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念無念覺得他真是討厭洛天北到了極致,即便是化身黑子,在那些塵封不可記起的記憶裏也記得是有個人要去殺的。


    至於為什麽會如此討厭這樣一個人?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也就好像天性使然那樣,食物鏈中的兩個極端,都是食肉者但兩方怎麽都喜歡不起來,甚至討厭。


    “能與我講講這一甲子歲月來的事情嗎?”他淡淡說著,聲音在空曠的山道上響起,眼神卻已向南方的方向飄去。


    那是趙國京都的方向。


    恢複了記憶和修為,他自然也查探到吳沐和慕容修隱匿在暗處。


    “其實……本姑娘我還是更喜歡黑子一些!”吳沐最先顯現了出來,想起黑子的儒雅隨和,她覺得莫無念這淡淡的語氣真的一點都不禮貌。


    也雖然,他根本不知道禮貌的概念,也幾乎不曾對她禮貌過,常有的都隻有說教一般的老氣橫秋。


    不過人往往都是口是心非,總是喜歡說些假話來掩飾自己,她現在就是這樣。


    就如很久以前他們剛剛踏上修行吵架時那樣,她說出了“黑子先生”身上各種的優秀品質,而把他貶低的一無是處。


    她也還說得起勁,小腦袋越揚越高,像極了一隻驕傲的小貓。


    可輕飄飄響起的一句:“兩個都是我。”。


    讓她無可奈何,也無力反駁,可隨即他看著她認真說道:“一甲子歲月修到陰虛境,很不錯。”。


    聲音淡到就像沒放鹽的寡湯,但她聽了卻是一消心中所有的不歡而散,陰雨連綿的內心也立刻放晴。


    為他認真說起了青州這一甲子歲月來的變化。


    首先是趙國,現在完全成了青州正道的聚集地,當然這裏麵的變化是以墨塵閣為代表的正道,也值得一提的是幾十年前各宗門的大人物們沒有回來,墨塵閣儼然便成了青州第一修行宗門。


    一致的是,大人物們沒有回來,無人解釋,也沒人去問,也或者是沒人敢問……


    至於不與墨塵閣為首的宗門,要麽被刻意排擠,要麽宗內就會隔一段時間出現魔道弟子,然後被打上魔道宗門的標簽,被其它宗門群起攻之!


    亦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巧合,它會是巧合……


    除開這些,青州一切太平,甚至太平的不像話,也似乎那次封印事件過後,青州靈力濃鬱程度直接上了一個檔次,直接導致這近幾十年來有修行資質的人再過往上追溯上萬年加起來都沒有這麽多過。


    莫無念若有所思,郭取成與他說過他要為青州謀求來一個太平,想來現在是做到了。


    但莫無念不覺得這太平會是真正的太平,他至今記得郭取成在說到“太平”時一點也不堅定,前前後後猶豫好幾次,這種感覺就像是你明明知道它是海市蜃樓,卻還要故作高深,要騙別人就得先騙了自己,實際自欺欺人。


    “洛天北呢?”他看著她又問道,眼底閃起一抹殺機轉瞬即逝。


    “不知道,一個甲子前我就沒見過他。”她搖搖頭接著又道:“對了,我爹傳來消息讓我們防不要再其他修士麵前顯露自己”。


    作為女兒也總是想念父親的,這一甲子間她也偷偷去過趙國京都幾次,可那處地方被羽化境的修士設了結界,隻能遠遠看上幾眼。


    一度間,她也以為他遭遇了什麽不測,整日都是魂不守舍,一點心思都貪不到修行上,也就在三十年前,她才在傳喚符裏得到了這麽一句話。


    不過寥寥一句,卻也透出了很多訊息,至少證明那些宗門們的大人物的生命是無憂的,也就像郭取成說過的他們要困住那些大人物幾十年……


    隻是這幾十年是一甲子還是多少年?要知道隻要不超過一百年,哪怕是九十九年它都可以算是幾十年。


    這樣的一個幾十年勢必會改變很多東西,而流逝的時間也最能告訴人結果和答案,但它不一定是好的。


    “趙國的那處結界還在嗎?”


