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笑道:“小鬼不錯口才。”齊天道:“那也是前輩玲瓏剔透。”花弄影招手道:“過來給老身瞧瞧。”齊天依言走近前去,蹲在太師椅旁,將手擱在護手上。


    花弄影斜瞥著常氏兄弟道:“老身給他醫治,是人家討喜,讓老身歡心,可與你倆無關。”白無常笑道:“我倆的麵子,你是一點也不賣的。”


    花弄影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齊天寸關尺上。她手指每按一下,臉色便沉凝一分,到最後眉頭發蹙。


    齊天見狀道:“晚輩的病要是棘手,不勞前輩費心,在下另尋醫治。”花弄影冷笑道:“天下茫茫,你要上那尋找?”齊天臉色一黯:“那也是在下的命數,造化如此,須怨不得人。”


    黑無常道:“小花,當初偷你的‘百花丸’,隻是聽你誇的天下僅有,一時心癢難耐。你老謀深算,哦,不,你當時還年輕,應該是少謀深算,替換成瀉藥,害我兄弟拉了一個月的肚子。你既沒損失,我倆偷雞不成蝕把米,說來兩清了。”


    花弄影冷冷的道:“怎麽,我現在就不年輕了?”黑無常認真打量她一眼道:“你現在看起來,比以前似乎是老了一點,不過無論是小花,還是老花,都是我心中眼中的那個弄影!”


    花弄影聽他突然真情流露,不由一愣。她思緒飛馳,似乎又回到從前一起馳馬江湖的青春歲月。那時自已容貌尤嫩,眼道這一對兄弟也都意氣風發。她知道兩人都喜歡著自已,她心裏也歡喜著,可真要下定決心,選誰都厚此薄彼。直到後來,他倆偷食丹藥,可能怕自已責怪,逃離狼山,就此沒了往來。雖然光陰荏苒,可她心中的恨,一直沒有消減,她恨的倒不是竟敢偷藥,其實那一些藥丸,又有什麽要緊的?!她恨的是人家再也沒了音訊,恨的是自已沒有早做決斷。


    花弄影從齊天手裏要過那尊雕像,人家說這雕像冰清玉潔,像極了自已,她凝眸打量,想從雕像身上多找回一些從前的影子。那雕像用上好的和田美玉雕琢,表麵光可鑒人,映著她的臉,在上麵找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跡,儼然還是當年的那個自已。


    突聽白無常喟然歎道:“小花你還是小花,隻是我們兄弟,從小黑小白變成老黑老白了!”


    花弄影戄然一驚。她這些年收集天下靈藥,煉製美顏神丹,用以保駐容貌,為了就是他朝重逢,自已仍是他兄弟眼中的那個小花。


    現在自已雖是那個小花,可人家再也不是那個小黑小白了,如此如花美眷,妝成誰看?花弄影心中莫名一陣悲戚,盤膝而作,雙手抱胸,心隨意動,催動真氣緩緩而行。


    常氏兄弟心中一跳,齊聲道:“小花,你幹嘛?”花展大驚道:“姑祖母。”


    齊天不知何故,望著花弄影,隻見她周身散發著一層薄薄的白霧,霧氣越來越濃,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滿堂鴉雀無聲,一個個大氣不敢喘。過了盞茶時分,霧氣漸漸散去,顯出一個紅色的身影,隻見白發蒼蒼,滿臉皺紋。若不是眾人一直目不轉睛,任誰說來也難以置信,眼前這個蒼老的女人,就是之前美豔的花弄影。


    花展噙著淚道:“姑祖母。”花展兒子花佑和那少女花雨也都淚流滿麵,一齊泣聲道:“老祖宗。”


    花弄影望著常氏兄弟笑道:“現在我們一樣的老,大夥扯平了。”常氏兄弟呆若木雞。過了許久,黑無常長聲歎道:“小花,你這又何苦?”


    花弄影笑道道:“世上那有這麽老的人還叫小花?可不別扭,以後就叫我老花了。”白無常搖頭道:“不。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永遠都是我心中的小花!”


