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尹端起酒杯,良久抿了一口,道:“我替你反向臥底菰家,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低頭看了眼酒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待你事平之後,我要帶玉人安然退隱。”


    聞言,素鶴眸光忽然變的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哪知,槐尹不以為意反而甚是自嘲道:“我知道你可以見到玉人,也知道少真無一跟前你能說的上話。


    我不求現在如何,但有一點,我希望這欲海天哪天平靜下來時,我能順利帶著她一起離開。


    欠她的,我會用餘生去補償。”


    “為何是我”素鶴眸光微微上抬,淡淡的迎向他。看不出是喜,還是怒,隻是讓槐尹的心無來由墜入深淵。


    然事到如今,他也不管了那麽多,起身重重的道:“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素鶴聞言,垂眸間目光睇向身後不遠處,又抬眸看向秋心閣的門口,向內喊道:“輕塵,我和槐兄有事先離開。


    一會兒,再回來。”


    裏頭很安靜,過了片刻方應聲道:“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們。”


    說罷,又聽得她喊道:“我要的酒和杯子好了嗎怎麽弄這許久”


    很快,小二哥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來了,來了,催魂啊催我去酒窖拿酒,後麵拿壺,都不要時間嗎


    嫌麻煩,你們可以去對麵喝啊。


    就幾個錢,還催催……”


    再往後麵二人就沒有接著往下聽,兩人很快找了個無人地,放下結界後槐尹當即開門見山道:“主人用玉人的性命做威脅,由不得我不答應。


    你與他有大用處,而我隻是賣命的棋子。


    你可以同他討價還價,有討論籌碼。而我,沒有。


    我要活命,唯有服從。


    我欲保玉人安危,便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接近你。”


    而我要帶她走,也隻有你能助我達成。你有菰晚風想要的,有和他談判的籌碼。


    素鶴蹙眉,明知故問道:“玉人,名義上不是菰家主的二女兒嗎”


    槐尹看著他,心下明白要想讓素鶴鬆口答應,那他就不能有所隱瞞。同樣,對方不答應那麽菰晚風交代的任務他便無法達成,那首當其衝的就是玉人。


    歎息道:“玉人其實比棋子的命運更悲苦,我們成為棋子,至少在成為棋子的那刻,命運是我們自己所抉擇。


    玉人不同,她是自小被抱回菰家。


    對外,她是菰家的二小姐。


    實際上,禧園任何一個丫鬟婆子都能欺負她。在禧園,她們才是主子,而玉人才是下人。


    可是,她受了委屈不能說。


    因為,說了她也見不到家主的麵兒。大小姐,更不允許她踏進菰家大門。


    等她回到禧園,回應她的是更加不堪的日子。”


    然素鶴依舊寸步不讓道:“依我看,菰晚風當是極愛惜羽毛的人。照理,他不會坐視自己的名聲受損才是。”


    這點,在玉人的葬禮上,已經表現的明明白白。


    槐尹有些出神,愣了幾息道:“不錯,所以家主一直對外二小姐身體不適需要靜養,若有行為不當之處,請大家看在小姐身體有恙的份上,多多包容。


    他會替玉人賠罪,久了,大家隻會更加信服敬佩。


    為堵悠悠眾口,一年之中,他多少也會見她一兩次。


    其實,不過都是做給外人看……”


    素鶴耳聽槐尹講述秘辛,想過中間有故事,但沒想過玉人從小過的是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記憶中,那丫頭何時都是一派的天真爛漫。


    真看不出,其實心比黃連苦。


    槐尹見素鶴表情有所鬆動,接著道:“其實,有件事玉人一直不知道。比如她當初被柳心齋的人擄走,後來僥幸逃出又是怎麽到的螣海。”


    “你的意思,裏麵另有文章”說到這裏,素鶴想起人皇島的種種。


    當初他先是傷在大皇子手下,被卜前輩從螣海撈回獅子島。後來上到人皇島後,基本上是來去匆匆。


    萬幸有槐尹和浥輕塵替自己取到人皇石,後來才能順利保住無霜魂魄。


    而對於那時候遇上的碎玉人,一直都沒有太過詳細的去了解。因為他與輕塵皆是可信之人,是故他從未想過要細致的去問。


    因而,就算事後知道碎玉人是菰晚風的女兒,也沒有過多去想。


    倒是後來的葬禮,才叫他們一個個開了眼界。


    槐尹環顧四周,發現有塊大石頭,頓時跳起一屁股坐下,拽了把野草在手上猛扯,一下一下,仿佛將某人碎屍萬段般,極是輕描淡寫道:“此事我本來也不知,還是不久前丁繆告知,我才得以了解。”


    停了會兒,又舔著發幹的嘴唇,咬緊牙關道:“當初玉人根本不是被迫害掉入螣海,而是……家主親自派人做的。”


    這……素鶴饒是見多風雨,也立時張大了眸子:“菰家主為何如此”


    螣海的凶險,旁人或許不知,然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


    菰晚風如此做的理由是什麽難道多年的養育,就沒有丁點情誼


    槐尹忽然咧嘴笑了,歪頭看向他:“因為你。”


    我素鶴心驚不已,思緒更是翻江倒海。


    “我也不怕告訴你,打一開始,我就是奉命接近你,這麽說,你明白嗎”


