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召者的分艦隊帶著有些鬆散的,雜亂無章的陣型,像是一枚楔子一般,筆直地釘向了影人的艦隊。


    風船已殺入了兩支艦隊之間硝煙彌漫的地帶,方鴴將手放在船舷上,看著遠處影人的浮空艦越來越近的輪廓。


    “準備撞擊——”


    一片混亂之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隻見那煙霧中刀刃一樣的船舷橫掃了過來,遠處霧氣之中也亮起團團紅光,背後如同骷髏狀的構裝體正端起魔導銃,並將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他們。


    隻是它們還沒來得及開火,兩艘船便已重重撞在了一起。


    這艘傑弗利特紅衣隊的風船上帶有撞角,那其堅固的突出部與船的龍骨相連,位於船底部,此刻直接切向了那艘熊熊燃燒的影人戰艦的肋部。


    所有人都聽到一聲令人牙酸的好似木頭斷裂的巨響,衝擊力令雙方都向前一撲,但毫無準備的影人與它們的魘爐顯然受影響更嚴重一些,許多骷髏狀的構裝體在猛地撞向船舷之後翻身滾落下去,墜入雲海。


    另一些較為幸運的,也即刻彈回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甲板上。


    和其他人一樣,方鴴在第一時間用手緊緊抓住船舷,在初期的失去重心之後,很快便找回了平衡。


    他抬起頭向對麵看去,隻見霧氣之中閃爍的紅光一下子消失了一大片,似乎有人開了槍,但隻不過幾點零星閃動的焰光而已。


    幾道人影這時從他頭頂上飛掠而過,那是船上的夜鶯、遊俠與影舞者,方鴴下意識向那個方向看去,這才意識到有人反應比自己更快。但倒也正常,那些真正戰鬥向的職業在平衡、技巧與力量上都不知超過他這個半吊子戰鬥職業多少,他在這方麵甚至連希爾薇德都比不過,更遑論其他人。


    夜鶯們甚至在兩船相撞的那一刹那還站得穩穩的,並且手中抓著纜索,隻待兩船相交的那一刹那縱身一躍,便落在了對方的甲板上。


    他們甫一落地,便向那些倒在甲板上的魘爐構裝衝了過去,不等對方起身,先一腳踏在對方胸口上,然後舉起手中的彎刀,用力向下直貫入對方閃爍著紅光的瞳孔之中。


    在一片絢爛的魔力火花之中,這些機械怪物眼中的紅光黯淡下去,眾人才鬆開刀把,但馬不停蹄,又抽出另一把彎刀,繼續投入了下一輪的戰鬥。


    “準備!”


    方鴴從暈眩之中反應了過來,意識到自己並不隻是一個看客,高聲喊了出來。


    兩台獵龍人端起了手中改進之後的七式魔導銃。


    魘爐構裝仍具有數量上的優勢,它們在初期的失利之後很快扳回了局麵,並常識著組織反擊。


    遊俠與夜鶯們幹掉了一批或者兩批這些魘爐構裝,但剩下的它們仍舊前仆後繼,如同浪潮一樣一浪一浪反撲了回來。


    “低頭!”


