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白峰瞬間懵然。


    並不是見到劍閣閣主讓他這樣,而是閣主最後的那聲稱呼。


    寧師弟。


    這個叫法本身並不如何出奇,但若是從劍閣閣主的嘴裏說出來,便是天下之奇。


    自始至終寧白峰不過是三代劍池弟子,而閣主卻是宗門最老的一輩,兩者之間輩分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此時居然被閣主稱為師弟,這要是傳了出去,其震驚程度,絕對不亞於左辭是劍林奸細一事。


    寧白峰神色一震,轉頭看向四周。


    閣主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微笑道:“不用擔心,他們聽不見,也看不清。”


    寧白峰聞言,回頭看著閣主,心知對方必定是用了什麽不可知的手段。


    雲台上如同籠罩了一層水鏡,無人發現異樣。


    閣主繼續說道:“你是劉師叔的再傳弟子,如今更是劍池橫主,你我自然是兄弟,不必太過驚訝。隻是當下並不方便表明你的身份,還望師弟見諒。”


    這個解釋一出,寧白峰算是知道這聲寧師弟所謂何來。


    以這句話為根基,很多事情都隱含在其中,比如弦月墜,比如蘇老,比如首席敕令。


    即是解釋緣由,也是表明身份意圖。


    相同此節,寧白峰平靜下來,“閣主......不必介意,我也不太想讓人知道這事。”


    師兄二字,寧白峰實在叫不出口,或許是反差太大,也許是事出突然,他總覺得差了些什麽。


    閣主看著這個逐漸褪去青澀的白衣青年,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盡管輩分上相同,但他的眼神卻如同在看一個有出息的晚輩,心中老懷甚慰。


    寧白峰雖早已習慣被人注視,但此刻依舊有些不太自然。


    閣主開懷的咧開嘴,笑道:“好了,正事要緊,今天可是個大日子。”


    寧白峰立即神色一正。


    今天確實是個大日子,雲台論劍,山門諸事,皆非尋常。


    閣主轉身看向另外一處的左辭。


    這一瞬間,水鏡悄無聲息的消失,仿佛從未有過。


    雲台間的眾人看著這個麵貌普通的男子,縱然心思各異,但卻無人說話。


    回元山弟子與師長們詫異至於,眼中閃著一絲激動。


    從未踏出劍閣的閣主居然出來了。


    左辭看著閣主,神色很平靜,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我們上一次見麵,好像是我繼任鎮嶽峰主的時候。”


    閣主點點頭,輕聲道:“確實如此,你的峰主敕令,還是我下發的。”


    說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緬懷,“數百年前之事,仿佛就在昨日。”


    對他們這些大修行者來說,數百年時間,隻是一次閉關的事。


    而對下麵之人來講,往往就是一生。


    世間傳言閣主從未現身,並不是閣主不出現,而是在他們活的時間太短,看不到閣主走出來的那一刻。


    很殘酷,也很真實。


    左辭輕聲笑了一下。


    那時的他也曾意氣風發,無奈數百年的沉澱,讓他逐漸成為那個始終不苟言笑的鎮嶽峰主。


    修為低時,無法撬動劍閣,心境自然很輕鬆,然而到了修為逐漸增高,他心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直到如今不得不孤注一擲。


    左辭深吸一口氣,正色道:“動手吧,我不需要憐憫!”


    閣主臉上的緬懷之色褪去,看著他道:“你的命不該由我來終結,這些年來,你就沒有恨過他們?”


    左辭沉默不語,


    他知道閣主說的他們,指的是劍林。而恨的意思,指的是將他當做棋子,一步步引向今天這個身敗名裂的地步


    “或許有,隻是已經沒有意義。”左辭輕歎道。


    時至今日,若非左辭自願,以他如今的身份實力,劍林也奈何不了他。


    左辭心中歎息,歸根到底,其實也隻是心裏的那股欲念在趨勢罷了。


    閣主說道:“為劍林背負了那麽多年,也為劍閣出次手如何?就當是償還數百年來的栽培之恩。”


    左辭眉眼微垂,沉思片刻,說道:“我隻求一死!”


    聲音決絕,不容拒絕。


    閣主歎息道:“但也要死的有價值,我可以給你一個發泄心中恨意的機會。”


    左辭微怔,隨即臉色一變,“你......”


    閣主輕聲一笑,並未言語。


    ......


    ......


    自閣主出現開始,雲台外的眾人全都好奇地看著他。


    有些活了數百年白發蒼蒼的長老們,生出恍然隔世的感覺。


    閣主很少親自過問山門事務,甚至很多次雲台論劍,也隻是駕馭琉璃瓦片協助抽簽,以及最後宣布結果。很少出現在眾人麵前。


    距離上次出現在山內,他們還隻是剛剛入門的普通弟子,左辭剛剛接任鎮嶽峰,卓心遠眉毛與頭發依舊烏黑,桓君與顧寒影才剛剛結為道侶不久。


    那已經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修行無歲月,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很多來此觀禮個宗派人士,從來隻問閣主其名,卻從未見過閣主真容,今天所見的一起,確實當得起不虛此行四個字。


    反倒是年輕一輩的弟子們,激動之餘又覺得欠缺些什麽。


    至於是什麽,又有些形容不出來。


    “閣主看起來好......沒氣勢。”


    阮蔓蔓站在郎平身邊,輕聲嘀咕一聲。


    旁邊的吳子起想了一下,輕聲道:“是不是覺得應該一身威嚴劍袍,眉發皆白,長須垂胸,這才符合閣主形象?”


