下會有羅格斯爾家族的奔狼之徽?


    而克麗絲-艾林格蘭又究竟是誰,羅格斯爾家族的名單上為什麽會記錄她的名字?


    隻要做一個簡單地假設就可以合理解釋這一點。塔塔小姐此刻輕輕的話語,正像是一隻畫筆,在他腦海之中清晰地描繪出這樣的可能性——假設克麗絲-艾林格蘭是克麗絲-羅格斯爾會怎樣?


    那個少女曾經有這樣一個名字,但她遠嫁他鄉,並冠以夫姓。所以從一開始艾林格蘭便不是她本身的姓氏,而是她丈夫的姓氏,那麽這麽一來,一切都解釋得清楚了。


    為什麽這個名字,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克麗絲-羅格斯爾,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她可能是上代公爵之女,”方鴴斷言,“因為唐坦斯雖也有一個女兒,但對方終身未嫁,並不是她——”


    他心中忽然有一種豁然開闊的感覺,馬上把目光轉向第二個名字,說道:“那麽這個名字呢?馬裏蘭-羅格斯爾,他會不會其實是那個巫妖?”


    但塔塔搖了搖頭:“從它當時與你對話的語氣來看,似乎並非如此,除非是它有意誤導你。它認識唐坦斯,而且它們應當是一輩的人,它可能還要比唐坦斯更年長一些。”


    “可這說不通,”方鴴撓了撓頭:“克麗絲與馬裏蘭兩人的名字上皆有紅圈,他們是兩代人,彼此之間又能有什麽關聯?從克麗絲的年紀來看,她在世的時候馬裏蘭可能都沒出生。”


    妖精小姐正要回頭,卻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利的銅哨音。


    方鴴向那個方向看去,才意識到自己在這裏已經耽擱了太多時間,城衛軍已經近在咫尺了。他利落地收起筆記,馬上對一旁的妖精小姐說道:“我們得把這東西收起來,先離開這個地方。”


    “等一下,騎士先生。”但塔塔卻叫住他。


    方鴴一怔,手上動作自然也停了下來。


    塔塔飛起來,推開他手中的筆記,一直翻到最後幾頁。方鴴看到那幾頁上記錄的文字,不由楞了一下——那幾頁筆記上記錄著一些潦草的符號,看起來根本不成文字:


    他原本以為這是那官員在被襲擊之前,惶恐之下的誤筆,並無任何意義。但妖精小姐卻指著這些符號,冷靜地對他說道:“騎士先生,這是地下世界通行的速記符,我可以把它們翻譯出來——”


    “塔塔小姐?”


    “這是一份簡記,上麵寫了對方把一件什麽東西藏在了某個地方。”妖精小姐不過一眼掃過去,便如此答道。


    方鴴沒想到最後還能有如此發現,不由慶幸帶了塔塔小姐出來,對方如此謹慎地記錄這段信息,那藏起來的東西一定非同小可。他忍不住問道:“那東西在什麽地方?”


    塔塔小姐的目光看向書架。


    方鴴心領神會,一個箭步走到書架邊,從上到下數到第三層,從左往右數到第七本,從那裏抽出一本書來,也來不及看,因為身後尖利的哨音已經到了寒鴉街上。他隻將書往懷裏一塞,向後看了一眼——城衛軍的身影已出現在街道的另一頭。


    趁對方還未發現他,他使勁往書架上吹了一口氣,把灰塵皆吹起來,謹防留下手指印,不讓對方發現什麽端倪。至於腳印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他上來之前就包了一層布,想必不會留下什麽線索。


    作完這一切,方鴴才往樓梯間一跳,然後用爪索一蕩,便麻利地撞開窗戶從後門滾了出去。他從那裏慌慌忙忙穿過幾幢殘存的建築,正準備召回天上的發條妖精,轉入附近一條街區之中。


    可正是這時候,他竟迎麵撞上了兩個人來。


    而方鴴一看,那不是蘇菲與茜是誰。


    隻是茜還在後麵,而蘇菲先一步看到他——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臉色蒼白,看到他時才露出釋然的神色,竟身子一歪差點倒下去。


    方鴴見狀趕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又看到山民少女正一手提著青色的長槍,冷著一張臉從後麵走上來——冷冷地看著他,他趕忙把懷中的小公主交給後者,後者臉色才多多少少好看了一點。


    “這是怎麽回事?”方鴴這才忍不住問道。


    兩人之前引開那些亡靈禿鷲,照理來說應當對她們一點威脅也沒有罷,怎麽會鬧成這個樣子?


