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綃的話,自是令百裏無霜心生疑惑。但目下不是探查此事的時候,尚需穩住母親,才能替大哥爭取到活命的機會。


    遂與二人閑聊了幾句,獨自回到藥房伴藥為伍。


    是夜,欲海天“嗖嗖”又添了幾道陌生的氣息,眨眼隱入虛空。


    仿佛,一切都未發生。


    無生門也好,醫門也罷,俱是兩處燈火通明。


    一處是因為有客造訪,一處主人久去不歸。


    燼斛商原本屬意將三人打出山門,此時上來,是嫌白天的鬧劇沒看夠嗎還是說,知他醫門丟了不滅之燼特來奚落


    然不風兜手釋出不滅之燼,拱手道:“前番多有得罪,而今原物奉還。”


    “不兄是特意來打在下的臉嗎”既然是輸出去的東西,卻又再給他送回來,欺他無能嗎


    “燼老弟誤會了。”


    燼斛商睨了不風一眼,他可不覺得這種有什麽誤會。要有誤會,也是他誤以為對方是正人君子。


    沒想到,盡是宵小行徑。


    “吾知今日之事累及老弟,但你可知對方是何來曆


    慢說是你,便是我等加起來恐也不是對手。而她之目的,隻在借此物救百裏素鶴一命。


    其中的關竅,老弟你還不明白”說罷,將不滅之燼推到燼斛商麵前,示意其收下。


    燼斛商猶豫了,到底是他輸了,收也受的不光彩。然醫門之人,可是個個眼睛看的發綠。


    巴巴的盼著他趕緊收下,有傻子自己送上門,幹嘛不要


    行岩蹤亦勸但:“燼掌門,收下吧。”


    “我……”他還是拉下不來那個臉。


    缺雲子摳摳雞窩頭,朝指尖送了一口氣:“磨嘰個啥咱們一來一回,誰也別笑話誰,不是剛好


    你扭扭捏捏,想幹嘛”


    燼斛商僵住,沒想到缺雲子會說的如此直白。而且,對方的胸襟讓他覺得汗顏。


    終歸是醫門詬病太深,隻曉得坐井觀天。


    醫者仁心沒修到,一身臭毛病到修的十足。


    經不住再三勸說,便厚顏收下。


    缺雲子挑了下眉,道:“別以為是怕了你們啊,我們那是為了未來共抗八風島,所以才摒棄前嫌。”


    “缺仙友”行岩蹤叫住缺雲子,你好歹也婉轉一點不是


    擱那麽直白,等下事情搞砸可怎麽是好


    “怎麽我又沒說錯。”缺雲子故作不知,悄咪.咪橫了橫醫門眾人。


    釣溪叟等人咬碎鋼牙,要不是礙著燼斛商,撕了他的心都有。


    燼斛商被不風點醒後,心緒已經平靜的多。自然,對缺雲子的無禮也不會放在心上。


    至於有些人,敲打敲打也是好的。


    將手一拱,道:“三位高義,燼斛商沒齒難忘。日後若有難處,自當盡一臂之力。”


    他這話一出,頓時惹來醫門老大不快。在他們眼中,燼斛商無疑是向無生門,禦魂門低了頭。


    從此,世人眼中,他們也是要矮人一截。


    這叫做慣了人上人的他們,怎能接受。


    燼斛商並沒有理會,隻是讓正月吩咐下去在忍冬居設宴,他要與幾位把酒釋恩怨。


    醫門眾人見沒有熱鬧可瞧,三三兩兩到也退的幹淨。


    不風道:“燼老弟不用去看看”


    燼斛商將人引入正屋稍坐,親手斟茶賠不是,道:“無妨,讓他們吃吃虧,磨磨性子也好。”


    最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道:“請用茶。”


    “請。”


    “請。”


    “請。”


    這一夜,三人把酒言歡,談的甚是投機。


    而兩處的心思,則各有差異。


    醫門就不提了,無生門整個是上下一直揣著心。


    心想著萬一情況有變,他們就衝上醫門,把掌門給搶回來。


    不說搖頭,這些個家夥都是勸不聽的。遂讓不聞、不語帶上明纓、明夷今夜受點罪,把人看緊,千萬別給掌門添亂。


    亥時一刻,鄒寂人躺不住,央求雲行雨帶他過來看看素鶴。總要親眼見過,他才能安心。


    再確定素鶴平安脫險後,才肯由著雲行雨扶他回去。倒是經由這幾日,原本兩個沒有交集的人,反而是愈發相處的不錯。


    至少,看著很和諧。


    到亥時末子時頭,躺了幾日的素鶴終於從鬼門關轉了回來。


    他好像夢到了以前的事,夢裏有母親,有那個人。


    那時候他們,看上去都是那麽的幸福。每個人笑得都很燦爛,他會跟在那人身後一聲一聲喊爹,練功背書挨打了會去找娘。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


    隻是夢境一轉,換成了母親死時模樣。他去找磾水靈報仇,結果被所謂的父親手打斷三根肋骨,還被丟進冷苑。


    在冷苑,他經曆了太多,知曉母親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滅亡。所以,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再次刺殺磾水靈。


    這回,他同樣沒成功。


    但沒有選擇再回冷苑,而是反出司幽。即便他的修為不足以支撐他闖過司幽之氣,但那個人依舊親率府衛,生要擒人死要見屍。


    後來,他就那樣死在絞殺之下。


    至死,他不肯回頭。


    至死,那人也不肯放下追殺。


    浥輕塵見他醒了,卻是睜眼發呆。便伸手推了推,低低的喚道:“素鶴”


