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不賒心中針紮一般得痛。


    他已經擁有了葉輕紅、九斤麗兩女,就相貌來說,葉輕紅兩女都強於林微雨,但林微雨在吳不賒心中的地位,卻沒有人可以取代。愛與容貌無關,便如再貧窮的家也是家。昏黃的燈盞代表的是牽掛,是否輝煌,是否燦爛,無關緊要。


    “大王,看,那幢高樓,還沒有完工的,就是新建的醉仙樓。那將是我追風寨轄下最高的一幢酒樓,聽說雙餘城裏都沒有這麽高的酒樓呢。”狽有計一臉的得意。吳不賒強自收斂心神,狽有計手指處,已是一座大鎮子的規模,江兩岸屋宇鱗次櫛比,綿延數裏。他粗算一下,至少有數千幢房子,兩岸居然架了三座索橋,可以想見交通的壓力之重。吳不賒道:“這索橋架得好啊,誰想出來的?”


    所謂索橋,便是以粗索淩空飛架,索上鋪以木板,遠遠地看,有若飛虹。不過吳不賒以前走過一次索橋,搖搖晃晃,吱吱呀呀。尤其風大時,橋整個在風中晃蕩,初見的人還真是不敢走,走慣了其實卻無所謂。狽有計道:“婁江兩岸以前住的人多,就有架的。江麵寬的地方,百船相連架船橋;窄的地方淩空飛索架索橋。鐵鏈都不要,山中老藤搓結,隻要不有意拿刀斧砍,比鐵鏈還耐久,五年換一次索,天牢地穩而且不費錢。”


    婁江寬的地方寬達數裏,窄的地方不過數十丈,兩岸汲水而灌,可以開發出無數良田,以前住的人自然會想到架橋的方法溝通兩岸。這種架橋的技術早已成熟,狽有計他們隻是拾古人牙慧而已。


    吳不賒道:“這鎮子應該是我追風寨轄下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了吧,有名字沒有?”酒樓要生意好,必要人多。酒樓老板舍得在這裏灑下血本,這裏必然是最繁華熱鬧的。


    “是,大王明見。”狽有計小小地送了個馬屁,“這地方地勢好,兩麵山包著,中間一條江,江麵極窄,偏偏又破出方圓十多裏一塊平地,整體看上去像個大木魚,所以就叫木魚坪。不過不是我們取的名字,以前就有。”“木魚坪,倒也形象。”吳不賒點點頭。


    “烏靜思烏先生就在鎮東理事,他的意思是擴建一下,建一個縣衙。”一片高房子後,一座平房露出來,狽有計一指,“就是那幢屋子。”


    “那我們下去,我們進鎮,沒什麽事吧?”


    “會有什麽事?”狽有計一臉詫異,“這鎮子是我們的地盤!”


    吳不賒一直都有些恍恍惚惚,聽得這話,倒是笑了起來。其實狽有計幾個都已修chengren形,一般人看不出來,就算這鎮裏的人和外麵的人一樣仇妖,分辨不出,也不會有異常舉動。


    “那些半人半獸的家夥呢?”半人半獸的小妖不能禦風飛行,隻能走路,這時已遠遠甩開不見,“他們也能大搖大擺穿過鎮子回追風寨?”


    “那些蠢貨當然不能。”


    狽有計搖頭:“烏先生最初就有過建議,雖然我們是妖,明擺著的事,但平時最好還是少出麵。烏先生說,我們收稅,同時負起保護鄉民的責任,平日少碰麵。獸兵在各山口巡邏,發下嚴令,除非有人鬧事,否則絕不可對人使用武力。依附我們的鄉民自然也不會去傷害獸兵。烏先生還說,這情形,就像平常人家養的家畜一樣,兩不相傷,相安無事。


    最初我聽著還有點兒惱火,我們才是老大,什麽叫養家畜一樣,但反過來一想,有道理,就都依著他。還真行,這兩年從來也沒起過衝突。”


    “平常人家養家畜,雞狗豬牛羊,和人都是平安相處。嗬嗬,有道理。”


    這說法有趣,吳不賒笑了起來。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道:“這些半人半妖的妖獸,以前寨中好像沒見過啊,怎麽突然冒出來了這麽多,都是各山投奔來的?”