    “十年前取了。”


    “我想去一趟趙國。”


    “啊?”


    吳沐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覺得父親讓他們不要去接觸其它修士一定是要他們去預防什麽的,有它的道理的。


    “我想去一趟趙國,很多事情你坐以待斃,你連成為棋子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成為棋手。”莫無念始終盯著趙國的方向,臉上雲淡風輕,但目光透出一些深邃。


    她一點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可要做些什麽的話,不說事情撲朔迷離直接牽扯到羽化境那個級別的修士,他們現在的修為也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那……你打算怎麽成為棋手?”她順著他玄之又玄的話氣呼呼丟下一句。


    “我不會下棋,也不需要成為棋手,把棋盤掀翻就好。”他淡淡說著,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那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智商不高的人一樣。


    她自然是小臉氣得通紅,柳眉皺起,一雙杏眼迸出幾點火星。


    他也沒有去理她,隻是目光盯著趙國,繼續思索著事情,他覺得他把事情想的也太複雜了,有時候該把事情想簡單


    一些。


    就如在你麵前擺著一盤棋,棋局風雲變幻、步步殺機,而你想要知道這局棋什麽時候會結束,作為一個門外漢就得先學會下棋,然後絞盡腦汁才能盡可能預知到它什麽時候會結束。


    但其實也沒這麽麻煩,一把把棋盤掀翻它就結束了……也就如與其在一團亂麻中找它的頭和尾,一刀斬下去就好,反正你要的是頭尾,哪怕這不是它最原始的。


    有了定計,他也正要禦空飛行向趙國那邊飛去。


    “離去前,你要不要再見見鳴風?”


    但一道清冷的聲音隨即響起,她從虛空中顯現出來自成一道美麗風景,正是慕容修。


    “這話……不像是你會講出來的。”莫無念眼中帶著幾分認真,接著又道:“作為黑子,我該去看看我的學生。”。


    他完全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可冥冥中他又覺得她該是做了什麽的,所以任何的所以然他都沒有問。


    “也就像你說的……你的歸一,本就是錯誤!莫無念是你……黑子是你……但有時候你隻做好其中一個就夠了!”她靜靜看著他,眼中閃現出他的“阿修”才會有的熟悉。


    這話語明明平靜,但仔細去品卻又耐人尋味。


    被她那平靜的、也早就習慣了的目光注視著,他心神稍稍有了些觸動:“你說的對,我的歸一是個錯誤,用你的話說我的歸一劫讓我多了一個會對她說客套話的人。可我隻會是我,也永遠隻有一個我……”。


    他後一句的回答與說與吳沐的話大體相同,但意義大不一樣。


    “你覺得呢?”就仿佛許多年前他常會問她這個問題一樣,他語氣帶著些隨意。但如細細品,卻也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感覺,也可能是錯覺。


    也好似這句話也像是在問吳沐。


    但無論是她還是慕容修都沒有回答他,隻是騰空而起向北邊的方向飛去。


    他沒有再言,也就跟在她們身後,她記得北邊是齊國的方向。


    齊國青山縣的落石村一直都是老樣子,那村口的老槐樹也還就是那個樣子,甚至連村民的作息生活都沒有改變過多少。


    隻是再提起這裏,人們不再是過去那樣刻板的想起它背靠青山,更多是都會不約而同想起在這裏出過一位聖人……被齊國及其周國十幾國奉為聖人的黑子先生。


    一別十五年,莫無念再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卻沒有任何家的感覺,就像是在外漂泊多年的人即便在某一個地方待上一輩子,他也不會覺得這個地方會是家,因為家是有歸屬感的。


