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在空,衣袂飄飄欲仙。


    站在劍首的寧白峰回頭看了元鎮一眼,笑道:“還記不記得當年咋倆第一次駕雲?”


    元鎮笑道:“那當然!當年老煙鬼駕雲,咋倆上去之後可是興奮了好久,隻是那手分雲之法,以我現在的實力,實在力有不逮。”


    既已拜師,依舊還是這副沒大沒小的模樣,這對師徒之間關係,也是沒誰了。


    寧白峰笑問道:“適才聽你說煙霞老前輩閉關,真的能突破至天仙境?”


    元鎮臉上笑容逐漸消失,最終有些淒苦沒落。


    寧白峰立即明白原因。


    他伸手拍了拍元鎮肩膀,輕輕歎息。


    元鎮望著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煙鬼會死?”


    寧白峰點點頭,歎道:“當年與徐拱那一戰後,我看到煙霞前輩氣息如死水,便知他有死兆,奈何老前輩不讓我說,所以就一直瞞著你。”


    元鎮自嘲一笑,“何止瞞住了我,他瞞住了所有人!”


    寧白峰沉默無言。


    當年在蝴蝶穀裏分別時,他就已經猜到老道士會這麽做。


    許久後,寧白峰迎著風,輕聲道:“他也是為了你,那時候你年紀小,修為低,若是讓人知道他重傷垂死,你就成了別人眼裏的香餑餑。”


    這個道理,現在的元鎮又豈會不知。


    “當年回到萬壽後,老煙鬼強勢摧毀渦陽國內兩家修行山門,平滅邊疆之患,穩固了渦陽國勢,然後將所有的東西全都傳給了我,說是看見了天仙瓶頸,要閉關靜修。”


    元鎮眼中含淚,臉上卻滿是譏諷,顫著聲音繼續說道:“我當時傻不伶仃的就信了。整天滿山瘋跑瞎玩,後來有一年,我突破至凡胎三境,想我那時不過才二十歲冒頭,便有如此修為,實在忍不住就跑到老煙鬼的閉關地,大喊大叫想要炫耀一番,結果絲毫回應也無。”


    淚水,終究還是從元鎮的眼眶裏溢了出來。


    “我闖進他的閉關地,卻隻見到蒲團上坐著一具枯骨,已經坐化多年。身前地上放著一封信,以及一杆拂塵,便再無一物,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


    風吹拂麵,將元鎮臉上的淚水帶走。


    有的滴在後麵黑驢的臉上,有的隨風去往遠方。


    良久後。


    元鎮抬起衣袖在臉上一擦,衣袖落下間,強顏歡笑道:“後來我看了那封信,才明白很多事。那天我從老煙鬼的閉關地出來後,便啟動了守門陣,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並且對外宣布老煙鬼閉生死關,不成天仙不出關。而我隻能照舊仿佛若無其事,沒心沒肺的瞎晃蕩,亂跑撒野。”


    寧白峰能想象的出來,當時元鎮那種麵上笑臉迎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卻每到無人深夜,輾轉難眠的痛苦。


    畢竟當年離開濱海縣的那段時間,他就是這麽掩飾過來的。


    至於老道士,對外宣稱不成天仙不出關。


    既已坐化,便無成天仙的可能,所以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出關。


    但即便如此,其遺留下來的威懾力,依舊在庇護著元鎮。


    碧水宮前元鎮如此挑釁找事,孟姝他們沒有第一時間出手強勢斬殺,便是忌憚於此。


    先師餘蔭,徒承其惠。


    老道士此生已盡朋


    友之情,家國之情,師徒之情,確實當得起真之一字。


    謂之真君,乃是褒獎。


    元鎮深吸一口氣,微笑道:“這是你第二次看到我哭鼻子,作為補償,那邊有個小鎮,你得請我好好吃一頓,順便給我講講你這些年遠遊萬裏,見識過了怎樣的風光。”


    寧白峰順著元鎮的指向看去。


    腳下右側田野阡陌處,有一籠罩在薄霧之中的小鎮。


    “想吃東西還不簡單,我請客!管夠!”


    寧白峰笑了一聲,禦劍落向鎮外林間。


    隨後,三人一驢,出林入鎮。


    找了鎮內最大的一間酒樓,元鎮一進門就大聲高喊:“小二上酒菜!各種招牌菜全都來一份。”


    店小二擦著桌椅,頭都沒來得及抬,大聲應喝。


    隨即熱情的邀請幾位豪客上樓。


    卻不料剛上樓梯,居然發現身後跟著一頭黑驢,小二當即臉色一垮,準備將其趕出去。


    元鎮卻提前將他攔下,笑說道:“看走眼了不是,這可是位貴客,驢爺要是不高興,今天這頓飯可就吃不了了。”


    店小二一臉哭笑不得,“客官,你這......”