    花弄影嫣然一笑,向花展道:“展兒,賓客到齊了,就開席吧,別讓大夥久等。”花展點了點頭,反手抹過臉上的淚水,揚聲道:“吉時已到,開席。”


    花展站起身來,拉著齊天的手道:“走,先吃壽宴。”走到左席坐下。花展父子和花雨、黑白無常默默跟在後麵,依次坐下。


    一隊丫環過來收走糕碟,齊天看她們見到花弄影的變化,一個個鎮靜如恒,不禁微微奇怪。殊不知那些丫鬟輩份低微,平時各有司職,活動範圍極少,加之花弄影身份超然,平素深居簡出,卻是不識而已。


    一會酒菜上來,山珍海味,煎炒酸辣,式樣繁多,豐盛至至極。可壽星公從花大小姐陡然變成花老太太,眾賓客為了表示感同身受,一個個謹言慎行,酒固不敢敬,連菜也不敢多吃。


    一場宴請下來,直是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挨到上完最後一道菜,一人率先過來向主家告辭。


    花展臉色憂戚,既不說話,也不回禮,隻是點了點頭。那人不敢多說,僾然去了。剩下的見狀,跟著默默而去。一時間正廳中走的隻剩齊天、黑白無常、花弄影、花展父子和那少女。


    也不知是誰將消息傳了出去,過了一陣,無數腳步聲此起彼伏,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齊跪在地上。


    有的放聲大哭,有的低聲抽泣,有的偷偷抹淚,實在流不出淚的,也都臉色沉重。廳裏摩肩接踵,那些遲來的擠不進去,就跪在門外,再後來連著走廊中,院子裏,黑壓壓跪滿一片。


    花弄影猛地一掀桌子,大怒道:“這都是幹嘛?一個個如喪考妣?今天是老身大喜的日子,要哭喪也等我死了再哭。”


    眾人噤若寒蟬。花展道:“好了,好了,都起來,老祖母功參造化,放下皮囊,勘破玄機,大夥應該高興才是。剛才宴請賓客,快去準備第二席,招待自已人。”


    眾人憂憂戚戚的散去。黑衣常望著花弄影喟然道:“早知害得你這個樣子,老黑我就不該來狼山打擾你!”


    花弄影道:“怎麽,現在開始嫌我老了?”白無常道:“不論小花你變成什麽模樣,天下所有女子加起來,那也不比上你一根指頭。”


    花弄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當年倆個小滑頭,現在老了,就變成老滑頭,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白無常佯歎道:“再滑還不是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花弄影哈哈大笑。花展見了心中既是難過,又感欣慰,老祖宗雖然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可笑的次數,卻比以往加起點還多。


    花弄影問齊天道:“小兄弟出身那裏?師承何處?”齊天恭聲道:“晚輩出身‘代王府’,忝為‘永豐候’,師父姓馬名諱。”他行走江湖,以往從不以候爺身份示人,可在雁門關時,黑白無常既已知曉,自無隱瞞的必要。


    花展拱手道:“原來是候爺大駕光臨,花某有失遠迎,怠慢勿怪。”他話雖說的客氣,臉上卻無多少惶然,一來春風亭遠在江湖,二來所居狼山並不屬朝庭管轄。


    花弄影訝然道:“原來是代王後人和馬王弟子。”黑無常趁熱打鐵道:“馬老頭也算故交,代王更是人中龍鳳,好兄弟身為他倆的後人和傳人,品行端良,年紀輕輕更能舍已救人,實是難得的璞玉。”


    花弄影“哦”了一聲。黑無常遂將齊天在雁門關割血解毒一事略要說了。花弄影淡淡的道:“人雖不錯,可值得你兄弟來求我,恐怕不止於止?”