    “嗯”


    “你怎麽啦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我去……”


    “不用。”


    “可是”


    “我沒事,隻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大家,都還好嗎”


    “都好,就是你讓人擔心死了。”浥輕塵扶著素鶴做好,不期然對上那雙令她心悸的眸子。


    登時,覺得心漏跳了一拍。


    素鶴看著浥輕塵的雙眼,第一次覺得他們有必要把事情說清楚。人家好好的姑娘,不能被自己耽擱。


    道:“浥姑娘……”


    哪知,浥輕塵不等他說完。便截了話頭,含羞垂眸又帶著女兒家的倔強、執拗:“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你先聽聽我的想法,好嗎”


    “好。”


    等了半晌,沒有等來浥輕塵開口。


    “浥姑娘”


    浥輕塵抬眸,把身一傾,紅唇登時堵住素鶴接下來的話。


    良久,素鶴才反應過來,用力推開浥輕塵,道:“浥姑娘,請自重。”


    聞言,浥輕塵雙淚垂衣,乞憐道:“原來我的愛,對你來說就是這麽不堪不自重嗎”


    “不……不是。”他不是那個意思,他隻是想說,他們不合適。


    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為了他這些人的掉入泥淖。


    “那是什麽”


    “我……”


    話到臨頭,他又說不出口。


    浥輕塵眼神一喜,撲入素鶴懷中,緊緊的抱著,道:“你是懂我的對不對


    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對不對”


    素鶴伸出手,最後沒有推開浥輕塵,卻也沒有抱住她。


    從高高舉起,到低低放下。


    “浥姑娘。”


    “輕塵,叫我輕塵好嗎”那是軟糯哀憐的祈求,叫人心生不忍。


    理智告訴素鶴,他們不可以這樣,他應該拒絕她。


    可麵對浥輕塵如此卑微的要求,他著實無法拒絕。


    “輕塵。”


    一聲輕塵,浥輕塵不知等了多久,盼了多久。雖然叫很輕,但足矣融化她的心。


    素鶴還想說什麽,被浥輕塵兩指摁在唇上,難得俏皮的道:“噓,別說,求你什麽都不要說。


    我不求什麽,也不要你給我答複。


    隻求你,別在拿我當旁人。”


    待我,不同。


    素鶴是個男人,一個普通的男人。麵對佳人如此委屈求全的祈求,他縱使不答應,可是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隻能想著,下次再找個合適的機會說清楚。


    但她指腹的柔軟與馥鬱,著實讓他心尖發燙。


    浥輕塵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的臉頰發燙,登時電也似的收回手指,側身背對素鶴,柔情似水道:“我去給你做點吃的,你等我。”


    說罷,奪門而逃。


    素鶴總覺得哪兒不對,不知是他醒來的時候不對,還是他的方式不對。


    今夜的一切,都對他那麽不真實。


    美好,卻又透著詭異。


    不覺間,手指摸上自己的嘴唇,霎時陷入沉思……


    二蟲院一應不缺,有自己的小廚房。一覺睡得懵懵懂懂起來夜尿的無淚,稀裏糊塗不知怎的就拐到了廚房。


    “浥姐姐,你在做什麽”


    浥輕塵猛然回頭,眼底異常的明媚來不及壓下去,頓時羞紅了臉。


    道:“你素鶴哥哥醒了,我給他做點吃的。”


    要說無淚在山上待了些日子,總算有那麽點煙火氣息,一聽是吃的,便揉著肚子說:“無淚也餓了,我可以一起吃嗎”


    “當然可以。”


    無淚歡喜道:“謝謝浥姐姐。”


    浥輕塵摸摸他的頭,讓他一邊坐著。她的廚藝不算很好,但也算過的去。


    勉強也能算個秀色可餐,稍帶那麽幾分顏色。


    小廚房材料有限,折騰來折騰去,也就炒了一碟青菜,一道紅燜兔肉,還有一個蛋蔬湯,配上晚飯餘下的米飯,倒也盡夠。


    “走吧。”


    無淚有吃的,當然樂得跟上。


    但是在浥輕塵端著飯菜回到房間時,有那麽一瞬,素鶴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


    那是他母親,卻又不是她。


    浥輕塵看他那呆愣愣的樣子,忍不住噗嗤樂了,對無淚道:“你看看你素鶴哥哥的樣子,像不像睡傻了”


    無淚餓極了,接過蛋蔬湯便急忙呼呼,偷眼看著素鶴,很是實誠的點頭:“像。”


    “咯咯咯。”浥輕塵一邊給他們盛飯,一邊笑得花枝亂顫。


    道:“慢些吃,小心燙。”


    “浥姐姐,你終於笑了啊”


    “吃飯。”浥輕塵把飯砰的放在無淚麵前,嗔了他一眼。


    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下次不給你做了。


    “哦。”


    大人的世界,好奇怪。


    為什麽笑也不讓人說血郎君說好看的都喜歡聽好話,為什麽他說了,浥姐姐反而不開心了


    浥輕塵哪能和他一個小孩子去解釋,而且也沒法解釋。


    遂走到床邊同素鶴道:“我扶你起來。”


    素鶴點頭,躺了幾日他腹中確實有空了。


    隻是一起身,才知高估了自己。


    兩腿發軟的人,登時所有力道都壓在浥輕塵肩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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