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自知落入譚明月師兄弟手裏,別說求存,隻怕求死都難。她將心一橫,騙開對方的注意,縱身跳入潭中。寒潭四壁峭立,瀑布源源不斷的從上衝擊下來,就算插翅難飛。


    她身臨絕境,雖無生念,卻也懷著一絲念想,在臨死前尋著齊天再看上一眼,對於死亡的恐懼,反倒拋之腦後。越往下麵,潭水愈寒,她體力的燥熱,彼長此消,不由為之一減。


    傾城精神大振,奮力下潛,睜眼望去,初始還有光亮,碧綠綠一片,漸漸漆黑一團,知是深入潭底。這潭似有無窮無盡,她一口氣憋完,隻覺胸中有如鉛注,腦袋慢慢空白,神智漸漸昏迷……


    突然耳邊一個充滿驚喜的聲音道:“你醒來了。”傾城識得是齊天,也不知打哪來的力氣,連眼也不及睜,挺身抱了過去:“這是哪裏?有沒過奈何橋吧?聽說黃泉路上無故人,喝完孟婆湯,過了奈何橋,生前所有的事都記不住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嚷嚷著道:“別這樣,老漢生平不近女色,可不促狎人?”


    傾城慌忙鬆手,打開眼睛,隻間馬老漢一臉的厭嫌,卻是報錯對象,流目望去,齊天蹲在旁邊,臉上滿是關切。她心頭一暖,打量處身所在,隻見潭水從側旁一個口子傾瀉出來,在地底匯成一個數十來方的池子。池水碧綠,金鯉成群,悠遊往來,平添了一分生機。潭水源源不絕,池子也不見溢滿,顯然池底仍有通泄。


    池邊是一個極目可見的山洞,頂部一個碗口大小的洞口,此時已過正午,日光射不進來,卻有天光透入,並不如何昏暗。山洞的盡頭,長著一簇簇的花樹,遠看也不知是何品種,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幽冥地府?


    傾城驀地失聲痛哭:“對不起,都是我任性,害得你們喪命。馬老頭你倒無所謂……”馬老漢黑著老臉:“我咋就無所謂了?”


    傾城抽抽搭搭的道:“你一把年紀,反正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人家年紀輕輕,落個短命的下場,這賊老天太也沒眼。”馬老漢呸道:“誰規定年紀大的就得先死?老漢我還想著長命百……千歲呢。”


    齊天微笑著道:“這回總算老天爺開眼,讓我們逃過一劫。”傾城茫然道:“沒死?”齊天點了點頭,突聽馬老漢“啊唷”一聲。


    傾城不滿的道:“一驚一乍的,嫌姑娘命大,想嚇死姑娘?”馬老漢揉著大腿道:“你掐我幹嘛?”傾城訕訕的道:“這不人家說沒死,我驗證一下。”


    馬老漢怒道:“你掐他掐你自個也行,掐我作甚?”抽出煙鬥,待要吸上兩口解氣,奈何煙袋浸在水裏,早已濕透。


    齊天問道:“你怎麽也下來了?”傾城隨口道:“我聽說你為了救馬老漢,一同掉進潭裏,就下來尋你。”齊天又是感激,又是感動:“齊天何德何能,敢蒙姑娘以死相從?”


    傾城啐道:“少臭美,以為姑娘為你殉情?我這是不小心著了言覃那狗東西的道,被逼無奈才跳下來。”心底尋思:“要是自已沒中暗算,還會不會跳下來?”她隱隱之中,隻覺如果還有一線希望,那怕渺之又渺,自也不會輕易放棄。


    齊天麵紅耳赤,歎了口氣道:“都說物以類聚,馬老伯也是遭他師傅偷襲,被擊落潭中。”傾城揶揄道:“以你的俠義心腸,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齊天咧嘴一笑,算是默認了,關切的道:“你著了什麽道,可要緊麽?”馬老漢道:“依老漢適先的檢查,看姑娘臉色緋紅,氣血躁熱,似是欲火升騰之狀,如果所猜不錯,當是催情一類的毒。”


    傾城道:“聽言覃那狗東西說,好像叫什麽‘迷離枝’。”馬老漢驚道:“天竺的‘迷離枝’?”齊天喜道:“老伯識得這毒,可知解治之法?”


    馬老漢搖頭道:“此香我也隻是聽說,其性倒也非毒。隻是正因非毒,所以才更棘手,無論內力相逼,還是藥石相佐,都很難醫治得了。”


    齊天搓手道:“那可怎麽辦?”馬老漢沉吟道:“據說一個對時內,如果無解的話,便會爆體而亡。”


    傾城道:“這不剛好遂了他的願,姑娘一死百了,他落個耳根清淨。”齊天隻急得滿頭大汗,雙手亂擺:“不,不,不是的。”


    傾城問道:“救我幹嘛?就不怕給你添煩添亂?”齊天囁嚅道:“這個嘛……”傾城不耐的道:“別這的那的,你要不說,姑娘就是死,也不要你救。”


    齊天黯然道:“如果真能救你,我什麽都應了你。”傾城大聲道:“馬老頭,你聽見沒有,將來要是有人耍賴,可得幫我作個見證。”


    馬老漢突然嘻嘻一笑:“‘迷離枝’雖然難治,不過卻有一法易解。”齊天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是何解法,還請老伯賜教?”他瞥眼間,望見傾城神態嬌羞,與平時的大方不拘大相徑庭,再看馬老漢,目中帶笑,充滿著戲謔之意。


    齊天正大惑不解。馬老漢正色道:“借問公子婚配與否?”齊天臉色一紅:“老伯,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先想辦法施救。”馬老漢自顧道:“如此說來,公子是還沒婚配了。”轉向傾城問道:“姑娘你呢,可有許配人家?”


