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放下手中的登記簿——那其實不過是釘在羅娑木板上的幾頁莎草紙,上麵記載著灰岩先生的一些狀況。雖然經過長途跋涉,但灰岩先生在艾緹拉小姐的精心嗬護之下,狀態似乎還十分良好。


    連管理獸欄的伊斯塔尼亞人,與對他們讚譽有加。要知道伊斯塔尼亞人也是有名的馴獸師,並不比發明‘馱屋’的加西亞人遜色多少。


    然後他才轉身走到第二根與第三根方柱之間,並抬起頭看向坐在奧爾芬雙子星肩頭上的帕沙,問:“帕沙,你真不和我們一起出去嗎?”


    陽光穿過廄欄上方的天窗,從幾塊方磚之間的孔隙,落在帕沙柔軟的卷發上。他黑漆漆的眼睛,像是鍍了一層光膜,小男孩靦腆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留下來幫船長大人看灰岩先生和這台大家夥哩。”


    “用不著,帕沙,這裏的有工作人員,他們會幫我們照看好。”方鴴答道。


    “那可不一定,”帕克啃著一隻顏色鮮豔的當地水果,懸著一雙小短腿,坐在旁邊的矮櫃上,含混不清地說:“你知道——這些地方的工作人員向來是不認真負責的,甚至還有小偷小摸的習慣。”


    “我不知道,”方鴴沒好氣道:“你閉嘴,帕克。”


    但帕沙卻柔和地笑了一下:“帕克先生說的是呢。艾德先生,我比你清楚伊斯塔尼亞這個地方,雖然我沒去過北邊,但應該和北邊不太一樣吧。艾德先生,讓我留在這個地方沒錯兒的。”


    方鴴這才點了點頭:“好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這高大的獸廄——伊斯塔尼亞幹燥的氣候與北麵的考林的確不太一樣,兩地的建築風格也大為不同。艾爾帕欣、戈藍德的獸欄是那種尖頂的,高大的棚舍,一般是以木石混合製結構,石製的地基,木質的橫梁與上層縱梁結構。


    而伊斯塔尼亞的獸欄,則像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土堡,土黃色,用堅固的泥磚一塊塊壘上去的,牆麵下寬上窄,上麵是鑲入牆體的一排排橫梁與天花板。天花板也沒有傾角,隻有一麵平平的屋頂。


    牆頂上方開了許多孔窗,讓陽光穿過塵埃照射進來,形成一束束光路。昏暗的牆角堆了一紮紮草料,而正如此地漫天的黃沙與幹燥的氣候一樣,獸廄內也鋪了薄薄一層浮土。


    那浮土細膩如塵,用手一抓,便沙沙從指間漏下來。


    這地方氣候惡劣,對於構裝體也是一個極大的考驗,發條妖精與能天使一類精密機械內部充滿了可活動構件與傳動機構,齒輪與傳動裝置之間進了沙子的話,會極大地降低使用壽命。


    運氣不好的話,報廢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伊斯塔尼亞的戰鬥工匠是另一個流派,魔導構裝學派。


    殲滅者其實就是一類魔導構裝,還有羅林使用過的暗之星辰(漆黑之星)應該也是,不過漆黑之星應該算是混合型構裝類型,它的動力部分與傳統發條妖精區別不大。當然,這兩類都是比較簡單的魔導構裝,而真正複雜的魔導構裝,自然一樣也有自己的頂尖構裝體。


    魔導構裝學派的戰鬥工匠基本是構裝領主方向,這是由於需要多種魔導構裝來補充魔導法術的多樣性的緣故。


    隻是細分下去,魔導學派的戰鬥工匠的畫風與傳統的構裝領主還是大為不同的。


    認真說來,紅葉就是魔導學派的戰鬥工匠。不過那還是入門級的,對於這個位於考林—伊休裏安的傳奇學派,方鴴早已聞名已久,畢竟這裏可是超載戰術的策源地之一。方鴴不由又一次想到了一個光頭——