    “是不少,現今寨中在冊有兩百多了。有各山投奔來的,不說遠了,沿婁江上下,五百裏之內,咱追風寨是這個。”狽有計一蹺大拇指,“不過大多是咱們寨裏的家生子兒。”


    “咱們寨裏的家生子兒?”吳不賒糊塗了,據他所知,無論是妖與妖交配,還是人與妖交配,生出來的都是獸人。獸人隻是紅發碧眼,但至少人像是變全了啊。而這些妖獸,根本沒變全,其實就是能站起來走,勉強算一個人身,那頭還是獸頭,可差得太遠。他搖搖頭,問道:“哪個生的?和人還是和妖?”


    “大王誤會了。”狽有計見吳不賒眼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知道吳不賒搞錯了對象,笑道,“大王知道,山中老獸得了靈氣,修煉得法,便可成妖,得一個人身。獸類要修chengren身,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安心修煉,肚子怎麽辦?獸不像人會生產糧食,存點兒糧,三五個月不生產也餓不著。獸類覓食本就艱難,三日打食,未必能有一餐入肚,更別說存三五月的糧了,這是其一。其二,修煉時,有其他獸類打攪,稍一不慎,道未修成,小命沒了。


    其他問題還有,也說不了那許多,總之修行不易。”狼嫵媚不耐煩了:“你好多廢話啊!”


    狽有計搖頭:“不是我廢話多,不從源頭說,說不清楚。”他話到這裏,吳不賒大致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追風寨按時放糧,獸兵肚子有了保障;立了寨,其他獸類、妖類不敢輕犯,安全有了保證。有靈的獸兵能安下心修煉,所以修煉有成的就多了起來。”


    “是啊!”狽有計擊掌,“就是這樣,尤以今年為多,大半都是今年修成的。”


    “為什麽不叫他們接著練呢?弄成這個樣子,人不人,獸不獸的,多難看!”


    狽有計搖頭:“頭臉最難修。修chengren身容易,腰上那一關打通就能站起來。四肢血脈一暢,毛發自然就少了,人身便出來了。但頭臉這一關太難了,像我當年,突然醒悟,七天便修chengren身,可把頭臉修出來,卻花了三年。何其難也。我還算個聰明有悟性的,一般的家夥,十年二十年未必修得出來,很多到死都修不出來的。”


    他這一說,倒勾出了吳不賒腦中黑七的記憶。果然如此,黑七也是突然醒悟,一個多月修chengren身,但真正把貓頭修chengren頭,卻花了將近五年的時間。“是這樣啊。”吳不賒點頭,“我倒是忘了,那就讓他們在寨中慢慢修煉吧。”


    “屬下也是這個想法。”狽有計點頭,“這些家夥修chengren身,比純粹的獸兵還是要好用得多。咱們寨裏自己培養出的家生子兒,忠心上也靠得住,所以外邊有什麽妖獸來投的,我都不太愛收。”“嗯。”吳不賒點頭,“修成了人身,使喚起來是要方便得多,不過讓他們進鎮裏收稅還是不行吧?”


    “那當然不行。”狽有計大是搖頭,“這些家夥若進鎮,比虎狼進鎮還麻煩。這裏的百姓見慣了虎狼,知道狼虎不傷人,也就不怎麽怕,幾乎就是當狗看。便是大街上有虎狼閑逛,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所謂見怪不怪啊。可這些家夥就不同了,人的身子狼的腦袋,太怪了,一般的老百姓誰受得了?所以獸兵偶有進鎮的,隻要不鬧事,我也不怎麽處罰他們。這些家夥卻絕對不行,烏先生也是這個意思。


    他說我們是妖,所有百姓都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著又是另一回事。拿他的話來說,就是,可以為尊者諱,也可以為妖怪諱嘛。我們稍稍掩飾一下,百姓也就可以裝作看不見,這樣有利於人心的穩定。”