    傾城微微搖了搖頭,其幅度之小,要不是馬老漢正望著她,隻怕很難察覺。馬老漢道:“自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既然你倆都無婚配,不如由老漢作媒,給你們玉成百年之好?”


    他此言一出,齊天固然滿麵臊紅,傾城也是嬌羞無限。齊天連忙搖頭道:“多謝老伯的美意,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傾城氣呼呼的道:“臭不要臉的,誰稀罕嫁給你麽?”齊天急忙擺手:“在下絕無輕視姑娘之意,隻是當此大事,沒有父母之命,不敢妄自作主。”


    “此事容易,在山莊言覃那小子問起,你自言沒有師承,老漢今天就破例收你為徒。”馬老漢賊兮兮的一笑:“自古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父母不在身邊,就由為師給你言命。如此一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樣不缺。”


    齊天目瞪口呆,說不出話。馬老漢突然喝道:“還不跪下。”單手搭在他肩上。齊天隻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大力,從肩頭壓下,雙膝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被對方強行按著叩了三個響頭,額頭火辣辣的一片疼痛,也不知道破了皮,還是起了包?


    馬老漢仰首長笑道:“好徒弟,乖徒弟,快起來。”山洞回音,“快起來”“起來”之聲經久不絕。


    傾城聽他尾音悠長,中氣充沛,內力之渾厚,生平少見,心念一動:“馬帥,你可害得我們好苦。”馬老漢笑容一僵,愣住道:“姑娘認得老漢?”言下之意,卻是默認了。


    傾城道:“武林中與馬為伍,遊戲人間的奇人異士,除了‘重樓榜’上十二肖之中的‘馬王’,諒也找不出第二個。隻是八十年前,王卓前輩點評天下奇俠,譜寫‘重樓榜’,其中年紀最輕的也在百歲開外,姑娘一直當作傳說來聽,不期你仍然健在。”


    她既已識破對方身份,按照武林輩份,就不上前見禮,好歹也得稱聲晚輩,卻是全不講究。好在馬帥也不以為忤:“那是虧得老漢胃口不錯,方才賴活至今,榜上的那些老夥計,存世的隻怕寥寥無幾了。”說到後頭,語氣頗是唏噓。


    傾城道:“憑你的飯量,再活個一兩百年,那也不成問題。”馬帥笑道:“人活過百,前塵往事如夢似幻,故人親友幸存無幾,一個人可乏味的很。隻是老天爺不讓你咽了這口氣,男兒大丈夫,卻也不能自尋了短見。”


    傾城見他笑容寂寥,安慰說道:“你以前孑然一身,難免孤寂,現今有了徒兒,那可截然不同。”


    齊天不期自己平白得來的便宜師父,竟是“重樓榜”上的奇人異士,他適先屈於武力被迫拜師,心中還多有不甘,如今得知,那點抵觸的情緒霎時煙消霧散,殷勤的道:“以後就由弟子來伺候您老人家。”


    傾城不解的道:“按說憑你的修為,別說應付兩個崆峒小賊,就是崆峒一派,也都綽綽有餘,怎會遭人偷襲?”


    馬帥道:“老漢前些日子,修練進入瓶頸,一時操之過急,不慎岔了氣,至今運轉不暢。要不別說兩個小賊,就是十個八個,老漢還真不瞧在眼裏。至於崆峒,立派數百年,底蘊深厚,其中不乏老怪,倒不能貿然誇口。”


    傾城道:“你一把年紀,不頤養天年,修煉個啥勁,這不自討苦吃。”馬帥道:“到了老漢這個歲數,說打的是坐,其實是寂寞,姑娘風華正茂,自是難以體會。”


    傾城道:“這個姑娘體會不來,不過依你的本事,連脫臼也要假手於人,人老成精這話,姑娘卻是深有體會。”


    馬帥似笑非笑的道:“姑娘不也藏著掖著麽?”傾城雖然自認偽裝得當,可人家江湖老道,從中瞧出破綻,也不足為奇。好在人家並不深究,轉向齊天道:“為師早年曾收了一個逆徒,以致鑄成大錯,原本發誓不再另傳,今日破例,一是人老心慈,二來看你出身華族,不染紈絝習氣,並且多有俠氣,頗能仁愛。”


    齊天見師父不說鑄成那般大錯,這中間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恭聲應道:“不瞞師父:人皆有欲,克之成禮,縱而為惡,有時非是弟子品佳,隻是未敢有墮家聲。”


    馬帥頷首道:“這才是好孩子。說來為師與你祖父,曾有數麵之緣,那可是人中之龍。至於你祖母,更是巾幗不讓須眉。”


    齊天道:“那都是世人過譽。”馬老漢肅然道:“人家姑娘身中‘迷離枝’,非陰陽交配不能相解,師父雖然不忍見得香消玉殞,可婚姻大事,你若不願,卻也不能相強,此節還得你好生斟酌。”


    齊天恍然大悟,原來師傅從中作美,並非老而好事。在這禮法森嚴的年代,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可事關貞節,無名無份的逾此大防,即便出於救命,怕也難容當下,當即躬身應過。那怕一個陌生女子,既然遇上,終是不能眼睜睜看著毒發身亡,至於將來如何,眼下身陷絕地,卻也無須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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