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過,素鶴辭別弦歌月。


    至於二人之後又交談了什麽,則外人無從得知。


    隻是在他離開過,弦歌月向秦漠問起雲雀,命劍漪暗中保護勇王。


    而素鶴出了東門,一路越行越僻靜。


    再行行,四下渺無人煙。


    淒風暗夜,草長雨飛。


    不知何時,竟下起了綿綿細雨,備增荒涼與陰冷。


    忽的,腳下驟停。


    負手道:「朋友,跟了在下這般久,是不是該現身了」


    簾恨自暗處抱劍走出,腳步沉而無聲,沾塵不落土。


    垂眸道:「百裏素鶴,你應該感謝簾某。」


    「哦」說來聽聽,看是什麽需要感謝你。


    「我幫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你狠不下心,我替你做了。」


    「你殺了他」


    「無。」


    「那是」


    「我將他攔下,讓你順利離開。你要情斷,我助你達成。」


    素鶴低頭抬眸,看向被雨水漸漸澆濕的枯草。一種常見隨處可生的茅草,春生夏長秋黃冬枯萎,生命力極其頑強。


    不管多惡劣的環境,都能紮土生根。


    漸漸的,雨水匯成水珠順著葉尖,嘀嗒落下。


    道:「閣下來此,想來也不是為了說這些。何不直承來意,你我坦誠」


    「我主有請,還請你不要令我為難。」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簾某隻有得罪。」


    素鶴轉眸,柔聲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何必枉送性命。」


    「簾某不懼死,但懼失義。


    答應的事情,總歸要去做。


    如果死在此處,死在閣下手中,也不冤枉。」


    「你倒是看的開。」


    簾恨不語,倏然拋劍翻接,刷的冷茫出鞘。


    喝道:「得罪了。」


    他的劍素來以快和冷著稱,這種冷不是指常知的冷,是因為其無情而揚名。


    因為不帶感情,出招隻問結果。


    所以,才冷。


    同樣的,他的劍少有花裏胡哨的名頭。


    刹那間,殺氣彌漫。.


