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家的別院?”鄭俠問道。


    “誰家的?”老夏道,“哎呀,提到這戶人家,可真是……”


    “怎麽了?”木喚問道。


    “木大人,提到現在溧陽縣的幾家大戶,您是知道的,”老夏道,“李、王、史、薑、沈、任,這六家,在溧陽也是響當當的。但是二十年前,這縣上的大家族就隻有四家。”


    木喚問道:“那四家?”


    “王家,史家,任家,”老夏道,“還有一家,姓馬。”


    “姓馬?”木喚皺眉道,“從沒聽說過啊。”


    老夏道:“是啊。那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馬家當時十分興旺,可以說是溧陽縣首屈一指的巨富了。而且馬家也是個很有仁德的家族,對周圍的百姓都很好,遇上去找他們借貸的,也都不收利息,遇上荒年時,還會接濟、布施。溧陽的百姓,對馬家都是十分愛戴的。”


    鄭俠道:“為富且仁,難得難得。”


    “誰說不是呢,”老夏道,“可惜啊,天不相佑,馬家也不知遇上了什麽事。啊,這樣一說,我想起來了,那是慶曆七年,就是那個誰造反的那一年。”


    “王則麽?”鄭俠問道。


    “對,就是他,叫什麽安陽武烈皇帝,真是不要臉的東西,”老夏道,“後來被文彥博大人率兵平了,把這王則押到東京,當街就肢解了。”


    鄭俠點頭道:“這事當時還鬧得挺大的。”


    老夏道:“哎,姓王的死不足惜,卻平白連累了馬老員外一家。”


    鄭俠奇道:“怎麽了?王則與馬家有甚關係?”


    老夏道:“說來啊,也是倒黴。那王則的妻子,不是叫什麽胡永兒麽?這胡永兒家和馬家居然是表親。”


    鄭俠道:“莫非,朝廷就因為這個,就給馬家也定了謀反罪,然後抄家了?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沒有沒有,”老夏道,“這事啊,嗨,說冤枉也冤枉,說不冤枉也不冤枉。文大人破了貝州城以後,一幹犯首也都抓到了,隻是,唯獨跑了這胡永兒。”


    “胡永兒也不知怎麽跑出來的,也沒去別的地方,居然就跑到這溧陽縣來了,”老夏道,“她恐怕是走投無路了,便來求這位表親救命。說來,也是馬老員外心善,看她趕路,趕得是麵如土色,衣衫襤褸,不顧家人反對,便收留她下來,讓她在後廚做幫手,教她有口飯吃,有個地兒住。”


    “本來,留在後廚的意思,也是讓她不要出來見人,馬家的仆人也不知她身份,因此也相安無事了一個兩個月,”老夏道,“沒想到,這姓胡的潑婦,不但不思悔改,成日裏還想著她那造反的由說,總是講那她那什麽彌勒邪教,什麽‘釋迦佛衰謝,彌勒佛當持世’,這不就是他們那造反的口號麽?這教信的人多了,又聚攏了一大通人,自然就引起了江南東路安撫使的注意。一查上門來,便把胡永兒抓了個正著。”


    “可憐馬老員外,自己一時好心收留,沒想到給自己惹了這樣的麻煩,”老夏道,“最終江南東路是以馬家窩贓反賊、宣揚邪教之名,要以謀大逆罪處。雖然當時的溧陽縣令、江寧知府以及溧陽百姓都為馬家求情,最終也沒有用,當時的安撫使也隻是把刑罰降低了一些,本來馬老員外應該被判腰斬,後來改成了絞刑,其他成年男子一樣都被判了絞刑,隻有老弱婦孺幸免一死,都也被發配邊關。馬家的家產也被查抄充公。”


    聽完老夏的敘述,木喚才道:“原來是這樣。”


    老夏歎道:“馬家是死得冤啊,就是死在馬老員外一時心軟下了。我們都覺得,馬老員外遭此滅族之災,實在是太過冤枉了。普善寺原先就是馬家的別院,隻是地處偏僻,官府雖然收了,卻也沒有拿來做什麽用,便一直荒廢在那裏。大概過了五六年吧。忽然有一夥行腳僧人,到了溧陽縣,不知怎地,就在山上那馬家之前的別院住下了,慢慢地就改成了一間寺廟,便就是那‘普善寺’了。”


    “後來縣裏的人去看過,”老夏道,“說是那寺廟的主持,長得很像當年馬老員外的小孫子。縣裏人就猜,莫不是這小孫子逃了流役,以僧人之名回來了?縣裏人對馬家都還是很有感情的,便都跑去看。”


    “去的人多了,縣裏麵也就注意了,”老夏道,“但當時的溧陽縣令也沒當回事,隻是要我去跟那些僧人說,地不可以白住,要拿錢買來。”


    木喚問道:“你去了?也親眼見過那主持?”


    老夏道:“見過。你別說,還真的像。那主持十分年輕,不過二十歲出頭,但我還是能看得出來,馬老員外的右太陽穴上有一顆黑痣,那主持便是一模一樣,那鼻子那眼睛,和馬老員外是像了個分毫不差。”


    鄭俠問道:“後來呢?”


    老夏道:“見得他是馬老員外的孫子,我心也軟了。就想著隨便收他點錢就好了,反正這數那官兒也不看,糊弄糊弄過去了。哦,木大人,您別擔心,我不會這樣糊弄你的。”


    木喚笑道:“知道,你老夏是看在馬老員外的情麵上的嘛,人之常情。”


    “誰說不是呢?”老夏道,“這縣裏的百姓,上了年紀的,哪一家不欠馬老員外一個人情?我自然也不例外。可是,萬萬沒想到,我正與那主持提這錢的事,我心裏也為難,不知道給他說的數是不是多了,他竟然笑了。”


    “他一轉身,從那廂房裏提出了三根大金條!”老夏道,“我的個乖乖,可把我給嚇了一跳。三根金條!他就這麽遞在了我手上。我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手頭一沉,這分量可真不輕!”


    鄭俠道:“他一個僧人,哪來的這麽多錢?”


    老夏道:“可不是麽!這一來,我更確定他就是馬老員外的孫子了!馬家原先生意做得多大啊!這點錢還是隨便能拿出來的!我猜,馬家肯定是留了後路,在什麽別的地方藏了錢,哦,說不準,就是在那間別院藏了錢!等馬員外的孫子回來了,便從那別院裏取了錢出來,這不就說得通了嗎?”


    木喚點了點頭。


    鄭俠道:“按你的說法,他一個流放的犯人,居然跑了,居然沒有人來追究?”


    老夏搖頭道:“這我就不知情了。”


    木喚道:“原來還有這麽個故事。”


    老夏道:“所以啊,後來普善寺失火鬧鬼,人們都說,是當年的案子有什麽冤情,馬家人的冤魂在作祟。但我看,馬家有冤情是真,冤魂作祟那不可信,我覺得肯定是那主持泄露了身份,教人知道他是馬家的後人,他便遭人害了。”


    鄭俠問道:“那普善寺的鬼火,你怎麽看?”


    老夏道:“這我就不知了。鬼神之說,我是決計不信的。”


    “嗯……”木喚一麵點頭,一麵撐著下巴,心中思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文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榕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榕劍並收藏大宋文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