    素鶴猛地向後退了幾步,早知道背後有黑手在推動操縱一切。


    但真相被揭開的那刻,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心頭一陣壓抑,好似被人無形中扼住咽喉,攥住肺腑。


    槐尹瞥了眼,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很快被他壓了下去,雲淡風輕的道:“你也明白,家主打一開始就盯上了你。


    人皇島對戰大皇子時,你為護我和輕塵,下落不明。


    家主一麵命丁繆探知你的下落,一麵另起人馬想要登上獅子島。


    打算來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但是家主覺得這樣不夠,他不放心。


    剛好玉人私自跑出禧園,從柳心齋逃出,他便命人將她打暈,丟入螣海。


    中間也是她命大,沒死海裏,沒死在蛇口。


    這樣不出意外,玉人可以順利漂到人皇島。如果有幸我們沒死,自然個會和玉人遇上。


    等傷好趕到人皇島救人,一切都變的順理成章。


    為他後麵接近你,埋下基石。”


    素鶴轉身,看向黑夜下荒草,葉片隨風在夜色中舞動,亦如命運的洪流催動他不由自主前行。


    緩緩道:“槐兄今夜如此坦誠,就不擔心素鶴事後把一切都告知菰家主以菰家主如此費盡心機接近的行徑,素鶴若以此投其懷,想必定能得到更大的“驚喜”。


    槐兄,覺得我說的在理嗎”


    槐尹聽罷,蹭的從大石上跳下來,望著素鶴的背影,吸氣道:“在理。”


    頓了頓,又道:“你會嗎”


    是啊,會嗎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不難回答。卻可以讓一個人無從回答,答了,便是承諾。


    槐尹明白,素鶴當然也清楚。


    這件事兒,說穿了就是一場豪賭。賭他和碎玉人的命,值不值過往的交情。


    贏了,自是最好。


    輸了,即是死。


    素鶴忽的垂眸低笑,回身坦然道:“不會。”


    聞言,槐尹心中的大石終於被挪開,他知道自己賭贏了。


    不過,不等他喜笑顏開,素鶴說出了自己的要求,道:“事已至此,槐兄也願意與我開誠布公,不若我一人向你討個人情。”


    旋即,槐尹知道素鶴指的是什麽,突然間默不作聲。


    素鶴道:“如今你的身份與我而言,並無秘密。


    寂人對你自然構不成威脅,何不如咱們彼此退一步。”


    “你知道”


    他素來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卻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


    “都過去了,不是嗎”素鶴避而不談,是不想窮究過去,想為過去留幾分美好。


    “是。”


    一句是,便代表了彼此放下過去,一切重新回到起點。


    素鶴抬頭仰望夜空,也不知他在看什麽隻是,當槐尹準備開口之際,他忽然截住話頭,道:“既如此,咱們就進入正題。


    菰家主此回,想讓槐兄做什麽”


    說罷,兩人四目相接,清冽的眸光容不得某人躲避。


    “家主讓我告訴你,有人看到近日有人頻繁出入禦魂門廢墟。


    他懷疑,是禦魂門解印人現世。”


    “當真”


    “嗯。”槐尹頷首,抬腳踢飛一枚小石籽,聳肩道:“我雖不知家主為何費盡心機要接近你,但以我對他的行事作風了解。此事,當十有八九為真。”


    與他而言,素鶴除了頭頂百裏姓氏之外,並無多大的可用之處。相反,素鶴的仇太多,百裏氏仇家更多。


    雖然某方麵可以牽製百裏家,但同樣容易引火燒身。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一個不小心便是搭上身家性命。


    “走吧。”素鶴歎了口氣,讓槐尹把結界打開。


    隨後,兩人一前一後漫無目的走。好在大方向沒錯,總是能到秋心閣,左不過多拐幾道彎。


    等回到秋心閣時,浥輕塵早已等候多時。見他二人無恙,這才鬆了口氣,給兩人滿上酒,道:“喝杯酒,歇歇吧。”


    “多謝!”


    槐尹接過酒杯,自行坐下。


    浥輕塵見素鶴既不飲酒,亦不看自己,登時有些不安道:“怎麽出什麽事了嗎”


    素鶴這才抬眸回神道:“沒什麽,就是有些事想不通罷了。”


    聞言,浥輕塵的心咯噔直跳,道:“何事值得你如此煩惱不如說出來,正好槐大哥也在,咱們一起分憂。”


    “回去再說吧。”素鶴朝浥輕塵清淺一笑,隨後對槐尹道:“時候不早,槐兄要不也一起同行”


    槐尹登時起身,把杯裏的酒一口幹了,擦嘴道:“不了,我這些日子犯渾傷了缺前輩的心,還是不要去刺激他。


    有事,我自會來找你。


    請!”


    “慢走不送。”


    待人走遠,素鶴取出一錠銀子留在桌上作為酒錢,攜同浥輕塵往回走。


    與此同時,始終伏與暗處的雲行雨先兩人一步,提前回到客棧。


    待他二人回到各自房間時,已是半個時辰後。


    素鶴推門而入,還沒坐定,浥輕塵緊隨其後而入。


    道:“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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