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八月中旬,月色既明,駁馬視力又好,奔馳之速,並不遜色白日多少。到得早上,一人一騎,已經進入曹州。


    齊天在一個集鎮用過早膳,買了些幹糧,沽了五斤老酒,喂駁馬喝過,馬不停蹄的繼續趕路。天黑時趕到兗州,他自己雖不困乏,可這一路不歇,任是駁馬神駿,鼻中也開始喘著粗氣。


    齊天隻得找了一處荒野歇下,他嚼了些幹糧,讓駁馬就著野草進了陣食,繼續趕路,到得天明,進入密州境地,琅琊已經在望了。


    射日山莊位於東海之濱日照的九仙山,日照古名海曲,新鳳年間,因呂母起義被廢,後因日出初光先照,乃以為名。


    九仙山與五蓮山隔壑相峙,素以“奇如黃山,秀如泰山,險如華山”而著稱,可讓江湖知名的,還是山上的射日山莊。


    射日山莊曆史悠久,曆代人才輩出,底蘊之深厚,在武林世家裏麵,固然首屈一指;又與破月山莊、飛星山莊並稱奇門三莊,同氣連枝,勢力之龐大,在江湖上亦無出其右。


    可最為人稱道的,則莫過於近兩百年來,與九大門派聯手對抗“一真教”,迫使曾經的天下第一幫,在太白山苟延殘喘,其聲威之盛,更是如日中天。


    齊天辰初趕到九仙山下,駁馬全身汗濕,再也堅持不住,前蹄一軟,歪頭栽倒在地,口中不停吐著白沫。


    齊天急跳下馬,蹲在一旁,輕輕撫摸著鬃毛,星目含淚,輕聲道:“馬兒,你還好吧?”


    後麵一個洪亮的聲音道:“這馬看似是脫力了。”齊天回頭望去,卻是一個二十來歲、身材魁梧的少年,騎著一頭瘦小的棕色毛驢,人壯驢瘦,看來甚是滑稽。


    齊天喜道:“兄台懂的醫道?”那少年撓頭道:“我隻懂醫人,還沒醫過獸類。”


    那少年語聲平緩,並沒刻意加大聲調,可天生大嗓門,普通的說話,就像在耳邊吼叫一般,震得人嗡嗡作響。


    齊天道:“人獸有別,可醫理相通,煩請兄台幫忙看看。”那少年笑道:“看看可以,可看不看的好,我也沒有把握。”


    他相邈常常,膚色又黑,可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倒是增色不小。齊天拱手道:“兄台高義,感激不盡。”


    那少年道:“師父說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大兄弟不用客氣。”騎下毛驢,健步走了過去,伸出兩指,按在駁馬下頜。他壓住片刻,道:“這馬心跳強勁,可是難得的良駒,大兄弟可恁不愛惜了。”


    齊天道:“在下著急趕路,一時疏忽,都是我的錯。”這駁馬乃師父遺存,生前再三叮囑,讓自己務必好生照料,要是有個差池,將來拜祭時,可讓自己如何交待?


    那少年見他急得滿頭大汗,安慰說道:“幸好沒甚大礙,隻是脫水乏力,大兄弟找點水給它喝,我這有師門秘製的‘回力散’,添在裏麵應該有些助益。”


    齊天道:“謝謝兄台。”他初來乍到,不知尋覓何處水源,可射日山莊必有飲水無疑,當下將駁馬扛在肩上,大步上山而去。


    那少年牽著毛驢,緊跟在後,一邊道:“射日山莊的小姐這次比武招親,吸引無數青年才俊,大兄弟你著急忙慌的趕來,隻怕不過徒然累倒良駒。”


    齊天道:“那兄台呢?”暗中思量,自己此行誌在必得,此人有援手之誼,到時交起手來,可得留點分寸。


    那少年聳了聳肩,道:“聽說射日山莊的小姐美貌無雙,我這癩蛤蟆那敢妄想吃天鵝肉。就算人家小姐看的上我,打不過天下英雄,也一樣沒戲。”


    齊天聽他自嘲,顯無參與的意思,隻要不和他交手,那便沒了顧忌,寬下心道:“那兄台為何而來?”


    那少年道:“射日山莊的名聲,大兄弟想也聽說過,所以才火急火燎的趕來。這次比武招親,自三十年道‘重樓榜’的後人另撰‘兵器譜’後,可算武林一大盛事。誰要能娶到射日山莊的小姐,從此呼風喚雨,叱吒風雲,別說青年才俊躍躍欲試,就是老和尚怕也蠢蠢欲動。”


    那少年聲音洪亮,傳播及遠,後麵一個老和尚聽見,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少年回頭望見,哈哈笑道:“老和尚罪過啥呢,你要沒那些花花腸子,大老遠的跑到九仙山來幹嘛?”他這大聲一笑,更是聲震林木,響遏行雲,隻驚得附近飛禽,撲騰之聲不斷。


    那老和尚身旁一個青年,大怒道:“黑大個,來比武招親的是小爺,敢對家師無禮,可是活的不耐煩了?”


