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如律令!”


    隨負屭咒令聲斷止,其袖袍內濃白氣霧散溢而出,縈繞於身,恍若遠天雲霾,漲鼓得衣裾飛揚,鬢間長絲搖曳。現今負屭這般模樣,可當真是駕霧騰雲,乘風跨月,好似畫中仙人,盡顯飄渺灑脫之意。


    時不達瞬息,負屭身周雲霧便由白轉黑,隱約伴有異聲乍響,其手中精鐵折扇骨梢處湧生出數道殛電,狀若蚖蛇,行似驚鴻,直奔泣難釋子而去。


    其實對於像負屭和螭吻這類執念深重的人來說,言語上的佛法教化能起到的效用已經是微乎其微,所以即便是在有無垢寶蓮的加持下,泣難釋子卻也難保自己單靠嘴皮就能勸得住二人停戈止殺,立地成佛。何況這佛經典藏中尚有金剛伏魔,轉世修羅的典故,如若負屭與螭吻執意要動手,那麽泣難釋子也不會選擇坐以待斃,而是趁著彼時負屭尚在蓄勢之中,暗自調運亨來寶象,護在身前。


    且說這數道殛電落下,途徑碧波之時,海水受其灼燒化作蒸汽升騰,場間一片朦朧之中,負屭手上劍訣指出,口中喝道:


    “縛!”


    一聲令下,方才行進還有些錯亂的殛電突然變陣,交錯往複,儼然形成一道電網,撲向泣難釋子。


    “哞嗯!”


    反之,泣難釋子身前亨來寶象長鼻高揚,口中發出淒烈嘶鳴,挺身向前,迎擊殛電而去。


    電網與水象,道術及佛法,孰高孰低,孰強孰弱,隻消頃刻之間便可知分曉。


    不料正當這時,隻聽得泣難釋子身後:“噗,噗,噗……”


    數聲異響落下,泣難釋子頓時麵如死灰,身形陡然一頹,竟險些從水形蓮台上跌落下去。此刻隻見他一手扶著蓮台邊緣,一手近乎痙攣般的抽動著,朝自己前胸探去。


    昔日堅挺壯實的胸脯,現今入手竟盡是一片虛無,數道碗口大的洞穿傷口分布在泣難釋子的上半身,新鮮的創口表麵不知被何物燒灼得一片焦糊,猶如結痂一般,將沾染上高溫,尚處於沸騰狀態的血液封鎖在其體內,而創口邊緣則更是餘溫不減,伴隨著滋剌滋剌的聲響,升騰起絲絲白煙,將皮肉燒灼得通紅。


    故此,泣難釋子不單是覺得胸肺悶堵,呼吸滯澀。在其破損的髒器內蓄滿沸騰且無法正常流動的血液之後,強烈的嘔吐感,催使他噴吐出肺中瘀血,猩紅點點,沾染了座下蓮台。而後,愈發明晰的窒息感和劇烈的痛楚,致使他頭腦昏沉脹痛,心感漸失,意識遊離在消散的邊緣。


    事已至此,可泣難釋子仍是不願放棄生的希望,隻見他用手撐著水形蓮台邊緣,正想要強行坐立起身時,腦中卻突然冒出一陣猶如群蜂振翅般的嗡鳴。


    “嗡……”


    在聽到這嗡鳴的一瞬,先前泣難釋子額角漲鼓得仿佛隨時都將炸裂開來的青筋,突然幹癟了下來,這仿佛是一個信號,與此同時,在泣難釋子的皮膚上,開始浮現絳紫色星狀斑紋。而後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大頭朝下,直直的倒了下去,落在七重海上,進而沉向海底。


    沒了施術者的操縱,水形蓮台及亨來寶象頓現潰散之勢,後者更是在與電網的戰鬥之中,遭其切割成碎塊,而後盡數蒸騰為水汽,回歸到七重海中去。


    至此,泣難釋子完敗,作為勝者的負屭緩緩鬆開劍指,因此而失去控製的殛電,不再能保持常形,於空中肆意地宣泄著能量,很快也便消散了去。


    與此同時,別處另有數道寒光朝負屭掠來,這寒光真身即是數枚刻錄批文精鐵卦簽,也正是洞穿泣難釋子軀體的罪魁禍首,同樣是負屭最早現身時,投射而來的數道寒光。


    時不過少頃,這數道寒光於空中各自劃出明亮的異彩,返回到負屭身旁,並入其手上折扇扇骨之中。


    而後隻聽“啪嗒”一聲脆響,負屭合上精鐵折扇,隨即擺首晃腦,扇腕輕搖,心中分明狂喜,卻偏又矯揉造作的輕吟道:“老君令法——紫霄雲雷引!”


