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行刑之日,鄭縞被塞在床榻下一日兩夜不得動彈、滴水未進,已是頭暈眼花。


    餘巳仁擔心鄭縞在刑場上失態,給亦天航丟人,連夜配製了一副迷藥,可令人神誌不清、昏昏沉沉,任人擺布,今日一大早便強行給鄭縞灌了下去。


    營中校場,臨時做了刑場之用,各路人馬翹首,正主已上處刑台,薑白華、穆子玉、趙侍郎等大齊官員按主次落座,強巴、索朗等蠻族首領也在一側列席觀刑,此時亦天航已喬裝成士卒,站在了餘巳仁身旁,邢宗良在處刑台上監刑,以保萬無一失。


    之前想要出手搭救亦天航的那些人也已知曉內情,此刻均一臉淡然等著看戲。


    薑白華見午時已到,示意穆子玉下令行刑,卻突聞寨門方向起了騷亂,急起身望去,隻見一白衣女子縱馬闖入,寨門守衛正大叫著追趕。


    白衣女子頃刻便至校場外圍,竟是唐依雪。


    唐依雪自得知消息後日夜兼程趕來,經過這數日奔波,那一身白衣早已滿是泥塵,雖仍作男子打扮,但已不再英氣勃發,頭發略有些散亂,隨意束於腦後,一臉憔悴。


    唐依雪見台上被綁之人正是亦天航,眼淚奪眶而出,大聲喊道:“誰敢殺我夫君!”說話間已是驅馬撞翻數名士卒,便要繼續往裏闖,齊融聞聲大驚,急忙掠去。


    薑白華不顧身份大喊道:“休要傷她性命。”但這校場人山人海又有幾人能聽得到?


    亦天航、餘巳仁、唐門人等也已發覺來人竟是唐依雪。


    唐冠傑大呼:“休要傷了我姐!”


    唐門眾人急去相助。


    亦天航沒想到她終究還是趕來了,心中湧起無盡的愧意,便要奔過去相認,卻被餘巳仁一把抓住。


    “不要功虧一簣,我去!”餘巳仁說罷也奔了過去。


    齊融最先趕到,飛身抓住韁繩將馬勒住,一把便將唐依雪抓下馬來,低聲說道:“先隨老夫離開,老夫跟你解釋!”


    “齊老!莫要攔我!”唐依雪眼神決絕地說道。


    這時唐門眾人及餘巳仁也已趕到,將唐依雪護了起來。


    圍上來的齊軍士卒越來越多,王簡按劍而立,大喝道:“大膽!竟敢擅闖軍寨、擾亂刑場、傷我士卒!左右還不拿下!”


    王簡見齊融等人將唐依雪護在身後,又說道:“唐門是要造反不成?!”話音剛落又瞥見餘巳仁,“餘司馬!你在此作甚?!”


    薑白華恐這精心布局被唐依雪撞破,急忙給穆子玉使眼色,穆子玉心領神會,大聲喊道:“行刑!”


    刀斧手手起刀落,鄭縞人頭落地。


    “不~!”唐依雪見心愛之人被斬了頭,失聲大叫,竟如瘋了一般撕扯身前眾人,便要奔上處刑台。


    淩清霜早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突然也是明白了,為何亦天航心裏隻有唐依雪一人了。


    唐依雪淒慘的喊聲響徹整座大寨,可謂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這哪來的潑婦!拿下!誰若插手一並格殺!”王簡大怒道。


    “哼!王將軍好大的威風!我唐萬雄的女兒,不是誰都能欺負的!”


    一渾厚有力的聲音由遠而近穿透而來,其中竟蘊含著深厚內力,王簡身邊的士卒竟有大半被震暈了過去,餘者也是口中噴血、勉強支撐!


    唐萬雄紫衣玉冠、麵色肅然,負手踏空奔來,直落到王簡身前。


    劉卿元、上官律等江湖人心中駭然,這唐萬雄的功力又進一層,其獨門功夫“天蕩音”竟然已有這般水準了。


    刑場中趙侍郎等文官早已嚇得麵色蒼白,哆哆嗦嗦。


    蠻族在座眾人皆起身戒備,強巴低聲道:“南齊果然臥虎藏龍,這唐門門主確是百聞不如一見,真梟雄也!”


    王簡強壓胸中翻湧的氣血,大聲說道:“不想唐門主親臨,如今要犯亦天航已被問斬!本將勸你驅散門人,帶你女兒即刻離開,侯爺與穆將軍念在你唐門有功於社稷,尚可既往不咎!”


    王簡慫了,方才唐萬雄的“天蕩音”主要是衝他而來,雖然這門功夫唬人的成分比較大,但王簡與唐萬雄的功力相差太多,已受了不輕的內傷。


    薑白華見王簡已撐不住場麵,便趁勢喊道:“王將軍所言不錯,請門主約束令媛,即刻離開,本侯便當此事從未發生過。”


    薑白華說完,暗自詫異,女兒?令媛?依雪什麽時候成了唐萬雄的女兒了?不是侄女嗎?


    唐依雪悲痛欲絕,根本沒注意到“女兒”二字,唐門人等卻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均目瞪口呆,以唐瑛、唐瓊、唐冠傑為最,這三人是唐萬雄最為親近的人,卻從未聽說過此事,哪怕一點風聲。


    “伯父~伯父~!天航死了~!”唐依雪望著天空無助地哭喊道。


    “為父知道了,乖女兒,隨為父回去吧。”唐萬雄不知何時來到了唐依雪身旁,滿目慈愛地看著這失了神的女兒,一指點了唐依雪的穴道,摟在了懷裏,唐依雪竟是昏睡了過去。


    “唐門弟子聽令!即刻返回雒城!”唐萬雄說罷便抱著唐依雪飛身踏空而去,這一身功力不愧是天字榜的絕頂高手!