    “視而不見,掩耳盜鈴!嗬嗬,是這個理。”吳不賒笑,“這烏先生的見解還真是獨特,不過倒是抓住了人心。”


    “烏先生實是大才,咱追風寨能在短短兩年多時間發展到這種規模,他的建議居功至偉。”


    “我先就奇怪了,打了這麽多年交道,你狽有計怎麽突然就變聰明了?主意一個接著一個,原來都是烏先生的建議啊。”虎大嘴撇嘴。


    “是烏先生的建議怎麽了?”狽有計哼了一聲,“一人計短,三人計長,能用百人計,便是王中王。”


    “這話說得好。”吳不賒擊掌。吳不賒稱讚,狽有計一臉得意,道:“烏先生出了很多主意,不過就我個人來看,烏先生對我追風寨貢獻最大的一條主意還是寄稅之法。”


    “寄稅之法?”這說法新鮮,吳不賒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還是頭一次聽到,“怎麽個寄稅法,說說看。”


    “大王知道,我們寨中都是獸兵,除了豬黑子的豬兵,其他獸兵都是要吃肉的。百姓交稅,也就以豬羊牛雞為主。這裏麵就有個問題,若一次把稅交齊,交得多了,山寨中吃不了,都是活物,不像糧食一樣可以收倉裏,又不可能養著,也不會養啊,怎麽辦呢?烏先生就想了個主意,專找一批人替我們養,稱為寄稅戶。百姓交上來的豬羊雞鴨,連著糧食一起,全分給寄稅戶。他們代我們養,但我們也不虧待他們。怎麽個不虧待法呢?豬羊是可以產仔的,雞鴨是可以下蛋的,這是額外的收獲。這些額外的收獲我們不要,全給寄稅戶,算是我們寄稅的工錢。”


    “妙啊!”他沒說完,吳不賒已是擊掌大讚,“收來的稅寄養,可以分批吃,細水長流,還不要自己操心。豬產仔、雞鴨下蛋,也不是個小數目,寄稅戶收入也高,也樂意,也用心。一舉數得,妙啊!真是好主意。”


    “現在我們寄的稅,已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別的不說,光羊就有數十萬隻,雞鴨無數。嘿嘿,真要全趕攏來,那可是不得了。”狽有計兩眼迷離,臉上的神情,就仿佛大地主看著滿倉的糧食,又仿佛守財奴摸著滿箱的金銀。狼嫵媚在邊上道:“不過也有個麻煩的,羊啊、牛啊多了,所需的草料就多,反倒是百姓家的耕牛沒草吃了。所以烏先生才說要去鬼哭原放牧,說幹脆專建一個牧場。以後進山的人會更多,要種子尤其要耕牛,不是個小數目,建個牧場以備不時之需。”


    “要耕牛容易啊。”牛八角三個新進的,一直陪在邊上插不進嘴,這會兒終於插進話來了。牛八角拍著胸脯道:“鬼哭原上,本就有數千頭野牛,我一聲令下,要多少耕牛,牽就是了。”


    “這下好了。”狽有計大喜,“有牛兄協助,可就解決大問題了。”金毛獅也忙著表忠心:“鬼哭原的守護就交給我三兄弟,保證萬無一失。”


    “很好!”吳不賒點頭,“回寨後商量一下,到時統一調配。咱們先見烏先生。”說話間已到了烏靜思的宅子前。門房通報進去,不多會,一人迎了出來。這人四十來歲年紀,中等個頭,穿一件青布長衫,有些舊了,但洗得幹幹淨淨,方長臉,偏瘦,臉上的線條看上去很是硬朗。“原來是狽軍師,還有各位將軍。”


    烏靜思抱拳作了一揖。“這就是烏先生。”狽有計在一邊介紹,“烏先生,我家大王回來了,這位便是我家大王。”


    烏靜思早看到了吳不賒,這時又多看了他一眼,抱拳深深一揖:“小民烏靜思,拜見追風大王。”


    態度恭敬,卻沒有下跪,語氣不卑不亢,聲音穩定,看吳不賒那一眼裏,沒有畏懼,卻


    似有探詢之se。吳不賒暗暗點頭:“這人有識見,也有風骨,是個人物。”


