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依舊,青山已殘。


    寧白峰站在翠屏峰畫舫的觀景台上,看著江峽裏殘破不堪,默默無言。


    江邊左側原本青苔遍布的山壁,如今被炸出一個方圓數十丈的大窟窿,連綿百餘丈的山壁上光禿一片,不時還有碎石掉落江中。


    犼獸嘴裏吐出來的血紅火球,威力驚人。


    若非劍印的爆發將他退開,當時如果被那血紅火球撞上,早已粉身碎骨。


    至於犼獸額頭的那枚劍印,寧白峰心裏很清楚,那必定是伏山河的手筆。


    一場引起的獸亂,將這屹立巫山邊界千餘年的攔江舫毀於一旦,無數的人命喪江中。


    寧白峰默默地喝了口酒。


    隨後他倒轉酒壺,酒水傾瀉而下,隨風飄散。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宮權駕雲飛上畫舫,臉色有些蒼白,看著寧白峰問道“傷勢如何”


    剛剛那場戰鬥,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


    一劍斬尾,一劍破印。


    功勞極大,傷勢估計也不小。


    “沒什麽大礙。”寧白峰搖搖頭,又喝了一口酒,感受著酒液在腹中被酒蟲吸收,然後又反哺宿主,輕微咳嗽一聲。


    吃藥是療傷,喝酒也是療傷。


    寧白峰將酒壺遞給宮權,問道“還是沒找到”


    宮權接過酒壺,狠狠灌了一口,一臉憤恨道“沒有找到你說的那個混賬,估計已經趁亂逃走了,不止如此,就連犼獸都不見了,十有也被拐跑了。”


    大戰一結束,寧白峰就立即給宮權心湖傳聲,講清事情的緣由,就讓他發動人手搜尋罪魁禍首。


    此刻人獸皆無,實際上已在寧白峰的預料之中,搜尋不過是盡人事而已。


    畫舫下方的江峽裏,十二峰的修士已經被宮權指派著清理戰場,搜救還活著的人。


    清都乃巫山之首,享受權利的同時,自然也有應盡的義務。


    宮權看著江峽裏的混亂,問道“你那頭靈龜怎麽樣了”


    寧白峰接過宮權手裏的酒壺,遠望巫峽深處,說道“受了些傷,已經讓紅竹過去照應了。”


    從心湖傳音裏知道,元泰自從被攔江舫抓捕之後,一直傷勢未愈,先前那場大戰時,已經按照寧白峰的吩咐,趁亂往江峽上遊逃遁。


    宮權歎息一聲,“攔江舫遭逢如此大難,枯榮小鬼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一道身影自江峽裏禦劍而來,落在畫舫上。


    劉招對著宮權行禮之後,將一柄微微有些彎曲變形的劍遞到他麵前,說道“宮老,這是廊橋掛劍,是在崖壁上的巨坑裏找到的,經判斷,枯榮前輩已經自爆了。”


    宮權一驚,反問道“何以見得”


    劉招說道“攔江舫深處的祖師祠堂沒毀,但是供奉在最高處的牽魂燈已經熄滅。”


    牽魂燈滅,其主必定身死道消。


    而且在寧白峰攻擊劍印的時候,確實有道紅色劍光攻擊犼獸,


    如今看來,極有可能是枯榮釣叟準備自爆金丹,想要與犼獸同歸於盡,卻被犼獸又吐了出來。


    宮權接過劍,看著下方的攔江舫,默默歎了口氣。


    前一刻還在感慨枯榮的日子難過,想不到下一刻便聽到噩耗。


    回想起當初枯榮還隻是下三境,釣魚偶遇後,對其修行上多番指點,相處下來,已是亦師亦友的關係。


    此次攔江舫重建廊橋,他之所以前來觀禮,就是想在死前找故人敘敘舊。


    本以為自己壽命不長,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走到自己前麵。


    寧白峰將酒壺遞過去。


    宮權喝了一口,然後倒酒相祭。


    大道難行,辛苦追求長生,卻終究抵不過世事


    無常。


    畫舫上沉默了良久,劉招低聲道“宮老,若無他事,晚輩先行告退。”