    而這時候蘇菲才緩緩張開眼睛來:“遇上了一些穿著黑袍的神秘人,我沒猜錯的話,是拜龍教徒。”


    “拜龍教徒!?”方鴴吃了一驚:“你們正好撞上他們離開了?”


    “不,”蘇菲虛弱地搖了搖頭:“是撞上他們過來了,還好我有兩把刷子,不然就和茜一起交代了。”


    “過來?”


    方鴴有點不理解,不過他也反應過來,後有城衛軍追兵,前有拜龍教堵截,眼下無論如何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看了看蘇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沒事,”蘇菲笑了一下,笑得有點小開心:“就是有些脫力。”


    這又有什麽好開心的?方鴴有點不理解地看著她。


    但銀色維斯蘭的小公主卻衝他眨了眨眼睛:“我抓到暗影王座的人了,這一次我抓拍了截圖,這可是鐵證。”


    原來如此。方鴴心下也是一喜,也難怪這位公主殿下會這麽開心,他們一路下來,一直試圖抓到暗影王座的馬腳,卻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拿到鐵證。這可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隻要證明那些黑衣人確實是拜龍教一黨,那麽暗影王座也算是徹底完蛋了。


    但方鴴忽然之間想到龍火公會與聽雨者的事情,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對了,蘇菲小姐——先別聲張。”必須得謹防一手對方也玩這麽一出,若是無法一次性把新南境同盟連根拔起的話,以對方在地下活動的能力。


    一樣會後患無窮——


    而蘇菲自然明白這一點,隻白了他一眼:“需要你說,我早料到了。”但也還是點了點頭。


    方鴴也不以為意,隻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當然不是看天氣,而是在通過天空之上的發條妖精檢索附近的地形。前麵雖有拜龍教攔路,但城市之中路網錯綜複雜,對方自然也無法封死每一條出路。


    除非對方在天空中也有‘眼睛’——


    但這其實也難不倒方鴴,因為隻要拜龍教徒一動,他就有信心找出對方的‘眼睛’在什麽位置,再加以應對。隻不過對方似乎沒他想象之中那麽高端,也沒準備什麽眼線或者法術,隻讓他們三人(外加一隻妖精小姐)輕鬆沿著一條小巷從其包圍網之中鑽了出去。


    一走出小巷,方鴴便向後看了一眼,然後說道:“他們和城衛軍交上手了。”


    “他們,誰?”


    “拜龍教徒。”


    “好消息,”蘇菲忍不住答道:“他們與城衛軍交過手,就在城衛軍那裏留下了證據,這下子暗影王座是百口莫辯了。”


    她忍不住妙目流轉地看向方鴴:“不會是你有意引他們過去的吧?”


    方鴴輕輕搖了搖頭:“他們本來也會撞上,我隻是加快了這一進程而已。”


    “臭美,”蘇菲低低地了一笑,那裏會不知道這家夥其實是在自誇,忍不住在茜懷中調侃了一句:“所以還是戰鬥工匠好用,我之前和茜沒頭蒼蠅一樣,在大街小巷之中亂竄。要不是你幫忙的話,差一點就落入對方包圍之中了……”


    “所以艾德……”


    方鴴腦袋一大,趕忙打斷她:“好了好了,我是吹牛的,其實是他們運氣不好……蘇菲小姐,你們銀色維斯蘭又不是沒有戰鬥工匠。”


    “但通關了千門之廳的可沒有。”