    他笑嗬嗬地回禮道:“先生不必多禮,本王不在的這些日子裏,辛苦烏先生了,這裏多謝先生。”


    “這是烏靜思本分,不敢稱謝。”烏靜思眼裏微露訝異,似乎驚訝於吳不賒的親切,道,“大王裏麵請。”


    進宅,到客廳分主次坐下,烏靜思在客位相陪。童子獻上茶來,烏靜思道:“不知大王回山,烏靜思未去拜見,實在失禮,還請大王恕罪。”


    “這是在試探本大王是否禮賢下士了。”吳不賒暗笑,道,“烏先生客氣了,本王今日才回來,一路上便聽了先生許多事跡,所以特來拜會。先生果是奇人,我追風寨能得先生相助,真乃如虎添翼。以後還望先生不吝指教,本王這裏先行謝過了。”


    烏靜思還是第一次見到吳不賒,除了狽有計口中偶爾提及的一些事跡,他對吳不賒的心性為人,完全不了解。他剛才說的是客氣話,也有一定的試探之意。眼見吳不賒笑嘻嘻的,一臉和氣,話語也是謙和有禮,不是那種野蠻倨傲之輩,他頓時就鬆了口氣,回禮道:“大王謬讚了,愧不敢當。小民本是百死餘生之身,能得大王見愛,但有一分可用之處,敢不盡力。”


    “烏先生客氣了,先生大才,本王以後必將借重。”


    一番客氣話下來,賓主頗為相得,後麵的話也就輕鬆了。問起身世,這烏靜思還真是身世坎坷。他是朔風國人,少年時就中了秀才,幾年後又中了舉,到一個小縣任縣丞。


    那縣令是個貪官,刮得天高三尺的那種。烏靜思年少狷狂,搜集了證據就去舉報,他卻不知上官和這縣令是一夥的。舉報不成,反被縣令倒打一耙,誣陷他貪汙。結果他官丟了,還被判了個流放,幾年後好不容易活著回來,卻已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就此他流落各地,給人家坐館教書為生。後來於承軍中少個書吏,有人了,他便投了軍,結果被吳不賒的獸兵抓了俘虜。自以為要身入妖腹屍骨無存了,結果他卻碰上狽有計這個怪妖,居然說要抓了俘虜種糧食。烏靜思經曆得多,膽子也大,插了句嘴。狽有計就看上他了,什麽事都找他商量,而且還聽得進話。他也就不遺餘力,幫著狽有計出主意,一路就走到今天。


    一番閑聊下來,吳不賒對烏靜思的心性、為人有了基本的了解。百劫餘生,卻風骨猶存,尤難得的是既飽讀詩書又遍嚐辛酸、見多識廣,不是那種讀傻了的迂腐之人。用得好,這人便是一大助力。不過吳不賒還是有點兒不放心,有個關鍵的卡沒過。閑話一回,他忽地問道:“烏先生,我們是妖怪,你真的不在乎?”烏靜思似乎就在等吳不賒這句話,他冷然一笑,道:“人如何?妖又如何?妖吃人,那麽人不吃人嗎?我活了三十多年,走了不少地方,舉目所見,到處都是人吃人。若真論人與妖的區別,在我看來,妖吃人還吐骨頭,人吃人卻是骨頭都不吐。”


    他這話說出來,狼嫵媚、虎大嘴、象白牙幾個麵麵相覷,都是一臉活見鬼的神情:原來我們還是好的,原來人比妖更可怕啊!