    方鴴高喊道。


    選召者的狂戰士、劍衛與荊棘騎士們已在船舷邊列成了一排,也毋須等待什麽號令,他們便從身後取下了投矛與飛斧。


    兩船相交的船舷處閃過一片森冷的光芒,那光芒正折映入魘爐構裝血紅一片閃動的目光中。


    它們下意識抬起了頭來。


    衝在最前麵的選召者的遊俠,夜鶯們那一刻不約而同地,齊齊伏下身去。


    遠處的狂戰士們脫手一擲,一片閃爍的雪光,在不到五十尺的射程範圍之內,一切精妙的技巧都失去了話語,蠻力便足以主導一切。


    那不過是一場暴風驟雨,從魘爐構裝之間橫切而過,飛斧巨大的力道甚至直接將它們帶得飛了起來,然後重重摔在甲板上,至少飛出兩三個零件。


    少數幾台構裝體直接被貫穿而過的投矛釘死在了桅杆上,魔力的火花頃刻穿透了它胸口的魘爐核心,雖未引發殉爆,但奔湧的以太洪流仍舊擊穿了周圍的幾台魘爐構裝。


    那些構裝體像是散了架一樣倒在了地上。


    方鴴視線餘光之中映入一道寒光,下意識向那個方向回過頭去,隻見黑暗之中忽然湧出明亮的火焰,向他所在的方向奔湧而來,像是倒映在瞳孔之中的一束紫色的陰影之箭。


    方鴴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顯然隱藏在那些魘爐之中的存在似乎認出了他才是這些人之中的指揮者,並果斷向這個方向出了手。對方或許是影人,亦或別的什麽存在,但實力遠遠強於在場的每一個人,令他隻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束紫火在瞳孔之中放得越來越大。


    不過一隻帶著厚重手套的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手套與煉金術士灰色的大衣相連,上麵鱗次櫛比安置的魔力符文依次亮了起來,並以其為中心,張開了一麵微光閃爍的護盾。


    那支燃燒著的紫色箭矢猛然撞在盾上,散開成一團綻放的紫色花蕊,遊動的焰紋在方鴴眼前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最後逐漸消逝於黑暗之中。


    那是一直立在他身邊的星,方鴴如夢方醒,但來不及廢話,立刻也舉起操控手套,讓獵龍人瞄向了那個方向。


    獵龍人扣動扳機。


    但閃耀的點點火花不過在那些僥幸存留的魘爐構裝之中依次點名而已,方鴴看到一道黑影在那些被擊倒的構裝體之間穿梭,每一次都恰好先他一步。


    鉛彈在黑暗中綻放出的火光,正沿著那影子行進的路線前進,猶如一道蜿蜒前進的金色火蛇。


    高大的構裝體每一次扣動扳機便用修長的金屬手臂拉動一次拉杆,槍膛轉動著,並退出冒著煙的彈殼,滾落在雨水之中。


    但船上相對隻有這麽大的空間,那影子終於被逼得退無可退,忽然嘶叫一聲從一眾魘爐構裝頭頂之上飛了起來。


    方鴴看著那升騰而起的紫色火焰,立刻認了出來那正是一頭影人,對方回過頭來,燃燒的瞳孔中帶著令人生寒的怨恨,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頭喪失理智的陰影巨獸,張牙舞爪地向這個方向撲了過來。


    而星這時伸手將他向後一按,開口道:“你不是它的對手。”


    說完這句話,他便迎了上去,同時將手在胸口徽記之上一按。


    那鋪天蓋地的陰影還未撲下,一道折射著綠寶石一樣漂亮的光芒便已出現在兩人之間,那光芒之中正勾勒出一具四足六臂宛若神靈一樣的高大形象,方鴴一眼就看出那正是改進之後的因罕茲四型。


    星舉起右手,宛若神靈一般的偽龍騎士也舉起四臂——一個明亮至極的光斑,正從它四臂相交之處綻放開來。


    這還是方鴴第一次在這麽近距離上目睹這個時代煉金術的最強造物全力一擊,那幾乎可以說是這個世界文明所掌握的最頂尖的力量與秘密。


    但他實際上什麽也沒看到,因為接下來隻有一片耀眼的白光奪走了每一個人的視界,茫茫的白光仿佛重塑著這個世界的一切規則,刺眼的光亮令淚水頃刻之間奪眶而出。


    幾乎過了好一陣子,方鴴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視力,他不由流著淚向那個方向看去,在仍舊有些灰白的視野之中,那頭影人化作的怪物已不再不可一世,正在倉惶地逃竄。