    素鶴不避不閃,鏘的一聲,劍尖抵在他的背心忽的被大力彈開,白茫閃過,毫發無損。


    反倒是簾恨疾退數丈,長劍落地。


    一隻捂著隱隱發麻的胳膊,止不住的顫抖。


    虎口,滲出殷殷血紅。


    和著雨水,嘀嗒落地。


    打在泥坑,浮與淺水,開出妖冶的花朵。


    望著其背影,頓生插天壁壘之感。


    這就是自己和他如今的差距嗎曾幾何時尚覺其不足為懼,不可與己相比,更無論道之必要。


    如今卻是堪比雲泥,自己儼然已在塵埃。


    如此,又怎能將人帶回去


    帶不回去,便是任務失敗。失敗者,自然沒有存活的理由。


    忽的,他眸光乍冷。


    抬手納劍,刺入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劍氣將他的劍再度擊落。


    素鶴拂袖轉身,沉色道:「簾仙友這是何苦長生難求,何不珍惜。」


    「不能完成任務,死不足惜。」簾恨扭過頭,木訥的臉龐頓見赤紅。自覺愧對百裏流年,更為自己的能力而羞愧。


    「你知我並非好殺之徒,與令主交淺言亦淺,為何要強人所難」


    「上有令,下從之。


    除此,


    別無他由。」


    「這麽說,閣下是不打算放棄」


    「除非我死。」


    四目相接,素鶴心底湧起諸多過去。彼時他知道槐尹目的不純,知道其有意接近,然他亦有心借其做耳目。


    很多事情與其說是槐尹暗中傳遞消息,倒不如說他有意縱之。


    他知道沒有槐尹,也會有張三李四王五接近。與其費心提防所有人,不如坦然示之一人。


    這點,在踏上欲海天的那刻便已知曉。


    然一路走來,風雨相伴。


    槐尹對不起自己是真,背叛也是真。而舍命相救,幾番生死亦是真。


    如同現在的簾恨,當初也是這般的義無反顧,相挺到底。


    思及此,垂眸納劍。


    將之遞還簾恨,歎道:「走吧。」


    「你答應了」簾恨驚詫,呆愣的接過自己的劍,不知為何素鶴突然又改變了注意。


    「帶路。」


    「好。」


    簾恨提劍,當即一架清風扶搖直上,小星趕月的回到白蘋怒濤。


    而屋內的人,依然在燈下等著。


    「主人。」


    百裏流年聞聲,緩緩抬眸。


    目光越過他,落在素鶴身上。


    精深眸子,流露出長年以來上位者積累的威壓。


    起身肅整衣衫,端正頭冠。


    道:「我還以為,公子是不肯再登百裏家的大門。」


    說罷,揮手讓簾恨退下。


    簾恨作禮,縱身攀住屋簷然後翻身躍上瓦片,足尖輕點至屋脊坐下。


    任憑雨水衝刷,合上雙眼。


    素鶴側眸,舉步款款而入。


    道:「家主有一個好侍衛。」


    百裏流年側身相讓,待之落座,親自斟茶。


    「他自是好的。」


    素鶴接過茶端在手心,低眉轉眸,將茶擱至幾上。


    開門見山道:「不知家主費心請素鶴前來,所為何事」


    「誒,喝茶喝茶。


    你我之前雖說有過不愉快,但究竟是一家人。天下一筆寫不出兩個百裏,何必分的那麽清楚。」百裏流年給自己斟滿,就著旁邊坐下。


    笑道:「公子這是怕流年下毒」


    說罷,他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的那隻手上。


    素鶴心知瞞他不過,索性也懶得解釋。雖然這隻手如今看來與常人無異,可懂得都懂。


    再解釋,就顯得刻意了。


    道:「家主說笑,素鶴既然來了,便是看重家主人品。


    如家主這般欲做精金美玉之人,想來不屑宵小手段。」


    你說,是不是呢


    百裏流年聞言,忽的爽朗大笑。


    笑聲之大,引得屋頂上的簾恨眉頭微蹙。


    「說的好,我百裏家的人自來是人中龍鳳,做人豈能不做人中之最。」


    又道:「我看公子這手傷的頗有來曆,倘若需要幫助,盡管提。」


    素鶴淺笑,溫潤.之中透著清冷。


    道:「家主美意,素鶴心領。


    然素鶴乃是褔薄之人,如此美意,隻怕無福消受。


    夜冷風寒,水涼刺骨。


    我看家主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天雖未明,話可明。


    你我早些說完,也好免卻他人受苦。」


    「此是他之過失,受些風雨算不得什麽。公子憐惜,不如流年做主,送與公子為奴為仆」


    而屋頂上,簾恨不動如山。


    似乎屋內所言,與己無關。


    素鶴婉言,道:「豈敢,在下愧不感受。


    家主若無他事,素鶴就此別過。」


    說著,作勢欲起身。


    百裏流年連忙勸阻,道:「不急不急,此事事關公子性命安危,流年亦需慎詞酌句,考慮如何開口。


    萬一說錯,恐為公子帶來殺身之禍。」


    「無礙。


    素鶴既敢置身此間,就無懼前路艱險。」


    「好,爽快。


    早前,白蘋怒濤迎來兩位不速之客。


    對方直言,要流年助其鏟除公子。」


    素鶴抬眸,澄澈如淵。


    道:「哦那家主應該答應才是,如此良機倘使錯過,豈不可惜」


    「什麽可惜不可惜,公子可知來人是誰」


    「柒鴬、崔山君。」


    「公子知道」


    「家主貴人事多,忘了此前幾位已經找上素鶴。」


    這……百裏流年悻悻一笑,他不提自己還真把這事忘了。但是沒關係,此路不通還有別的法子。


    手把腰間玉帶,道:「夫人已對公子下了格殺令,柒鴬等人不能在此間沾染人命,不代表他們無法在此作惡行凶。


    他們能找上百裏家,也能找上別人。比如:浥輕塵、三邪,黑嵋……乃至魔界等。


    與其坐等無常索命,不如你我聯手。


    公子意下如何」


    素鶴笑了,合著在此處等著自己。


    按住扶手,徐徐起身。


    道:「看來,家主已有定見。」


    百裏流年談笑晏晏,故作自謙的擺了擺手,斜眸道:「過獎了,不過想法還是有的。


    我也不瞞公子,因為屢次對您未下殺手,夫人已然對在下不滿。


    以我這天資,斷無回去的可能。


    即便回去,依舊難逃刀鎖加身。


    不如留下,此間掙一掙或許還有生路。


    因此,我想同公子合作。」


    「怎麽合作」


    「這個。」他比了一記手刀,作滅口之狀。


    「中禪天之人,不能此間沾上人命。


    然咱們,可以運用得當將之永遠留下。


    一旦成功,即便夫人震怒也不敢堂而皇之鬧到令尊跟前,亦不敢大舉對下界興兵。


    否則,中禪天主麵前無法交代。


    甚至極有可能引起司幽注意,到那時百裏氏自顧不暇,哪有功夫管咱們。」


    素鶴側眸:「家主希望素鶴怎麽做」


    「簡單,我假意應承將他們約到事先埋伏好的地點,屆時公子赴約,合你我之力,殺之。」


    「可以是可以,不過有條件。」


    「什麽條件」


    「不滅之燼。」


    「這……」


    「辦不到」


    「不是。」百裏流年猶豫了。


    原先沉寂已久的不滅之燼現世,他打算用來結交三邪,賣個人情,日後八風島破封好給自己行個方便。


    沒想到,這廝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也盯上此寶。


    而素鶴料定他會如此,遂悠然地欣賞起屋外的景致,


    不緊不慢,走至滴水簷下。


    道:「如果家主覺得為難,你我就此別過。


    就當,素鶴沒來過,你也沒提過。」


    「且慢,我不是這個意思。」百裏流年急切起身,負手踱步緩行。


    沉聲道:「公子非要此寶不可」


    問這話,似是在心裏下了很大決心。


    「不錯。」說罷,他轉身揚起那隻手,撤下術法遮掩,露出那爛的血肉模糊,白骨森森之態。


    道:「不滅之燼乃是奇寶,以火克毒本就有一定之理。


    故方才,我才會謝絕家主美意。


    而今家主談及合作,不如以此為籌碼,方見得你我之真誠。


    你看可好」


    這真是紅豔豔配著白森森,要多瘮人有多瘮人。


    而如此傷勢,他眉眼不眨,談笑自若。


    百裏流年見狀,霎時瞳孔緊縮。


    攥在袖中的拳頭,青筋鼓鼓而動。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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