    吳不賒卻是徹底放下心來,烏靜思不是曲意奉承,是真看開了,可以大用。烏靜思這番話也勾起他心中感慨,遂歎道:“是啊,人、神、仙三界自以為了不起,其實為了利益權勢勾心鬥角,其黑暗肮髒處,正應了烏先生這句話,真正是吃人不吐骨頭啊。”


    雲州遺族這一次被趙炎當棋子用,若不是吳不賒帶他們從海路歸來,十二萬人就要生生喪命在離雁口,死後消息都不會有一點兒。這不是吃人不吐骨頭是什麽?烏靜思道:“倒是大王這追風寨轄下,十才稅一,人、妖、獸和諧相處,說起來是妖界,其實是世外桃源。大王有大德於民啊,烏靜思在這裏代數十萬百姓謝過了。”


    說著起身深深一揖。吳不賒大笑搖頭:“這個我可不敢居功,用俘虜種田的主意是狽軍師出的,後來也一直是他在為此事辛苦操勞。烏先生真要謝,謝狽軍師好了。”


    烏靜思果然又對著狽有計深深一揖。狽有計忙起身還禮,一張臉紅得如猴子屁股,連聲道:“哪裏敢當,哪裏敢當!若無大王信任,我還在雙餘山上吃人呢,一切自然都是托大王的福。”


    吳不賒大笑:“你別謙虛,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呆會兒回山,自然還要論功行賞。”狽有計一張臉一時更紅了。


    吳不賒查探烏靜思的心思,烏靜思其實也在暗中窺探吳不賒的心性為人。初見麵親和有禮,但烏靜思見的人多,用得著你時笑臉相迎,用不著立刻翻臉無情,這樣的人多的是。然而吳不賒不肯居功,直言一切都是狽有計的主意,這讓烏靜思眼前一亮,暗暗點頭:“他雖是妖王,卻胸懷博大,此人主之德也。”複又對著吳不賒一揖,道:“大王,我有一個請求,請大王延續追風寨的德政,隻要進山的,請大王賞他們一碗飯吃。”奸商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烏靜思的意思,怕他回來了改弦易轍呢。他忙道:“我可以在這裏保證,十稅一,永不加稅。我們追風寨,願人妖和諧相處,絕不做那吃人不吐骨頭的事。”


    吳不賒這追風大王露麵,他吃人也好,暴虐也好,喜怒無常也好,這些烏靜思其實都不是特別擔心,百劫餘生,最多給他吃了,還能怎麽樣?烏靜思最擔心的,其實隻有一條:吳不賒會改變追風寨的稅率,橫征暴斂。一手弄出婁江兩岸的繁榮局麵,三十多萬人吃得飽穿得暖,烏靜思真的非常有成就感。這種局麵若被吳不賒毀了,那就太可惜了。


    看出吳不賒頗有容人之量,所以他趁機相試,不想吳不賒不但看破他心思,更立馬作出回應,而且允諾永不加稅,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烏靜思一時激動得全身顫抖,猛然拜倒在地:“大王大德感天,烏靜思願拜在大王麾下,百劫殘生,願供大王驅馳,雖百死而不悔。”


    吳不賒忙扶他起來:“先生大才,願屈身相佐,本王幸甚,追風寨幸甚。本王在這裏發誓,必不相負於先生。”


    “大王厚愛,烏靜思必百死以報。”吳不賒的話,更讓烏靜思感激涕零。隨後擺上酒席,烏靜思認了吳不賒為主,放開心懷,盡心盡意替吳不賒策劃起來。他首先便提到一件事,趙國征楚,軍資由沿途各屬國供應,各屬國橫征暴斂,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今年的冬天,明年的春荒,包括風餘國、朔風國在內,往南這十多個國家百姓的日子定不好過。而趙軍一路殺過去,楚國的一些屬國城破國滅,流離的百姓更多。


    今冬、明春,這些百姓必然形成大股的流民潮。趙炎不是要以穩為主嗎,怎麽突然征楚了?楚國可不是小國,若拿楚國和屍蓮國比,四分五裂的屍蓮國還不到楚國一半的實力。屍蓮國趙炎都不敢打,怎麽就敢打楚國了?細一問,原來趙王半年前就死了,趙炎早已做了大王。至於他為什麽突然出兵攻打楚國,卻沒人知道。烏靜思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戰火一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若大王十稅一並永不加稅的王命傳出去,今冬明春擁進山中的人,至少過百萬。”


    “這麽多?”吳不賒大吃一驚。


    烏靜思卻毫不猶豫地點頭:“百萬恐怕還是少的。百萬流民進山,要吃,要穿,要耕牛,要種子,要農具,這些都要作準備。所以我前幾天跟狽軍師商議,找個地方養牛養馬,為明年春耕作準備。”