    它似乎在之前的交鋒之中受了不輕的傷,不敢戀戰,正在船與船之間縱躍著,試圖逃離這個方向。


    它越攀越高,此刻一艘風船正從頭頂上與他們交錯而過,那陰影怪物立刻嘶叫著轉向了那個方向。


    但它身後,星與因罕茲四型緊追不舍,三者很快就消失在了船與船的遮掩之間。


    方鴴這才怔怔地聽到幾聲驚呼傳來,他不由回頭看去,這才看到此前星那一擊所造成的影響——對方雖然盡量避開了主戰場,但光柱的邊緣還是帶走了它途經之處的一切物質。


    猶如在影人浮空艦上所留下的一個光滑平整的半圓形的切口。


    而方鴴順著那個切口向更遠的方向看去,在他的目光之中,遠處浮空艦後方黑沉沉的雲牆之上,此刻留下了一個直徑幾空裏的,正在逐漸彌合圓形的空洞。


    方鴴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操控手套,手套厚實的皮革在頻繁的戰鬥之中已經毛了邊,隻有手背上那金屬的圓盤還熠熠生輝,上麵留有安洛瑟留給他的禮物,銘刻在上麵的幾行細小的妖精的文字,是對於他在夏盡高塔之中一切努力的認可。


    他心中沾沾自喜的那些微末的成就,與此刻所見的凡人沛莫能與的力量相比一切都煙消雲散了,方鴴輕輕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勇敢約翰號已經拿下戰鬥了。”


    “拿佩勒號也結束戰鬥了!”


    “艾德,我們差不多也占據絕對優勢了!”


    各艦長、紅葉的聲音從通訊頻道之中傳來。


    影人離開之後,魘爐構裝便成片成片倒了下去。


    戰鬥從一開始其實便帶著一麵倒的意味。


    選召者們擅長白刃戰,這是在之前的戰鬥之中便已證明了的——他們就算不是最優秀的水手,但人人都可以說是合格的陸戰隊成員,或許數量上不如對方,但這些來自於各大公會的精英成員們憑借優異的個人實力仍足以彌補差距。


    那兩輪齊射產生了奇效,抵近射擊的密集火力不但癱瘓了影人的反擊,還如同風暴一樣撕開了他們的陣型。


    方鴴不知道幾個世紀之前古典時代的戰爭之中流傳著同樣的戰術,在線列步兵的操典之中能抵近到足夠近距離還能維持士氣的一方永遠掌握著主動。


    不過在空海之上的戰鬥之中要抵近到什麽距離才開火,則完全是憑借直覺的事情,尤其是麵對著完全未知的敵人時。


    所幸他賭了個全對,對於空間的感知力在這種時候潛移默化地發揮了作用,他們能不能頂住影人的兩輪齊射,在倉促的戰場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得出明晰的結論。


    不過方鴴倒是下意識認為,那是經驗幫了他大忙,他過去看了那麽多經典戰鬥的錄像,總算沒有白看。


    “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所有人都看向方鴴,詢問的目光似乎預示著某種認可。


    方鴴看著遠處漂浮在戰場上那些殘骸,被炮火犁過一兩遍千瘡百孔的甲板上,熊熊烈焰正從船體結構空洞之中冒出來,影人的戰艦正在起火燃燒,緩緩傾覆,猶如一頭頭飄浮在海麵上失去了生機的巨獸。


    戰鬥接近尾聲,雖然廝殺還未結束,但剩下不過是時間問題。


    按理來說,現在穩妥的選擇是先結束這場戰鬥,然後再重新整隊,清點損失,休整並以待再一次投入戰鬥之中。


    他們摧枯拉朽地解決了敵人,但並不意味著輕鬆,殘酷的白刃戰就是雙方投入人命以獲得最終的勝利。


    這勝利雖然來得容易,但也鋪著血色,不損失人手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的過程當中,各船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


    他們頂著損失贏得了勝利,但仍需要舔舐傷口的時間。


    在正常的海戰之中其他人理應掩護他們抽身,以獲得喘息的機會。


    但眼下的這場戰鬥,對於每個人來說顯然不那麽尋常。


    方鴴抬頭看去,在濃煙遮蔽的天空之上,數不清的浮空艦彼此絞殺在一起,他完全看不到銀色維斯蘭、銀林之矛、軍方的艦隊乃至於芬裏斯人的艦隊在什麽方位上。


    到處都是閃光,隆隆的炮聲,魔法的光焰,與衝天的煙柱。


    整個戰場就像是一個吞噬一切的漩渦,將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舉目四望,到處都是影人那形狀奇特的浮空艦,它們似乎已經完全占據了天空。


    他們在戰場的一隅取得了勝利,但對於整個戰局來說影響微乎其微,方鴴並不清楚其他方向上是勝是敗,銀色維斯蘭、銀林之矛的主力是否還存在?