    正當負屭為自己手段得意之時,卻有一聲顯得不那麽合時宜的話語響起:“誒呦呦,這是誰呀?我都快認不出了。”


    負屭聞言背轉過身來,循聲望去,隻見先前一直在旁圍觀的螭吻,此刻正一臉詭譎的笑望著他。


    憑著螭吻與負屭的惡劣關係,後者自然是不可能落下前者話柄不用,再度出言譏諷道:“我還以為我們的大文豪,是有多清高呢?想不到竟也會和我這陰毒之人一般,使得好一手偷襲的把戲。”


    負屭聞言,麵色沉靜,不為所動,開口辯駁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可為心中道義,忍常人之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行常人所不能行,決常人所不能訣,成常人所不能成。”


    “道義於我而言,乃是安身立命之根本,然事急從權,我此番雖下手陰毒,有悖道義,但當是舍生取義,大無畏之舉。”


    “嘖,油嘴滑舌。”螭吻聞言不屑道:“你們這群酸腐書生,永遠都是這套隻對自己有利的論調。”


    “你!”負屭剛有些想動怒的念頭,旋即又被他強壓下來,心境稍加平複後,負屭輕輕搖頭道:“唉……算了,大局為重,別再拖遝了,快點給這女娃一個痛快。”


    “急什麽?”螭吻言罷,將臉緊貼在關押忒浮亞的監牢上,他那化形成水人的滑膩軀體,上下遊走,似是在欣賞絕景一般,要將忒浮亞身上的每一寸細節看遍。


    “她這雙眼睛可真是好看的緊,尤其是在將死的時候。”螭吻舔舐唇齒,語氣陶醉的說道。


    負屭見狀,心中剛消的那陣火氣又是被螭吻這下作的舉止,重新勾了起來,當即怒喝一聲:“夠了!”


    “現在可不是任由你這齷齪嗜好發作的時候,別忘了我們此行是來幹什麽的!”


    螭吻聞言,頗為不悅的抬起頭來,衝著負屭冷語道:“我說了,你急什麽?”


    “你說我急什麽?三哥交代下來的事情,若是辦不成,你可有想過後果?”負屭高聲喝道。


    螭吻聞言漠然回答道:“三哥交代我等截殺傳承者,可又沒隻派你我二人來做,眼下你殺一人,我再殺一人,本就是已經完成了任務,三哥就算再嚴苛,也不會降罰於我等,何況……”


    言至此處,螭吻緩緩將視線移至海島處,麵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表情,繼續說道:“你不覺得,今日的霸下,著實有些不太對勁嗎?”


    經由螭吻這一提醒,此刻負屭也察覺出不對來,同樣將視線投向海島處,口中喃喃道:“好像……確實和平日裏不太一樣。”


    “萬幸那些風花雪月的書本還沒將你眼睛毀掉。”事已至此,螭吻言語間可還不忘調笑負屭一番,但隨一語言罷,螭吻正色肅聲,繼續說道:“皇極驚天拳固然厲害,但作為聖人武學,可不是誰人都能掌握其精髓所在,霸下平日在我等麵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毫無皇者風範,可今日他所散發的氣勢,尤為陰邪,竟會讓我也會感到心悸,這未免太過反常。”


    負屭望著遠處海島上的那道黑色身影,亦有驚心之感,不由得對螭吻所言讚同道:“確實……”


    麵對如此怪異的情景,負屭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隻得繼續向螭吻問道:“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等。”螭吻言簡意賅,答應道。


    “可我們也不能在此幹耗著吧?”負屭顯然對這答複不甚滿意,繼續追問道。


    “我說等,那便等,自會有人來替我們探查虛實。”


    “誰?”負屭問道。


    螭吻聞言,衝著東北方向努了努嘴,說道:“這不是來了嗎?”


    ……


    與此同時,海島之上,近百道身影齊齊落下,來得卻並非是法衣乘劍的成道山門人,而是皆身著青蟒服,頭頂烏紗笠,腰掛繡春刀,製式統一,官家模樣的一行人。


    來人為首者乃是一名約莫壯年歲數的男子,身著大紅鬥牛服,寬額囊腮,粗眉怒目,蒜鼻歪嘴,是惡煞之相,加之其左下頜處一道過頸的刀疤,則更顯凶厲。


    隻見此人三兩步踏前,一手掌心抵著腰間刀柄,一手自懷中取出一道牛角軸蠶絲布卷,當著玄囂的麵攤落開來,而後高聲喝道:“東勝神州聖人治下,玄靖司兵衛長,裴蘇我,奉聖人令,緝拿逆賊解喪瞳……”


    “見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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