    他自己不是魔導學派,對於魔導學派了解也不多。


    但這裏有興盛的煉金術傳統,至少也是一個好消息。


    奧爾芬的雙子星自從壞了之後一直沒修好過,他自己修不好,隻好看看當地有沒可以接受委托的工匠大師了。而且二十五級將近,一式水晶的下一形態的改進也將列上日程。


    眼下他手上唯一有的隻是魔力溶液,與水晶主材,至於其他方麵的材料,還一點沒頭緒。早聽聞坦斯尼爾有很濃的煉金術氛圍,港內還有一個巨大的煉金術集市,他看看能不能在這個地方找到一絲靈感。


    幾人走出獸欄,巫妖唐德也跟了上來——


    這兩天它一直跟著眾人閑逛,方鴴看了它一眼,對此也見怪不怪了。對方甚至還向瑞德打了一個招呼,大貓人也向它擺擺爪子:“上午好,唐德先生。”


    唐德一襲黑長袍,手持彎彎曲曲的死靈杖,也不作修飾,一顆雪白的骷髏頭從黑圍巾上冒了出來,在陽光下黑漆漆的眼窟,內裏還隱約可見閃爍著一絲火焰。換作昨天,方鴴一定會十分憂心地問對方:


    “你這樣子走在街上真沒問題嗎,唐德先生?”


    沒想被巫妖鄙夷了一番:“你懂什麽?伊斯塔尼亞人十分崇敬死亡,他們的主神正是掌管陰影、時間與死亡的卡穆爾,伊斯塔尼亞人堅信,沙漠之下正是通往死界的大門。那是每一個人最終的歸宿。”


    “你以為這裏最流行的是煉金術?”巫妖譏諷道:“你不會以為什麽地方都流行煉金術吧?這裏最流行的,乃是死靈法術,十個伊斯塔尼亞人中就有半個亡靈巫師,這絕不是誇大之言。”


    方鴴對這話還半信半疑,結果上街一看,果然和唐德一樣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的家夥比比皆是——當然死靈術士們是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甚至有行人向他們恭敬地行禮,隻是方鴴自己以為這些裹著厚厚長袍、纏著頭巾、手持彎曲法杖的死靈術士可疑罷了。


    至於巫妖本人在這裏更不得了了——


    方鴴不止一次看到有陌生的死靈術士,在看到他們一行人之後不由自主停下來,用幹枯的手撫在胸口,畢恭畢敬地向唐德折腰致敬。


    方鴴歪著眼睛看著後者,總覺得這骷髏頭正一臉炫耀地看著他——不過多來幾次之後,他也麻木了。所以今天打定主意,看也不看對方一眼。總之不管遇上什麽情況,他隻裝作沒有發生一樣。


    今天的行程是去與ve俱樂部的官員會麵。


    對方就是此次弗洛爾之裔前來的高層,而比起傑弗利特紅衣隊與血之盟誓背後bbk俱樂部這樣的新晉者,ve才是真正的老資格,作為v.e.m時代存活至今的三巨頭之二,就連方鴴對其之名也是早有耳聞。


    其旗下不僅僅是‘ragnarok’這樣的傳奇公會,還有至少另外兩家十大公會的較大話語權,說弗洛爾之裔代表著國內賽區半壁江山,絕非虛言。再加上另外一半——彩虹同盟——的話,十大之中唯一可以置身事外的,也隻有elite而已。


    畢竟就連銀色維斯蘭,其實也帶有彩虹同盟的印記。


    連ve俱樂部也派出高層官員來見他,由此可見對方重視程度。不過方鴴對這樣的重視並不太感冒,要不是背後有超競技聯盟介入,他甚至都不會給對方一個會麵的機會。


    蘇菲其實也深知這一點。


    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很清楚方鴴的性格——但超競技聯盟向公會提出要求,希望她作為中間人,可以在化解方鴴與弗洛爾之裔之間誤會中起作用。俱樂部方麵不至於這點麵子也不給聯盟,因此指令下來,她身不由己不得不代為傳達。