    是否陷入了苦戰之中。


    而通訊水晶之中也隻有一些雜亂無章的雜音傳來。


    但如果這麽打下去,失敗是必然的,影人的艦隊數倍於他們,就算是一換一,也能將他們消滅幹淨。


    眾所周知,戰鬥力相差越是懸殊的情況下,對方在這場戰鬥之中付出的代價可能越少。


    沒有人奢求勝利,而關鍵在於他們在失敗之前能辦到什麽?


    方鴴並不清楚影人的艦隊在什麽時候會拿到戰場上的絕對主動權,或許是在銀色維斯蘭、銀林之矛的主力艦隊消耗殆盡之時。


    而影人一旦真正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也就是它們抽出手來介入地麵戰鬥之時。


    那正是他們要極力避免的。


    方鴴知道在戰鬥的初期,選召者憑借著猛打猛衝,或許一時能讓影人的艦隊陷入忙亂之中,無暇他顧。


    但就像是他們所取得的這場勝利一樣,但一時的勝利終歸是短暫的,而就像這樣類似的戰鬥,他們又能複現幾次?


    對付嚴陣以待的影人的艦隊,隻要再像這樣來上兩次,方鴴估算他們這支臨時組建的艦隊就會煙消雲散。


    他們現在一時還具備士氣上的優勢,但其他船上的選召者們,未必真會戰鬥到隻剩下一兵一卒——在麵對渺茫的勝利希望之時,人是會絕望的。


    這還是r告訴過他的話,雖然方鴴內心隱隱有點不太認同,但迄今為止對方還很少錯過。


    這讓他意識到他們絕不能這麽坐以待斃。


    他們能消耗掉多少影人的艦隊?那不過是戰場上的九牛一毛而已。


    堵是堵不住的,方鴴逐漸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天真,他們必須得主動出擊,以尋求先機。


    這個戰術其實與銀色維斯蘭的主力艦隊想法其實是一致的,隻要他們讓影人的艦隊無暇他顧,那麽對方就分不出神來支援地麵。


    至少在他們損失殆盡之前是如此。


    但關鍵在於他們應當怎麽去做。


    他們現在唯一可以依仗的,或許就是眼前這場小小的勝利。


    在戰勝了對手之後,他們似乎從戰場上自由脫身了出來,而在一片混亂的戰場上,暫時還沒人能注意到這戰場一隅的情況。


    但他們這支小小的艦隊要想撬動整個戰場談何容易,方鴴自認沒有那麽好的戰術目光,可以正好找到影人的薄弱點。


    隻是正在這個時候,天空之中忽然綻放出了一點極為細微的閃光。


    方鴴下意識向那個方向看去,那米粒大小的閃光,仿佛是頃刻之間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蒼藍色的十字,橫亙在穹頂之上。


    那道十字仿佛橫貫了整個戰場,在那熠熠生輝的光芒映入所有人眼底之後大約幾秒鍾,一輪耀眼的光環才從空海之上擴散開來。


    衝擊波跨過十幾千米的距離橫掃而至,仍足以讓大多數人一下子摔倒再地上。


    “龍騎士在交手!”


    有人立刻反應了過來。


    那是青,蒼之旅團的大團長,對方顯然遇上了同一個級別的對手。


    或許是影人,或許是別的什麽存在。


    那一輪炸裂開的光環不僅僅分開了上空雲層,還讓數不清的風船四散開來——至於靠近一些的,直接燃燒了起來,化為灰燼。


    隻是就在影人的艦隊分開的那一刹那,倒在甲板上的方鴴卻看到了一些別樣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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