    “乖乖!”之前烏靜思請狽有計找牧場,隻說養牛養馬,卻沒說有可能會有百萬流民進山的事,這會兒說出來,狽有計也給他嚇住了。


    他向牛八角一指:“牛好說。缺多少牛,找他。”


    牛八角拍胸脯:“耕牛包在我身上。多了不敢說,明年春耕前,我至少可以招三萬頭壯牛進鬼哭原。”“三萬頭壯牛?”烏靜思眼光發亮,“這可解決大問題了!”狽有計卻仍是愁眉苦臉:“牛的問題解決了,其他呢?百萬人哪!我的娘,要吃,要穿,要住,這可不是說著玩的。還有一個,農具。農具尤其麻煩,鐵器在任何地方都是管製品,量少還好,量一多,有錢也買不到。”


    烏靜思道:“農具確實是個問題。追風寨的事,外間多有所聞,進山的關卡,一個鹽,一個鐵,管得非常嚴。不過我有一計,婁山不缺鐵礦,可以找人挖,煉出鐵自己打製農具。鹽呢,我們可以放船沿江而下,到南方去買。百萬流民進山,要撐到明年夏收,山中存糧肯定不夠,最好趁現在南方馬上要進入秋收、糧價便宜的時候,多買點兒糧食回山。”“是個好主意。”狽有計又想到一事,“還有房子怎麽辦?一入冬就下雪,若今年冬天進山的人多,沒房子住,就會有大批的人凍死。”


    烏靜思、狽有計討論得熱火朝天,虎大嘴幾個也時不時地插口。吳不賒在一旁聽得興味盎然,腦中卻冒出個念頭:“這是一群妖怪?還是一群父母官?”


    “還請大王示下。”幾個人,不,一個人、幾個妖突然一齊看著吳不賒。吳不賒走了神,沒聽到他們說什麽,不過他反應極快,道:“流民多,事情雜而亂。烏先生先說是要成立一個縣衙,是吧?一個縣的架子太小。這樣好了,本王決定,拜烏先生為右相,一應民政,都由烏先生執掌,人才的選撥、官員的任免,都由烏先生決定。我的想法是,十萬人設一縣,暫不設府,由右相府直轄,烏先生以為如何?”


    “多謝大王信任,烏靜思必不辱命。”烏靜思離席相謝,一臉莊重。“狽有計,本王任命你為左相,一切軍政,由你主持。百姓既然交了稅,我們就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利益不受損害。你調派獸兵,嚴密防護,不得有失。交上來的稅由你和烏先生共管。若真是百萬流民進山,可不是筆小支出,錢糧的事,你和烏先生商量著辦。”


    “屬下遵命。”狽有計有樣學樣,也離席抱拳應命,不過臉上是難抑的喜悅,沒有烏靜思那份莊重,更少了幾分大任在肩的沉重感。不過他一個妖怪能有這個樣子,已經是大出吳不賒意料了。


    “虎大嘴、狼嫵媚、豬黑子三位將軍,你們這些日子也做得不錯,再接再厲。”


    吳不賒又看向牛八角三個,“你們三個,先分在虎、狼、豬三位將軍轄下做偏將。山寨自有規矩,各位須自重,做得好,本大王自不會虧待你們。”牛八角三個也躬身應了。一時席罷,吳不賒要到追風寨看看。烏靜思要迎接有可能的百萬流民進山,無數的事要安排,便不跟去。吳不賒溫言勉勵了烏靜思一番,隨後與狽有計幾妖往追風寨來。