    用著隱身術,他在村子裏靜靜的走著,路過王府時他進去看了一眼,院中的那張躺椅上正躺著一個人,但不是王白,卻是王俞峰,也許王白也早已作古化作了泥土。


    沒有再去看,他走出王府,按著記憶中的羊腸小道向著那片桃花林中走了過去……


    十五年的光景那處破敗的學堂卻已被人修繕了一遍,而在那片桃花林裏,一個教書先生正帶著一群學生在講課。


    卻見那先生穿著樸素的衣服,但配著清俊的容顏和儒雅的氣質,他舉手投足間盡顯風雅,不時微微一笑,當真可醉了浪漫天真少女的心。


    可惜,這裏也沒有什麽少女,都是些意氣風發才要學成東西去輕狂的少年。


    但莫無念還是一眼看出,在眾多少女中混雜著一個女伴男裝的少女,她神色認真一雙美眸中泛起秋水,映著的全是那先生,心思一點也不在他講的課上。


    她長的一點也不像明珠,但莫無念卻還是認出,且確定她就是明珠。


    “凡人的自然生老病死輪回,我本不該去管的,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覺得她該和她心心念念的黑子先生在一起。”熟悉的冷清聲響起,慕容修無喜無悲看著他。


    當年明珠死後,她保留了下來她的靈魂,然後將她轉世在了此處。


    修士修行,作為懲罰失去了輪回的資格,哪怕活上幾萬年死了,但死了也就是死了,真正的身死道消,而若去幹涉一個凡人的轉世輪回,她勢必也會在冥冥中以後也會跟這個凡人有關聯,這是因果,卻也是一種束縛你成仙的枷鎖。


    將你永遠的禁錮在凡塵中,永遠成不了仙。


    “我和她,不會有任何因果。”接著,慕容修又說道,聲音冷漠無情,仿佛她才是大道的化身,或者說她的冷漠還在它之上。


    這一刻的她無比陌生,讓莫無念甚至不能把現在的她與剛認識時的她重合在一起。


    他看著她認真又鄭重道:“也無論你是不是她,欠你的我一定還。”。


    這個“她”指他的阿修。


    沒有多麽華麗的詞藻去煽情,他說著也隻是把這句牢牢記在了心裏,就如他失去記憶化身“黑子”卻怎麽都忘不了歸一。


    一旁的吳沐覺得,就如慕容修與她說過的一樣,她的確很自私,也其實她們都一樣。


    所以吳沐一點氣兒也生不起來,可也許呢……她看向桃林裏男扮女裝、笑得爛漫天真的“明珠”,她覺得自己可能更自私。


    “走吧。”仔仔細細打量了“明珠”最後一眼後,莫無念轉身離開了此處,吳沐和慕容修也隨他而去


    。


    他說的異常平靜,靜的像是一聲歎息。


    也似是他們的離開帶起了一陣風,卷著一些沙塵吹進了桃花林裏,吹得林中的人手忙腳亂就要拿起手中的書本去遮住眼睛。


    可也是手忙腳亂,“明珠”一不小心解開了她的發帶。


    待到疾風靜,一個明眸善睞的俏佳人赫然出現在了眾人麵前,不同於一個甲子之前,那時是一個教書先生醉了滿地桃花,醉了一地的人,這一次,是佳人醉了所有……


    “明珠”看得到,她心心念念的先生驚慌失措的看了她一眼後低下了頭,那模樣也就嬌羞如情犢初開的她。


    可也不知為何,她也聽到先生說了兩個字:“走吧。”。


    也明明他根本沒有講過話。


    那兩個字很輕,輕到就如剛剛落在她手上一片鮮豔粉紅的桃花,兩行淚自她姣好的容顏上流了下來。


    她為何要哭呢?她也不知道,也許呢,有沙塵剛好進了她的眼睛。


    沒有稍作歇息,莫無念三人徑直向趙國飛去,在急速飛馳的空中,風不停敲打在他臉上,其實他也覺得,他說出口的“走吧”也更像一聲歎息……


    但這個答案他誰也不想問,連他自己也不想!