    黑無常默然不語。花弄影突然歎了口氣道:“‘一真教’自伊前輩故去,離心離德,可謂強弩之末。你兄弟忠於本職,一心想著扶大廈之將傾,卻不知世間萬物皆有始終。”


    白無常黯然道:“小花你說的道理,我兄弟何嚐不知?隻是教主生前待我們如手足。我兄弟無以為報,隻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花弄影默然半響,突然道:“小候爺的症狀,在於經脈之中兩股真氣相互糾纏。若是一般的真氣,老身自能輕易化解,可他體內的兩股真氣,皆都不輸於老身。”


    白無常道:“那是什麽道理?”花弄影道:“這道理就好比兩個小孩打架,如果是另一個小孩去拆架,力量相當,隻怕多有不逮。”


    黑無常道:“你要為難,那我們再想其他辦法了。”花弄影道:“天下如果還有誰能治的好他,除了老身外,你們就別做第三人之想了。九大門派和奇門三莊,雖有能治的功法,可要是知道人家練的是‘襲常功’,別說一個候爺死不足惜,就是當今皇上,怕也同樣袖手旁觀。”


    黑無常道:“那你到底救是不救?給個痛快。”花展道:“前輩別急,姑祖母這樣說,自有她的道理。”


    花弄影道:“‘春風化雨’雖能治好他傷,可非借諸外力,還得由他自已修習化解。這心法別說外人不傳,就是本門的核心弟子,能傳也不過一二,連展兒至今也都沒能學習。”


    齊天突然站起來道:“在下身受師尊大恩,固不能為了苟延脫離門牆,花前輩這心法如此珍貴,在下亦不敢妄求。”


    花弄影饒有興趣的道:“你就不求求我?”齊天道:“前輩若肯垂憐,自不用在下相求。”言下卻是在說,你要無心,我求也沒用。


    花弄影道:“那兩股真氣,你不運功,眼下雖然相安無事。可內家真氣,也和天底萬物一樣,都需要養份。你無法搬運,時間一長,便會汲取你精血,久了同有性命之憂。”


    齊天淡淡的道:“是人皆有一死,憂之不盡。既然於事無補,莫如做些有意義的事去。”


    花弄影好奇的道:“那你要做什麽有意義的事去?”齊天訕訕的道:“不怕前輩笑話,晚輩準備前去尋找一位紅顏,如果能一起相守,聽她輕嗔薄怒,就是在下覺得餘生最有意義的事。”說著拱了拱手道:“多謝前輩盛情款待,今日就此別過,他年要是晚輩還在,再來為前輩壽。”


    花弄影突然向常氏兄弟罵道:“你看看人家,你倆當初要有他一分深情……”她後本待要說“那我也不至有今日”,但這話終是說不出口,轉向齊天道:“老身雖然無法救你,也不能壞了門規傳你‘春風化雨’,不過功法倒可借你一觀。限期一年,一年內你能學會自救,那是你的造化,如果不能學會,那也怨不得我。”


    她一生為情所困,平生顧影自憐,最恨便是那些負心之人。若不是對方多情的回答觸動她衷腸,即便常氏兄弟說項,卻也不能將“春風亭”的無上秘訣輕易授人。


    齊天遲疑道:“在下還有事在身,一年的時間隻恐難以擔擱。”黑無常道:“好兄弟,再緊要的事,也沒性命重要。連命都沒了,又拿什麽去辦?”


    花展插口道:“姑祖母,‘春風化雨’乃本門無上神聖,若是流之於外,隻怕……”花弄影打斷他道:“人家乃代王之後和馬王之徒,家風深厚,師德修廣,自是無須擔心習之為禍。”


    花展道:“話雖如此,可事關重大,沒有共議,我怕那些長老背後多有微詞。”花弄影道:“隻要你沒異議,誰敢放一個屁,看我不收拾他。話說是不我這一老,說的話你便不聽了?”


    花展連忙道:“孫兒不敢。”花弄影道:“既然不敢,就這樣定了。不過小兄弟能習,老身也不能太過厚此薄彼,便讓雨兒也同去修習。”花展、花佑和花雨一齊大喜。


    花雨跪下道:“多謝老祖宗鴻恩。”花弄影道:“如果我沒記錯,你明年就滿二十歲了,依照本門規矩,都得到出外遊曆一番。到時多門防身武藝,也可多層保障,免得讓人小瞧了我‘春風亭’。”花雨站起道:“雨兒自當勤加練習,不負老祖宗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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