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羊一號剛失去鏈接的時候,聯盟新聞總署就切斷了懸浮攝像機信號,中斷了這場萬眾期待的回歸直播。


    所有人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他們等待了二十年的曙光號沒有按時抵達空港,連派出去迎接的聯盟軍人也一個都沒回來。


    社會中彌漫著焦灼的氣息,人人都在猜測是不是出了意外。


    直到十天後,霍普星域聯盟最高軍政指揮機構“燈塔”才通過新聞總署發布了訊息,滿載藍晶礦的反重力空間躍遷船曙光號經巨獅一號蟲洞返回霍普星域途中遭遇襲擊,船艙嚴重受損,致使億萬噸珍貴的藍晶礦資源泄露在太空中無法回收。


    消息一出,舉國嘩然。


    行政首都萊特星審判庭外人頭攢動,無數標語傳單隨風飄起幾米高,此起彼伏的呐喊聲幾乎要掀了屋頂。


    “調查真相!嚴懲罪犯!”


    情緒激動的抗議者順著旗杆爬上去,振臂一揮引來萬人呼應。


    “納稅人血汗不容踐踏!我們需要真相!還我們真相!”


    “我們需要真相!”


    “還我們真相!”


    審判庭頂層的彩色玻璃窗被聲波震得微微發顫,舒雲歸仿佛聽不到一般,跟著兩個獄警慢慢走著。


    牆上顯示屏正在播放著國葬儀式現場,除去通過救生艦逃脫的聯盟飛行學院學生十五人外,共有一百四十六人在這次事件中犧牲,聯盟政府為他們舉行了國葬。


    儀式現場莊嚴肅穆,遇難者家屬哭倒了一片,舒雲歸停下腳步注視著屏幕,在一百多張黑白遺照中看到了自己的老師。


    從前大家都覺得這個老師冷漠,沒人記過他的名字,課上課下都隻喊老師。


    現在知道名字了,卻沒法再喊一句老師了。


    人類好像總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舒雲歸紅了眼眶,來不及悲痛,先被獄警推了推肩膀。


    “走啊,開庭了!”


    聯盟政府控告舒雲歸非法駕駛、越權操縱致使國家財產重大損失,朱新月一語成讖,舒雲歸剛從曙光號爆炸的巨大衝擊波中醒過來,還沒從劫後餘生中嚐到半分慶幸,先收到了一紙控訴,緊接著就下了獄。


    在獄中他想了很多,比如出發前那個充斥著怪物的實驗室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比如那些鋪天蓋地的怪蟲現在是否還遊蕩在巨獅一號蟲洞附近


    還比如自己在最後關頭脫離備用能源艙,能源艙與先一步脫離的武器艙相撞引發爆炸,這一炸之後,曙光號艦體還能殘存幾成


    他好像不止拖了人類的後腿,還成了人類的罪人。


    今天是他第一次上聯盟審判庭,所幸沒有直播審判過程,不然他那當了一輩子兵的爺爺要氣的阿爾茲海默症痊愈,跳起來用拐杖打斷他的腿。


    剛進審判庭就看到坐在家屬區的朱新月和幾個關係較好的同學,舒雲歸爺爺早幾年就不認識人了,來了也沒用,妹妹舒心還在上高中,膽子小,要是知道哥哥上了法庭,大概能哭出一片海來。


    朱新月焦急地上下掃視他,舒雲歸連忙朝她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審判席上幾人麵色凝重,眉頭緊鎖。


    “外麵好熱鬧。”


    身著軍裝的女人收回視線,聳肩道:“都是來等這次審判結果的”


    “這算什麽前兩天聲勢更大,防衛隊來過好幾次。”


    坐在中心位置的審判長是個年過六十的老者,臉上縱橫的皺紋彰顯著他一生經曆過多少案子,但沒一件比眼前這事棘手。


    “萊特星民眾一向以高素質自居,我以為他們會理性表達訴求,而不是聚眾遊行。”


    女人搖搖頭:“看來所謂的高素質隻是跟其他五顆行政星民眾對比出來的。”


    審判長對此並不認同。


    “星域內資源匱乏,當年為了建造曙光號反重力空間躍遷船,政府向民眾收取了高額的建設稅,並以資源抵贖票的形式返還,承諾會在曙光號返航之後以市場價三折的價格向擁有抵贖票的民眾兌換藍晶礦。”


    “曙光號往返一次需要二十年,這二十年中抵贖票在黑市炒出了天價,多少企業家手握巨量票據,就為了低價拿到這批藍晶礦。”


    “如今盼了二十年的寶貝飄在太空中撈都撈不起來,手裏的票都成了廢紙,市場一夜崩盤,企業瞬間破產,政府支持率暴跌,這些人還能來遊行抗議,而不是去天台排隊跳樓,已經算心理承受能力超群了。”


    眾人沉默了,片刻後有聲音再度響起。


    “我作為聯盟納稅人,麵對一個十天不肯公布調查結果的政府也很難有信心支持。”


    大門被拉開,高大的男人匆匆走進來,朝審判席上眾人點頭致意:“不好意思,外麵人太多,疏導交通耽誤了點時間。”