    聽到這話,連茜都回過頭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方鴴大窘,沒想到自己把自己將了一軍,連忙說道:


    “可loofah。”


    “就算在成為獨狼之前,loofah也是薔薇十字軍的人,雖然她與我們有些關係,但關係也不大。”蘇菲看著,輕描淡寫地答道:“何況loofah有沒有通關,也很難說,外麵雖有這樣的傳聞,可從冥姐的意思來看,似乎並沒有呢……”


    方鴴撓了撓頭,隻能說在這位‘消息靈通’的大公會的公主殿下麵前,他這些小把戲實在是沒什麽意義。


    不過兩人其實皆明白,方鴴加入銀色維斯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此她這麽一說,其實也隻是為了調侃一下他而已。蘇菲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人一副心虛沒聽到的樣子,隻轉過頭去打開自己的通訊水晶——


    因為對於其他任何人,方鴴皆可以義正辭嚴地拒絕,隻不過對於這位小公主而言,他實在是欠了對方不少人情。以至於對方真拉下臉來懇求他的話,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也隻能裝作不知了,還好蘇菲也沒追究這一點。方鴴隻默默打開自己的通訊水晶,詢問了一下箱子那邊的情況,當時情急之下他不得不一個人先從寒鴉街離開,也不知道謝絲塔與巴金斯那邊如何了。


    所幸女仆小姐還算機靈,還沒等城衛軍抵達,便先一步帶著巴金斯離開,此刻後者也已蘇醒過來,在通訊水晶那邊向他道了一聲平安。


    方鴴隻把自己想到的情況簡略與那邊的艾緹拉講述了一下,然後才對一旁希爾薇德說:“希爾薇德,你們先回旅店,等比賽結束之後我再來找你們。”


    後者隻安靜地看著他,並輕輕點了點頭。


    方鴴按了一下自己胸口的那本書。他知道經過今天這麽一出亂子之後,梵裏克肯定會戒嚴一段時間。再加上大陸聯賽將至,接下來幾天他可能皆沒什麽機會繼續深入調查,所幸還不如先讓事態平息一段時間。


    在那之後,再找機會調查清楚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這段時間,剛好可以讓他準備接下來的比賽。


    而在一旁,蘇菲好奇地聽完他與眾人的交談。她沉吟了一下,似乎也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接下來我們分頭行動?這邊拿到證據之後,我們先把網鋪開,然後再進行下一步行動?”


    方鴴點了點頭,忍不住看了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一眼,與對方合作,總讓他有一種異常得心應手的感覺。


    因為對方總是能先一步理解他的意圖。


    “那個……我送你們回去?”他問了一句。


    “不必了,”蘇菲搖了搖頭:“有茜就可以了,我可不想惹一大堆麻煩,艾德。”


    “可是……”


    “艾德,你不妨看看。”


    “看看?”


    方鴴一愣,忽然才意識到對方是什麽意思。他抬起頭來,看著正冷著一張臉幽幽看著自己的山民少女,後麵的話立刻說不出來了。


    方鴴看著這兩位騎士小姐一前一後地離開,身影消失在小巷之外——然後他才抬起頭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艾爾芬多尖塔——這下午的經曆前前後後不過才兩三小時,卻讓他回想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


    誰會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抓捕行動,會鬧出這麽大一番亂子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想來定然會驚動南境煉金術士聯盟高層,他不由回憶了一下當時自己作的收尾工作:有沒留下什麽馬腳?


    要是讓城衛軍找到與自己相關的蛛絲馬跡,也是大麻煩一件,他要怎麽解釋自己與這件事的關係?這裏麵有太多東西不能說了,而且他也同樣信不過南方同盟內部,誰知道會不會有拜龍教的內鬼?


    隻是當時太過情急,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什麽線索也沒留下。


    想到這一點,方鴴不由從懷中拿出那本黑色封皮的大書,正準備翻開看看裏麵究竟藏了什麽線索。可正是這個時候,他的通訊水晶竟然微微一亮,光頁之上出現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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