    宮權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過些日子,我會去上升峰喝茶。”


    劉招眼神一跳,隨即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


    同樣是劍修,寧白峰全力出手,劉招師兄弟兩人卻隻是以飛劍遠攻。


    人與人之間就怕互相比較,是否盡力一眼便知。


    兩人出工不出力的事情,顯然已經被看破。


    說是上門喝茶,實際上就是去問罪。


    上升峰雖是獨立山門,更與十二峰守望相助,但隻要在這巫山境內,就要受到清都管製。


    清都山水郎,山郎斷山根,水郎破水運。


    若是被山郎斬斷山根,水郎破掉水運,就算是上升峰這樣的靈峰,短短數年之內就會草木漸枯,靈氣斷絕。


    山根水運皆失,任何一個巫山境內的宗門都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所幸清都向來行事極正,巫山境內宗門極多,卻從未大亂。


    此次兩人遇大事而不出力,已經缺理,清都縱然來問罪,也不至於會嚴懲。


    現在最要緊的,是將此事立即上報給峰主,並且去祖師堂認罰。


    劉招深吸一口氣,抱拳行禮,恭敬的說道“上升峰恭候宮老駕臨。”


    說完之後,禦劍飛離畫舫,臨走前,深深的看了寧白峰一眼。


    劉招兩指一彈,峽穀間響起一聲劍鳴。


    另有一道身影禦劍而起,跟著一起往巫山群峰飛去。


    寧白峰看著兩人身影消失在雲霧裏,苦笑道“宮老,你還真是會給晚輩找麻煩。”


    宮權彈了彈手中的劍,說道“真打起來,你會怕他”


    寧白峰無奈的說道“可我受了傷。”


    宮權說道“那就養好了再打”


    一艘巨大的帆船穿破巫山上空雲霧,緩緩下降後,停靠在畫舫附近。


    甲板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卻依舊井然有序。


    帆船舵樓上,一名頭梳隨雲髻,臉帶麵紗,身穿水綠衣裙的女子,縱身輕輕一躍就站到畫舫上。


    宮權看著女子,詫異道“我傳訊是讓人來這裏處理事情,沒想到來的竟然是這丫頭。”


    女子輕笑一聲,說道“叔祖傳訊,弱水又豈敢怠慢。”


    “你這丫頭的嘴就是甜,來,叔祖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前些日子給你們提到過的鼎劍閣高徒,寧白峰。”


    宮權老懷大慰的看著女子,然後又轉頭對寧白峰說道“這丫頭叫宮弱水,清都年輕一輩有數的幾個較為出色的晚輩。”


    寧白峰笑著點點頭。


    世上喜愛帶麵紗的女子,要麽極美,要麽極醜,而宮弱水僅憑露出的眼睛與額頭,已經能看出是個極美的女子。


    宮弱水當即秀目一瞪,上下打量起寧白峰。


    數月前叔祖外出遊曆歸來,軀體從童子長成少年,讓清都上下都為之擔憂。


    然而當叔祖從囚籠簍裏倒出一位烏鱧時,更是震驚了整個清都,據常年坐鎮潛龍淵的漁老評判,這尾烏鱧資質極高,能排得上這一次潛龍榜的前十之內,若是清都願意花費一點代價,極有可能會越過龍門,脫體化龍。


    近千年來,潛龍淵每一次的潛龍榜都是漁老來評判,誤差極小,如今對這尾烏鱧有這等評價,更是讓清都上下高興至極。


    當宮權講出烏鱧來曆之後,更是對寧白峰讚不絕口。


    事情傳遍清都上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宮氏欠了這個名叫寧白峰的人一個天大的人情。