    亦天航望著遠去的唐萬雄父女,心中陣陣絞痛,若知如此,就該將實情早早的告知於她。


    薑白華瞅向人群中的亦天航,感慨道:“亦兄,本侯輸給你了。”


    大戲落幕,雖有插曲但還算圓滿,可歎可悲的是一癡情女子傷心欲絕、痛不欲生。


    這世間萬事皆苦,但諸事可忘,唯情難銷、意難平,用情至深時,傷痛難愈,折磨一生!


    。。。


    一年後,都慶城一建構極為雅致的別院裏,薑白華愜意地橫在躺椅上,手裏把玩著一塊監察使令牌,摩挲著令牌背麵的青龍圖騰,陷入了沉思,又想起那行事狠絕的青年。


    一年了,當日唐萬雄帶走唐依雪後,亦天航也消失了,留下的隻有這塊令牌。


    薑白華派丁慈去問過齊融、淩毅君、廖玉衡等這些與亦天航交好的人,卻無人知他行蹤,就好像這人從來沒出現過一樣,但人人又都收到過他的來信,內容都一樣,隻有兩字“無恙”。


    雒城唐門,齊融獨居小院,套間密室。


    齊融負手而立,看著牆上懸掛的寶劍長刀,思索著這兩把神兵的主人到底身在何處。


    湯廷山處刑那日,齊融本欲就此追隨亦天航左右,但亦天航讓他繼續留在唐門照看唐依雪,齊融不敢違令,隻得派韓相跟隨,這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後消失在人群中。


    頭一月,亦天航還曾來找過他,一是暗中探視唐依雪、並托他轉交一封信,二是給韓相拿藥,再之後就杳無音訊了。


    直到一月前江湖傳聞,在川北、漢平兩地曾有行俠仗義的俠客二人,一人頭戴麵具、擅使魚尾鉞,名喚周忠,另一人披著一破舊鬥篷,使長劍,但樣貌、姓名不詳,齊融猜是消失已久的亦天航、韓相二人,便親自去往川北各地查探,竟是一無所獲。


    唐依雪自那日被唐萬雄帶回唐門後,齊融便偷偷告訴了她實情,這女子欣喜之餘卻是嗔怪亦天航瞞她,又得了亦天航的來信,雖然信中隻有“等我”兩字,但這女子心中卻是喜不自勝、暖意融融,已將這來信視若珍寶隨身攜帶,這一年更是頻與唐冠傑遊曆江湖找尋亦天航蹤跡。


    閻淳、單越分別被調往江陽、烏陵任城防都尉,胡抗、黃發才、劉氏三雄及那四百餘弓弩騎歸入了邢宗良麾下,隨其在資中駐紮。


    餘巳仁依舊在穆子玉那做他的行軍司馬,雖然他對行軍布陣一竅不通。


    當時鄭縞的失蹤引起了王簡的懷疑,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王簡空有疑慮,與蠻族和談結束後,大軍拔寨回城,王簡卻於自己的將軍帳內發現一竹簡,正是鄭縞奮筆疾書的那件,上麵所寫即使是傻子也看得明白,王簡未曾想到他器重的愛將竟是如此卑劣小人,失望氣憤懊惱之餘竟然得了一場大病,心灰意冷病重之下告老還鄉去了。


    徐衍山、蔣威當日藏在寨外,親眼目睹唐依雪闖寨,但攔之不及,後見亦天航無虞,二人與齊融碰了個麵便返回都慶了,通寶錢莊涉及大周覆滅一事,以齊融之意,徐衍山自是還要以此事為重。


    公孫自在甚覺在蜀地已了無生趣,向薑白華請辭後便回了中原。


    青城、絕刀人等各回門派,上官律與劉卿元仍在暗中調查絕刀九式外傳一事。


    亦天航在李家村的徒弟李遙塵被淩清霜帶上了青城山,由廖玉衡親自指點教授武藝。


    索朗、夏侯鈞下落不明,蠻族禿梟寨由索朗部將隆多統領,已是日落西山不複以往。


    南齊與蠻族和談極為成功,兩國商定分別在湯廷山、荻山往南百餘裏建立城塞,雙方各派人馬駐守,作為互通商貿的樞紐。


    彭桓與風石堡一眾獵戶加入了張岱的鏢局,易行鏢局得這上百好手加盟,生意做的是風生水起,於蜀地各郡縣均開了分號。


    烏陵,城守魏泱收到亦天航死訊後,自覺世間再無知己,痛心之餘不理政事,躲在家裏狂飲了一日一夜,如今仍經常想起兩人議論時政的場景。


    擒王寨薑玄北、薑廣隸父子自得亦天航密信退兵後,便一直緊鑼密鼓的秘密招兵買馬,時至今日已是有悍卒兩萬餘人,戰馬上千匹,糧草、甲胄、軍械更是儲備充足。


    呼隆麾下的討死軍勇士見兩國休戰通商,便多有返回南疆者,恤銀和盤纏卻是王蘭芷以亦天航的名義出的。


    王蘭芷雖為女子,但經商的頭腦卻是常人難比,已將生意擴展到了江州、墊江兩地。這女子時刻記掛著她那便宜兄長,那件染血的破碎軟甲卻成了她手裏唯一一件可以聊表思念的物什。


    世間再無亦天航,但這蜀地茶餘飯後,卻仍有人提及當年那位名噪一時的武林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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