    木魚坪離追風寨有五十餘裏,不多會兒上山。眼前一亮,山上竟然已多了一座石城,雖然略顯粗陋,但較之原先虎大嘴幾個的石洞,已是天地之別。城內、城外,一些小妖或訓練獸兵,或率獸兵巡邏,很有點兒樣子。聽說大王回山,山呼萬歲,一片虎吼狼嚎豬叫,震山盈耳,好不威風。城中也有人類開的酒店、商鋪,街頭也有人,雖然不多,可也不少。吳不賒問了一下,原來狽有計幾個管得嚴,無論妖獸還是虎狼,絕不許傷人。虎狼還好,妖獸雖是獸頭人身,卻已能做人言,也學穿衣打扮,更想吃口熟食。有市場,妖獸不像獸兵,又是有薪水的,狽有計給的薪水還蠻高,這些妖獸性子粗獷直率,花錢最是大手大腳,可以說是最好的顧客,又有不許傷人的嚴令,便有那大膽的人類進城開鋪子。這些人發了財,一傳十、十傳百,進城的人便越來越多。狽有計統計了一下,這城中長住的已有近千人,可以說是真正的人妖混居了。這讓吳不賒驚訝了半天。


    狽有計在城中給吳不賒建了一座大宅子做王宮,還請了幾十個男女仆人。到宅中,立刻便有丫環、仆役迎上來服侍。幾個小丫環,細皮嫩肉,都有幾分姿se,不比吳不賒在雙餘城宅中的丫環差。


    吳不賒恍如夢中,半天才問道:“這些人真的都是自願的?”


    “當然!”狽有計一臉得意,“他們的薪水可不低哦,小丫環一月也是二兩銀子,管家一月五兩。最初當然沒人來,後來城中做生意的人多了,也不太怕我們了,又從來沒有傷人的事,應召的人就多了。現在可是有人搶著來,我們幾個的府中隻要說招人,幾乎要擠破頭。”


    “做得好,真是不錯。”吳不賒連聲感歎,在宅中喝了杯茶,又在城中走了一圈,越發感慨,“區區兩年,這些家夥竟是幫我弄出這麽大一份家業出來,了不起。看來我這妖王還真是有前途啊!我到底是就在這山中做妖王呢,還是去象南道當神官?”


    吳不賒一時竟是很有些迷茫了,眼前突地冒出一張臉來,卻是林微雨。


    “我還是先去找微雨,如果她沒嫁人,就由她來決定。”


    和狽有計幾個打了聲招呼,吳不賒便下山了。他順路先進雙餘城,和方輕舟見了一麵。兩年不見,方輕舟生意越做越大,人也發福了。他當年本是要裹妖腹的人,結果遇著吳不賒,竟成就一方富翁。


    方輕舟心中感激無限,見了吳不賒,十分激動。追風寨大發展,他也是知道的,又祝賀了一番,便要盛宴相待。吳不賒急著去見林微雨,卻是沒有喝酒的心情,好言推拒了。吳不賒繞個彎又來見了楊慎獨一麵。楊慎獨把家業打理得不錯,方輕舟每月送來的銀子他也收得好好的,總數目竟然已有五十萬兩。吳不賒嚇了一大跳,不過想想仙人釀、仙人醉的暴利,收入這些錢也在情理之中。他想起烏靜思之前說流民若多可能缺糧的事,便叫楊慎獨開家糧店,去南方多多購糧,蓄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楊慎獨做事穩重,買糧隻為蓄備不為求利,也不怕虧本,不需吳不賒多操心。


    吳不賒隨後便往扶風城來,傍黑時分進了扶風城。自從上次於承慘敗在吳不賒獸兵手中後,朔風國再沒有派兵攻打過扶風城。沒有戰火,百姓安居樂業,與兩年前相比,倒是熱鬧了好些。眨眼竟是過了兩年多,吳不賒總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那日的離別,仿佛就還在眼前呢,越靠近林家,他心中就越跳得厲害,竟是有些害怕見到林微雨了。其實他完全可以先找個人問一下,林微雨有沒有成親?可他卻不敢問,他心底有一個強烈的念頭,一定要見林微雨一麵。如果問了,如果知道林微雨成親了,他生怕自己再沒有了去見她的勇氣。


    猶豫間,天se便完全黑了下來。老辦法,化身黑貓,側院翻進去,來到後院。後院靜悄悄的,林微雨房中亮著一盞燈,吳不賒能聽到微微的呼吸聲,林微雨應該是在房裏。吳不賒沿柱而上,一躍上了窗台。