    阮蔓蔓愣了一下,然後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郎平聽到兩人對話,眼神略微看向另一處那個身穿鶴氅,眉發皆白的男子。


    上陽峰主卓心遠倒是很符合這種形象。


    二人說話聲音很小,其他人並沒有聽見,反而是雲台上的對話,傳向四方。


    眾人皆不解閣主與左辭所說何意,閣主卻已經轉身看向雲台外圍。


    這道目光很平靜,甚至很平淡,然而掃在眾人身上,盡皆心神一震。


    這感覺,就像初生的朝陽,雖每日可見,但當突破天邊雲霧,光亮落在田間地頭上,依舊讓人心曠神怡。


    雲台間的細微的議論聲瞬間平息。


    閣主的目光,最後落在躺在劍舟裏的那具屍體上。


    很多人同樣也看向哪裏,然後又看著雲台上的白衣青年。


    閣主惋惜的歎口氣,輕輕一揮衣袖。


    裴千山的屍體立即飛起,去往高入天穹的劍閣。


    當裴千山的軀體即將臨近劍閣時,一陣天風吹過,軀體如煙塵一般,被風吹散,飄向遠方。


    那具軀體消散後,一柄玄青色長劍顯現出來,飛進劍閣之中。


    寧白峰看著這一幕,內心古井無波。


    無論此刻雲台外有多少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他都不會動搖。


    這柄飛入劍閣裏的劍,是當初那座**獨尊劍陣裏的其中之一,如果能當做證據,他會毫不猶豫的說出裴千山劍仆身份。


    甚至在某些時候,他有種想將伏山河的消息告訴薑楓,然後讓薑楓告訴閣主,讓他直接出手殺了伏山河。


    但經過思考之後,他選擇隱忍。


    原因就在於,當初劉儉


    那些實力驚天動地的老前輩都沒辦法徹底殺死他,那麽告訴他們就不見得就是個正確的選擇。


    更何況,他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大道之爭,故而在他個人看來,最好的做法就是自己親手殺敵。


    這才是大道之爭最正確的做法。


    目送那把劍消失後,閣主看向雲台外的眾人。


    “雲台論劍至今,劍道人才輩出,尤以今日最為出彩。”


    閣主聲音平緩地說道:“雖發生些許不愉快之事,但瑕不掩瑜。年輕後輩子弟,不該因我們這些老人而掩蓋其鋒芒。”


    “若無異議,此次雲台論劍最終獲勝五人,便就此定下,即日起,可前往閣內修習無上劍意。”


    聲音傳遍雲海,無一人多言。


    雲台論劍的五人,在年前一輩中已經得到公認。


    這其中尤以寧白峰最強,因而無人有異議。


    閣主伸手超劍閣招了招手。


    眾人正不解其意,卻隻見劍閣裏飛出四道靚麗的劍芒,懸停在雲台上。


    四柄造化級長劍。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這四柄造型古樸典雅的劍上,眼神雪亮。


    身為劍修,對劍癡迷極為正常,更何況是四柄仙階寶劍,如何不鄰人心動。


    然而寶物在前,卻無一人敢伸手。


    閣主目光掃過劍舟上獲勝的那四人,笑道:“怎麽,你們都不要麽?不要的話我可就收回去了。”


    雲台外的四人這才醒悟,紛紛飛身上前。


    一人一柄,剛好。


    隻是很快就有人發現,獲勝五人,隻有嶽寒衣他們最先勝利的四人獲得獎賞,寧白峰卻一無所獲。


    有些人心想難道這是對他殺死裴千山的懲罰?


    另一些人卻想起當初寧白峰曾放言看不上獲勝獎勵,難道是因為這個願意?


    得劍的四人,都看了一眼寧白峰,神色各異。


    寧白峰依舊一臉平靜。


    隨後嶽寒衣朝著閣主躬身行李。


    另外三人緊雖其後。


    盡管南秋野與祁玉並非回元山弟子,但依舊認真行禮。


    某種程度來講,太白劍府與青蓮劍坪是回元山鼎劍閣下宗,行禮也是應有之義。


    授劍完畢,閣主笑著點點頭,轉身看著寧白峰,伸出右手。


    寧白峰立即愣住,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嶽寒衣等四人也是一頭霧水。


    雲台外觀禮的眾人更是覺得莫名其妙,卻又隱隱覺得這似乎另有深意。


    寧白峰看了一眼那手掌,覺得這莫非是要跟他握手?


    他的目光順著手掌上移,對上閣主溫和的目光。微微一怔後,寧白峰伸出右手,握在這隻手掌上。


    閣主的聲音瞬間想起在他的心湖間。


    “師弟,請借劍一用。”


    寧白峰心神一驚。


    兩人相握的手掌上,驟然迸發出璀璨的劍光。


    轉眼之間。


    閣主鬆開手,握著一柄九尺長紫色玉劍,指向天穹。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把劍上,繼而望向天穹。


    “蒼天在上,劍道獨尊。今日,我以劍閣閣主之名,攜回元山鼎劍閣,向天稱宗!”


    “名為劍宗!”


    閣主的聲音振聾發聵,響徹天地。


    紫色玉劍上衝起一道劍芒撞向高處劍閣,整座劍閣立即爆發出絢爛的光芒,劍閣頂部更是劍光直衝天穹。


    隨後,天穹上霞光萬道。


    一望無際的雲海之上,從地下衝起無數道劍光,與天穹霞光遙相輝映。


    這一刻,向天稱宗,天地同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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