    那少年毫不畏懼,道:“就算老和尚沒有花花腸子,教出的徒弟想娶老婆,這師父也不稱職。”


    那老和尚又合十道:“小徒雖然皈依三寶,可沒受持五戒,並不禁止配偶。貧僧此行,隻是帶他增長見聞,何敢和天下英雄一爭長短?”


    那青年道:“師父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徒兒雖隻學了您老一點皮毛,同輩之中,文竹還沒放在眼裏。”


    那少年笑道:“又來一隻癩蛤蟆,自己有幾斤幾兩,竟敢小瞧天下英雄!”那自稱文竹的青年喝道:“黑大個,你敢小瞧俺,要不咱們先比劃比劃?”


    那少年搖頭擺手的道:“就是打贏你也沒彩頭,吃力不討好的事,本公子才不幹。”他說話間,齊天心切駁馬,早已去得遠了。


    文竹怒氣更甚,道:“黑大個,你這是說能夠打的贏我?”那老和尚見徒弟將衣擺紮在腰間,顯要動手,忙道:“你既皈依我佛,當修身養性,怎可動輒嗔怒?”


    那少年道:“是你師父不讓你動手,可不是本公子怕你。”他摸著旁邊的毛驢,喃喃道:“禿驢啊,禿驢,你可不能見了母驢就忘了你作驢的本,以後老去帶了小禿驢,當記教不嚴師之過。”他說著翻身跨上驢背,反手一拍驢背,吆喝一聲。


    文竹聽他一語雙關,既罵自己,又責師父,心火勃勃,喝道:“黑大個,你把話說清楚。”可那毛驢看著瘦小,腳力極勁,四蹄翻飛,風馳電掣而去。


    那少年追上齊天,騎著毛驢,並排而行,一般道:“大兄弟,怎麽也不等等我,我還沒把藥給你。”


    齊天微微一笑,他雖先行,可這少年聲音奇大,那一番話隔了老遠仍然聽的清楚。別看他五大三粗,人既鬼靈精怪,又好事端,絕非省油的燈。


    兩人走了一程,轉過一個山坳,前麵兩個女道士,俱都寬袍大袖,一前一後的徒步上山。


    那少年剛消停片刻,笑著又道:“後麵老和尚帶著徒弟競親,已是怪事了,這前麵女道士也來競親,更是大開眼界。”


    那少年向齊天惑然不解的道:“大兄弟,你說這兩個道姑,要是比武勝出,這親可如何娶?”他搖了搖頭,自話自答道:“分桃的事倒是聽過不稍,可對食的事隻在史書見過,敢情道姑都好這口?”


    前麵兩個道姑一齊轉身,老的年近花甲,小的也有三十出頭,俱都臉上含霜。那中年道姑叱道:“臭小子,胡說什麽?”


    齊天聽那少年言語無禮,他念著人家援手之情,雖然不便嗬斥,可聲音中也帶了一份薄怒:“那是在下內子,還請兄台自重?”


    那少年愣了一愣,明白過來,哈哈大笑道:“你說射日山莊的小姐是你內子?”齊天黑著臉道:“從來男大當婚,又有什麽好笑?”


    那少年捧腹大笑,他笑的忘我,不慎從驢背掉了下來,竟也不及反應,摔在地上。那少年爬起身來,揉著屁股道:“大兄弟,你這笑話,可比和尚娶妻,尼姑討親,更要好笑。招親的擂台還沒打,你就喊上媳婦,將天下英雄視作無物,太也自信過頭了。”


    那少年伸出手去,道:“我師父說我醫術,已有他三成真傳,大兄弟讓我瞧瞧,就腦袋有問題,我治不了,憑我師父的本事,定也給你治好。”


    齊天甩開那少年搭過來探脈的手,冷冷的道:“兄台好意在下心領了,倘你再對內子出言不遜,可休怪在下無禮了。”


    那少年笑著道:“我師父常說我不知天高地厚,大兄弟你比我還不知天高地厚,好,好,能認識你這朋友,齊魯之行倒也沒有往來。”


    齊天打也不是,罵也不是,這家夥憨皮無賴,簡直和傾城有的一拚。他想到傾城,心中不自禁的生出一股溫柔之意,惱意大消。


    那少年跨上驢背,此處山道窄狹,那兩個道姑攔在中間,通行不得,他皺著眉大聲道:“射日山莊的乘龍快婿在此,兩位還不趕緊讓道。”


    那少年嗓門本大,這一聲吆喝,直是驚雷滾滾,隻聽山穀回音,“射日山莊的乘龍快婿在此……在此”,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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