    說白了,彩虹同盟雖與弗洛爾之裔是競爭對手,但背後的各大俱樂部之間並無矛盾,投資人之間更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


    好在好像方鴴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竟然同意了這次會麵。這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表麵不說,但心中還是還是有些感激——她知道方鴴並非是給聯盟一個麵子,而是看在她的份上。


    否則以對方剛正不阿的性子,才不會與弗洛爾之裔妥協。


    會麵的地點選在坦斯尼爾中央的沙之旅舍。


    這裏最早不過是一家規模不大的旅店,不過後來為伊斯塔尼亞王室大公主魯伯特-佩內洛普入股之後,逐漸改造成了一家頗具有當代氣息的煉金術酒店,形成坦斯尼爾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其出入者除了富豪商賈之外,大多是前來觀光旅遊的星門觀光客。價格不菲,但常年人流如織,由此可見大公主在這上麵應當是獨具慧眼,她這筆生意也一直為當地人所稱道。


    而且傳聞大公主溫柔善良,平易近人,方鴴不由想起對方的妹妹——阿菲法公主,不由感歎這簡直不是一對姐妹。


    穿過沿海邊的棕櫚大道時,除了街麵之上的異國風土之外,便是遠處觸眼可及的高大燈塔——方錐狀的大燈塔矗立在直插入雲境的空岬之上,高足足一百二十米,雄偉壯觀,算得上坦斯尼爾港的地標建築。


    而且由於空中懸著一層黃沙,褐黃色的燈塔下半若隱若現,像是懸在半空之中一樣。


    坦斯尼爾雲中燈塔之名,也由此而來。


    而這燈塔,還是‘揭秘之眼’的總部。


    揭秘者是考林—伊休裏安最大的占星術士組織之一,其地位類似於工匠總會。隻不過占星術士們不如煉金術士那麽主流,因此‘揭秘之眼’自然也不那麽廣為人知,是一個比較地區化的組織。


    有傳聞說‘揭秘者’與‘星月議會’有一些關係,後者是魔導士聯合會——洛羽、姬塔皆算得上是名義上的‘星月議會’學徒——由此後者的體量,可想而知。占星術士在曆史上一直與魔導士、與元素使不分家,因此這個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方鴴遠遠看著那座燈塔,心中這個念頭尚未平息,便看到前麵騷亂起來。


    他心中微微一怔,心想又怎麽了?正狐疑不是真為蘇菲說中了吧,真是自己走到什麽地方,麻煩便尾隨而至。


    但人群分開之後,從裏麵走出一眾身穿紫袍的術士,在這些術士麵前,人群紛紛讓開——方鴴看到這些人,還楞了一下。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對方正是‘揭秘者’,是本地的占星術士。


    對方急匆匆從他們身邊經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而最後一個占星術士似乎走得有些急,沒看到下麵的帕帕拉爾人,竟一頭撞了上去。


    兩人皆‘哎喲’一聲,各自向後退開一步。


    而帕克個子雖小,卻怎麽說也是夜鶯一個,而且已將近二十級,自然不可能為一個占星術士撞開。反倒是後者,體格也不強壯,竟然‘哎喲’一聲一下向後跌倒在地上,兜帽從發絲之上垂下來,露出下麵一張生稚秀氣的麵孔來。


    眾人皆是一愣,卻沒想撞上帕克的居然是一個小姑娘,對方皮膚微微有些小麥色,額頭上有一個淺紅色的奇特印記。


    方鴴還沒認出那印記是什麽,小姑娘便趕忙地低下頭去,紅著一張臉慌慌張張將兜帽拉了起來。


    而她一倒地,前麵的‘揭秘者’紛紛回過頭來,由於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隻看到同伴倒在地上的一幕,於是各自從長袍之下取出魔導杖來,指向他們。


    箱子看到這一幕,二話不說,手腕一番。一劍一杖,也各自在手,帕克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作為一個殺手,當然不會對自己同伴受困視而不見——殺手都是講義氣的,至少箱子是這麽認為的。