    聯盟審判席一共十名審判官,隨著這名男子的到來所有人到齊,審判正式開始。


    “舒雲歸,男,23歲,聯盟飛行學院指揮係大四學生,已通過畢業考核,計劃分配至西河軍事基地重火力艦組,目前軍械操縱等級為c級。”


    審判官們開庭前就查閱過他的資料,這個年輕人的生平大概隻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


    他沒什麽朋友,連女朋友也沒有,上大學前是每天從家到學校兩點一線,進入大學後是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


    他像個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人一樣,日複一日毫無變化,如果非要說起什麽閃光點,大概就隻剩他從小到大保持年級第一這種事了吧。


    “舒雲歸,根據鐵衛號黑匣子顯示,你違規駕駛了持劍者,這一點你是否承認。”


    舒雲歸頭也不抬,怔楞地點點頭。


    他還深陷在國葬悲傷的氣氛中難以自拔,固執地將那一百多人的死與自己沒能關閉蟲洞這件事聯係起來,心中自責愧疚,腦子裏一團亂麻。


    審判官又問:“根據懸浮攝像機傳回的實時影像,你操縱持劍者進入曙光號,請如實陳述你在進入曙光號後的行動。”


    “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舒雲歸半倚在扶手凳裏,緩緩道:“曙光號也有黑匣子,你們等了十天才審我,不就是去找黑匣子破解操作記錄了嗎”


    女審判官微微蹙眉,道:“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不對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護的話,一旦罪名成立,你將麵臨終身監禁。”


    舒雲歸置若罔聞,不如把我抓起來好了,他沉默地想著。


    似夢非夢的可怕回憶、從天而降的嗜血怪蟲,還有現在這一群咄咄逼人的審判官,他都還沒正式畢業,就提前感受到了這世界的危險與惡意。


    “審判庭的作用不是為了刑罰,而是要調查清楚事實真相,讓有冤者沉冤昭雪,讓有罪者插翅難逃,讓枉死者瞑目安息。”


    “舒雲歸,你的老師應該不希望他認為最優秀的學生下輩子隻能在牢獄中度過吧”


    舒雲歸驟然抬頭,那姍姍來遲的男審判官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軍帽下一頭金色的長發隨著室內新風係統微微飄動。


    是他!


    舒雲歸赫然瞪大雙眼,他猛地起身,又被獄警按了下去。


    那不是夢!


    那個穿著實驗服朝他開槍的男人為什麽會坐在聯盟審判席上!


    他到底是誰!


    他到底要做什麽!


    舒雲歸盯著他,看見他桌前身份牌上寫著“第三審判官,程思空”幾個大字。


    他不是實驗員嗎怎麽搖身一變成了審判官


    即使對事情真相尚不了解,但敏銳的第六感告訴舒雲歸,自己陷入了一場極大的陰謀之中。


    程思空向他展開一份文件,是聯盟飛行學院優秀畢業生推薦信,頂頭寫著舒雲歸的名字,推薦人落款赫然寫著昂思齊三個字。


    有了這封推薦信,舒雲歸就可以去聯盟最精尖的西河軍事基地實習。


    程思空舉著文件,聲音依舊清淡。


    “牢底坐穿還是成為聯盟精英,現在你想清楚了嗎”


    舒雲歸咬牙不做聲。


    聯盟軍事法規定,在證據鏈完整、犯罪動機清晰的情況下,不需要被告供詞也可以定罪,但在前幾天的審訊中,舒雲歸咬定了自己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關閉蟲洞,阻止怪蟲襲擊霍普星域。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甚至到了該給他頒榮譽勳章的地步。


    至於證據……


    曙光號黑匣子早因為最後那一炸脫離了船體,落進巨獅一號蟲洞中,比那些漂浮在太空中的藍晶礦更難撈。


    沒有供詞、沒有證據,這一場審判能不能定罪連審判長心裏都沒有底,雙方打的是心理戰,隻要舒雲歸堅持不住認了罪,全聯盟公民的滔天怒火就有一個發泄的地方了。


    可舒雲歸比他們想象的要難以征服。


    舒雲歸盯著程思空,耳邊嗡鳴,像老式無線電設備受幹擾發出的嘯叫聲,在一片尖銳的聲響中,一句清晰的話語傳入舒雲歸大腦中。


    “想見昂思齊嗎”


    舒雲歸驟然蹙眉,因為他看見高坐在審判席上的程思空嘴唇未動,但自己卻清清楚楚聽見了他的聲音!


    身邊眾人依然沉默,沒有一個人聽到這句話。


    他在心底回應:“我老師在哪”


    “你向審判庭申請特別保釋,由我做你的監視人,我帶你去見昂思齊。”


    聯盟軍事法還有規定,如果案件證據鏈無法形成閉環,且被告無犯罪記錄、拒絕認罪的情況下,可以申請特別保釋,由一名審判官作為其監視人,在一年監視期內若審判庭依然無法找到定罪證據,則被告人可宣布無罪。


    “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選擇當堂認罪,然後去服刑。”


    審判席上程思空淡然一笑,將選擇權交給舒雲歸。


    這個男人難道會讀心術


    被人把控思想並不是種愉快的感受,舒雲歸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道:“我要辯護,我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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