    清都行事本就極正,宮弱水當即鄭重的給寧白峰行大禮。


    寧白峰有些搓手不及。


    他有些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宮權卻很清楚宮弱水行禮的緣由,眼看寧白峰的囧境後立即解圍,笑道“行了,弱水丫頭,人就在這裏又跑不了,你趕緊去安排人處理下麵的事情,等到處理完了,你們想怎麽感謝都行。”


    宮弱水看著寧白峰,說道“寧公子,事情緊急,弱水先失陪了。”


    寧白峰點頭道“救人要緊。”


    隨後宮弱水再次躍回帆船,指揮著帆船落到江裏,救助殘破的攔江舫,以及兩岸的集市。


    宮權輕拍寧白峰肩膀,促狹道“別看了,你就不擔心紅竹那丫頭會吃醋”


    寧白峰頓時哭笑不得。


    清都行事極正,怎麽會出了你這麽個老頑童。


    隨著帆船上的人插手江上事物,混亂漸漸平息下來。


    眼見下方事情有條不紊的在處理,宮權感歎道“千年舟舫就此煙消雲散,真是令人唏噓,巫山裏的雨,又要多起來囉。”


    對於攔江舫的變故,寧白峰除了遺憾,更多的是憤怒。


    雖然最初是他挾持了攔江舫主,但他從未想過要殺人,甚至於枯榮釣叟之間的矛盾,真要是等到宮權過來,同樣有調和的餘地。


    然而一隻稻草改變了事情的發展,甚至那個驅使稻草的凶手更是對犼獸動了手腳,這才導致無數人殞命,攔江舫毀於一旦。


    寧白峰看向巫山深處,緩緩喝了口酒。


    酒入愁腸,化作一腔熱血。


    “所謂好馬配好鞍,這把劍就送給你了。”


    宮權將手上那柄有些彎曲醜陋的劍遞給寧白峰,說道“劍雖然醜了點,但畢竟曾是廊橋掛劍,又經丹火淬煉而不毀,算得上是異寶裏的上品。”


    寧白峰接過劍,並不懷疑宮權說的這些。


    能作為廊橋掛劍,其效用就是阻截走江之物,品質必定差不到哪裏去,如今又經過金丹自爆而不毀,確實算的上異寶裏的上品。


    宮權眼見寧白峰準備推卻,瞬間想起當初在天淵裏三人分寶時的情景,頓時頭大起來,立即搶先開口說道“先前那一戰,你出力不小,況且又受了傷,這柄劍就當是給你的補償。”


    寧白峰苦笑道“出手相助,哪能動不動就要補償。”


    宮權立即搖頭道“話不能這麽說,有付出就要有回報,天經地義的事。我雖不是劍修,卻也知道以劍芒對敵難免吃虧,這把劍給你剛好適用。”


    寧白峰仔細想了想,不再推辭,將劍收下。


    先前與犼獸對敵,若是手中有把好劍,也不至於會吃虧。


    劍芒雖能殺敵,卻終究比不上神兵利器。


    如今體內玉劍的本命祭煉尚未完成,不能出鞘殺敵的情況下,確實需要一柄佩劍在身。


    至於劍的美醜,寧白峰倒並不在意。


    如今事情處理完,宮權拍拍衣袖,問道“現在有何打算”


    寧白峰說道“靈龜既然已經救出來,自然是要護送他繼續走江去龍門,況且有些人,總要在某個地方再次相遇。”


    宮權沒有問是什麽人,但是對走江去龍門之事比較感興趣,說道“既然是要繼續走江,從這裏到龍門,沿途還有不少攔路虎,遠的不說,近的就有戲龍灘,光憑你們主仆估計還有不少麻煩,老夫閑著也是閑著,就一起陪你走走,順便看看江景。”


    這一次寧白峰沒有拒絕。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有這裏最大的地頭蛇沿途護送,對此時受傷的元泰來講,必定是件好事,也會更輕鬆一些。


    事情說定後,兩人掠下畫舫,在帆船處找到宮弱水,要了一艘雨舟,逆流而上,去找元泰和聶紅竹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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