    而正當雙方因誤會劍拔弩張之際,方鴴萬萬沒想到,最先開口的竟然是帕克。


    這小矮子一蹦三丈高,揮舞著雙手尖叫道:“別誤會,我們沒有敵意。”


    他說完,轉身屁顛屁顛地跑到那占星術士少女身邊,一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後者不敢開口,連連搖頭。


    而這時一個‘揭秘者’從前麵走了回來,拉起自己的同伴,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聲音沙啞道:“走開點。”


    說罷,便牽著少女走了出去。其他人見狀,也各自放下手中武器,收回長袍之下。方鴴看著這一眾人分開人群離開,才回頭問了帕帕拉爾人一句:“你沒事吧,帕克?”


    帕克連連搖頭:“我要死了。”


    “怎麽了?”方鴴嚇了一跳。


    “我好像戀愛了。”


    方鴴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一腳將後者踹了一個跟頭:


    “給我滾!”


    帕克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大感委屈:“你和洛羽都有女朋友了,洛羽這家夥更是有兩個!你們兩可不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那句話是這麽說的吧?”


    別說,帕帕拉爾人這些日子從箱子、洛羽那裏學了不少中文。


    洛羽聽了臉一黑,他正為這件事頭痛呢——但他和方鴴自然不一樣,隻默不作聲地用手一指,口中低聲吟誦,並在帕克背後下了一個秘密印記。


    眾人當中,也隻有大貓人與唐德注意到這一幕。不過後者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態,大貓人則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微笑著也不開口。此後一路上,帕帕拉爾人皆在喋喋不休說起關於自己的戀愛。


    雖然他連那小姑娘究竟是不是原住民,叫什麽名字都還是兩眼一抹黑。但帕帕拉爾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仿佛對方已經同意了他的求愛一樣。


    隻是走到一半,他就沒時間說這些了。


    因為帕克發現自己好像魅力值忽然提高了——隻是這個魅力值是針對動物的,隻見沿街所過之處,但凡有什麽馱獸,畜禽之類的生物,都會湊近過來,要不是扯著他衣角不放,要麽就是舔他一臉口水。


    其淒慘的中間遇上了一群豚類生物,裹著一身泥土塵埃,硬是哼哼著要湊上來,其主人拉都拉不走。


    艾小小好奇地看著這一幕,不住地問他:


    “帕克,你是不是從艾緹拉小姐那裏學了什麽東西。”


    “帕克,這也是帕帕拉爾人的天賦嗎?”


    “帕克,那邊有條狗,好大!”


    然後她就看到,帕帕拉爾人尖叫一聲抱著屁股逃走了。


    帶著一條比人還高的惡犬在身後。


    就在這樣令人十分頭痛的勢態之下,方鴴才總算把這群問題人士帶到了目的地——坦斯尼爾的沙之旅舍。大貓人把扛在肩頭上的帕帕拉爾人像是一口袋馬鈴薯一樣丟在地上,後者頓時發出殺豬一樣的尖叫。


    “哎喲,我的屁股,”帕克大呼小叫道:“輕一點!”


    不遠處旅舍門口的侍者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地對眾人人道:“各位,請不要把乞丐帶入旅舍內。”


    眾人回頭看去,目光古怪地看著衣衫襤褸的帕克。後者自己也看了看自己,張了張嘴,有口難言。


    大貓人看了洛羽一眼,洛羽還在一臉狐疑地檢查自己的魔導杖——他明明施展的不是這個法術來著。


    好在,一個聲音從旅舍之中傳來,對那侍者說道:


    “讓他們進來吧,這幾位皆是我的客人。”


    侍者回過頭去,目露恍然之色,才畢恭畢敬地向那邊一折腰。然後回頭對方鴴幾人道:“既然主人開口了,各位請進吧——”


    “主人?”


    方鴴有點好奇地向那邊看去。


    可惜從陽光刺眼的外麵看進去,旅舍內隻是一片漆黑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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