    ……


    也在這一天,趙國京都城的街上來了三個戴著鬥笠的人,但也沒有人去注意他們,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如他們這樣的人很多,不過也是天地間的過客,最終都會匯入芸芸眾生,消失與芸芸眾生。


    “你還記得當年那處集市的地方嗎?”莫無念看著眼前再也看不到一點熟悉的地方,語氣有些冷漠的說道。


    也雖然,他昔年年少時也一點都不了解京都城,隻認得莫府和芝歸林,但他還是想找到點自己認識的東西,哪怕是他昔年隨意丟過的一塊石子也可以。


    他在這處地方待了十五年,在和吳沐執行曆練任務時他路過莫府時,可以淡然到頭都可以不回一下。


    “人呢……該是會變的吧。”他不再試圖去找熟悉的東西,收起心思看向吳沐。


    吳沐放出靈識在臨近的各街小巷上掃視了一遍又一遍,最終也隻能搖搖頭。


    他聽罷像是陷入了沉思,許久後他道了句:“等,會有人來帶路的。”。


    世上不會有密不透風的東西,或者說隻要你一開始想用它去裝東西的時候,它就會有個豁口讓你把東西裝進去,即便你事後把它給封住,它也多少會隨時間遺漏些出來。


    封印也是如此,它每隔一定時間也肯定會露出些氣息出來,這就需要有人及時把這些氣息給處理了。


    而他要等的,便是這些人……


    也正說著,天空上幾點熒光閃現,不多時落在地上化作三個人。


    這三個人莫無念一個也都不認識,但卻恰到好處的正好就要與他們擦身而過,也就在最後一人要離開他們時,那人腳步頓了下來。


    “道友為何要戴個大帽子呢?”


    “天有些熱。”


    “道友說笑了,今天可是剛刮過一場略帶濕潤的北風……”


    “是嗎?那其實我是來殺人的。”


    那人莫無念真的一點也不認識,但那人也隻是說著說著就表露了自己的殺意,毫無道理又突兀。莫無念也隻是目光平靜的看向那人,似乎一點也不怕自己說的話會致使他身份暴露。


    “道友可真會開玩笑。”但最終,那人身上剛起的殺意又沉寂了下來,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繼續向前走去。


    莫無念也似乎沒有再去管他的意思,可也是那人剛走了幾步他道:“洛天北?”。


    那人腳步徹底停頓了下來,也隨著他轉身一張點綴著雀斑,像是長不大頑童的臉出在他的麵前。


    在一個甲子的歲月裏,他也隻當那人死了,也甚至關於那把凶劍的消息他也不打算告訴族裏的人,因為若是告訴了,那幾百年前族內一位族老為他在青州設的局便全崩了……


    也是一個甲子的歲月裏,他覺得人間的一切都美好了起來,尤其是那些美食,尤其是曾經在他嘴中味同嚼蠟的烤魚……


    但不知為何,他也時常想起自己和顏白當年在長河古渡口時的場景,他似乎也有些明白那些魚為何會奮不顧身的往他身上湊了,也或者也有另外一種解釋。


    它們知道自己是什麽命運,但依舊敢於去和那未知的命運一搏,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哪怕還是一死。


    再或者……它們就隻是想活著,隻是想活的更好一些,洛天北覺得其實他也是想活的更好一些的,也因為這些思想的出現,一個甲子的時間裏,他才明白了過去幾百年都不曾領悟的道理——活著真好!


    可再次看見莫無念,他不知該憤怒還是該害怕,他的美好就要被人奪取,隻需要那把通體幽黑的劍在他脖子上走上一遭……


    不過最後,他所有的情緒還是化作了憤怒,也為了來到青州他付出太多了,他不想功敗垂成!


    也其實他的一切也才開始,大風將起兮,他才要化鵬鵬程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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