    這不典型是讓他為難麽,這麽大的酒樓,讓驢子進來跟著人一起用飯,你是不介意,其他食客咋想。


    元鎮立即轉頭朝寧白峰打了個眼色。


    寧白峰心鄰神會,翻手間掌中出現一枚碩大的銀錠。


    元鎮抓起銀錠拍在小二手裏,笑道:“這就不為難了吧。”


    小二抓起銀錠往嘴裏一咬,瞅著銀錠上的牙印,滿臉堆笑,“客官您請,好酒好菜馬上給你備上。”


    開門做生意,給了錢的就是大爺。


    別說是帶著一頭驢吃飯,您要是錢給的足,帶一群豬來吃飯,照樣沒問題。


    三人一驢順梯上樓。


    黑驢經過小二身邊時,甚至還不屑的打了個響鼻。


    小二詫異了一下,暗自腹誹幾句。


    想不到這頭驢還挺有靈性,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進入雅間。


    剛坐下不久,酒菜就魚貫上桌。


    元泰抓起一隻烤雞大口撕咬,嗦幹淨一根雞腿骨後,捏著雞骨頭朝窗外指了指。


    寧白峰扭頭望去。


    街對麵的一間屋舍頂上,有個遊俠兒抱著一根木棍,躺在屋瓦上,斜斜的看著這邊。


    寧白峰端起桌上酒杯,朝著遊俠兒示禮。


    元鎮朝身邊低頭啃菜的黑驢看了一眼,然後對著窗外笑道:“土地公,要不要來湊一桌?多雙筷子多隻碗而已。”


    盡管隔的很遠,但他們很確信,這位遊俠兒模樣的土地公,必然聽得見。


    大妖進城,最緊張的就是他們這些城隍土地。


    遊俠兒搖了搖頭,“心領了,幾位仙師是路過還是停駐?”


    路過還好說,不算什麽事。


    但要是停駐小鎮,那他的麻煩可就大了,光是這一道一俗兩位仙師就讓他頭大,更別提另外兩位。


    那頭驢還好說,尚未化形的小妖,他憑借山水先天地勢,可以輕鬆應付。


    但是那位此時正在胡吃海塞的駝背老者,僅僅隻是剛剛那雞骨頭指了他幾下


    ,就已經讓他心驚肉跳。


    他甚至有種,那根雞骨頭會隨時打碎他金身的感覺。


    他很確幸,那就是一頭大妖。


    這讓他一個小小的土地,怎麽扛得住。


    寧白峰不願多糾纏,笑道:“吃完就走,不勞土地公費心。”


    遊俠兒倒也幹脆,點點頭,然後一個翻身,躍到屋簷後,消失不見。


    與其在這心驚肉跳的招人嫌,還不如幹脆眼不見為淨,對方那麽大的仙師,沒必要糊弄他這個小小的土地。


    元泰撚起一隻雞翅塞進嘴裏,嚼的骨頭嘎嘣脆響,“這土地公,倒也是個明白人。”


    寧白峰輕輕笑了笑。


    山水神靈,自有其職責所在,能少給他們添些麻煩就不去招惹。


    元鎮忽然一巴掌拍在身邊黑驢臉上,叫罵起來,“滾一邊吃青菜蘿卜去,這蹄髈是我的!”


    黑驢張口就準備罵人,眼睛忽然瞥見對麵的駝背老者,又忍了下來,隻得去啃那盤子青菜蘿卜。


    端菜進來的店小二看見這一幕,心裏微微感歎,人驢同桌,彼此搶食。


    這幾位爺,不一般呐......


    隨著小二的退走,屋內兩個多年未見的摯友,開始推杯換盞,閑談過往。


    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寧白峰在講,元鎮在聽,不時笑言點評一下。


    直至酒足飯飽,桌上滿是殘羹冷炙。


    元鎮捏著茶杯漱口間,忽然覺得袖子微震,然後掏摸出一尊古銅色七層小塔。


    一隻拇指大小的飛燕從窗外疾速掠來,落在小塔飛簷上。


    元鎮手指翻轉,一枚折背錢出現在手中,然後被其塞進小塔一層的門洞裏。


    隨後,站在飛簷上小巧飛燕張嘴吐出一隻卷軸。


    原來是飛訊來了而已。


    元鎮攤開卷軸,一臉古怪,接著就往寧白峰那一扔,嫌棄道:“這是你惹的麻煩。”


    寧白峰一怔。


    你的飛訊,怎麽算是我的麻煩?


    他疑惑的捏起卷軸,翻開細看片刻,臉色微變。


    “我於荒莽遇險,若半年內不歸,便已身隕,請代為前往離北梁國泰康郡聚通山外臨山鎮,向長明叔父報喪。”


    卷軸上的字跡不多,不過才幾句話。


    而且內容也很不吉利。


    但上麵提及的地址,卻讓寧白峰極為熟悉。


    因為那裏正是當年綠柳山莊封山後,趙氏子弟搬出來後居住的地方。


    長明叔父,必然是二莊主趙長明。


    卷軸字跡的最下方,落款人正是趙碩。


    寧白峰將卷軸重重一握,抬頭看向元鎮,“趙碩來找過你?”


    曾經與趙碩分別時,他便告訴趙碩自己有個好友叫元鎮,住在離洲西北渦陽國萬壽山。


    當時趙碩還豪言要抽空去看看,並以為是他戲言,卻沒想到他說的居然是真的。


    元鎮剔著牙,點頭說道:“年初的時候,山腳來了個極為好酒的落魄漢子,說是你的第二個朋友,來找我這個第一個朋友認識認識。”


    寧白峰微微點頭,當初確實有這麽一個說法。


    趙碩好酒不假,隻不過他那種英俊的公子哥兒,怎麽會混成落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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