    林微雨一個人坐前桌前,手支著下巴,呆呆地望著燈火,不知在想什麽。燭光剪出她的側影,有一種異常的美感。吳不賒一時竟是看得癡了。林微雨是側對著窗子的,吳不賒的動作無聲無息,但林微雨眼角的餘光卻掃到了他躍動的身影,轉過頭來。吳不賒有些發癡,也沒拿定主意到底是先躲開還是不躲開?每次小黑出現他就出現,他走小黑就消失不見,會不會引起林微雨的什麽想法呢?或許林微雨不會在意?吳不賒還沒想清楚,林微雨已看到了他,霍地站起來,呆呆看著他,臉上透著驚訝,喜悅,似乎又有一絲絲迷茫。吳不賒無法判明她心中的想法,就呆呆地直視著她,細細地看著她的容顏。這個讓他牽腸掛肚的女人,這張臉,並不是特別得完美,不如九斤麗精致,不如葉輕紅豐豔,沒有顏如雪的悠遠空靈,也沒有西門紫煙的高貴典雅,但看在眼裏,卻是那麽得親切,那麽得舒服。


    “你…你真的是一隻…一隻貓?”林微雨張了張嘴,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吳不賒耳中。吳不賒腦中設想過一種情形,林微雨見了他化成的黑貓,會不會驚喜地叫起來,像以前一樣溺愛地張開雙臂把他抱在懷裏。他還想過,那種情形下,他要不要顯身出來,就此解釋清楚。或者還是弄一個人貓分離,先化貓和林微雨親熱一陣,然後再變人上門。但現在的情形顯然和他設想的不一樣,林微雨已經明白了,小黑就是他,他就是小黑。讓吳不賒心中發緊的是,林微雨話中的意思,似乎真的把他當成了一隻貓,以為他是一隻黑貓精。“決不能讓她認定我是妖怪。”


    吳不賒腦中思緒有若電閃,他了解林微雨的性子。林微雨是所有他認識的女人中最保守、最重禮教的一個,如果林微雨真的認定他是黑貓成精,哪怕他當場拿出官印,甚至再誇張一點,就把南嶽帝君扯來幫他說話,林微雨隻怕也不會嫁給他。


    怎麽辦?化出人身解釋,隻怕林微雨誤會已深,難得說清楚。不過奸商腦瓜子還真是管用,想起以前用過的一計魚目混珠,不妨再玩一次,先把水攪渾再說。林微雨不是認為他是黑貓成精嗎?那就再變兩變,吳不賒貓臉賊笑,貓爪抬起。窗台上放著一盆花,是一盆吊蘭,長長的枝條垂在窗台下,看來是林微雨的愛物,照管得挺好。吳不賒貓爪插進花盆裏,來一個單爪倒立。這情形詭異啊,一隻貓,一隻肥碩的大黑貓,左爪插在花盆裏,全身淩空,屁股向天。如果林微雨不知道黑貓就是吳不賒,必然會驚叫起來,然後會順手給他一劍。


    不過這會兒林微雨沒有叫,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吳不賒當然明白她的心情,她顯然也思念著吳不賒,卻無法接受吳不賒是貓這個事實。她不知道要怎麽辦,隻能呆立。


    “當我是貓精嗎?我就變盆吊蘭給你看看。”吳不賒心底暗笑,身體慢慢變化。他故意變得慢,先從插入盆中的左爪變起,毛絨絨的貓爪慢慢變成青綠的吊蘭枝,有些細,撐著個十幾斤重的貓身,不由得有些搖搖欲墜。林微雨眼神中都透出擔心了。還好,貓身慢慢也變了,變成了散開的吊蘭葉,尾巴最高,一枝淩空,還結了一朵小黃花。


    “啊!”林微雨一聲低呼,嘴巴張成了圓形。確如吳不賒猜測的,林微雨一直思念著吳不賒,對他是貓妖的事也是半信半疑。吳不賒突然化貓現身,她以為吳不賒真的是一隻貓精,一顆心正往無底的黑淵墜落。吳不賒卻突然玩了這麽一手,貓變成了吊蘭,她絕望的心迷糊了:吳不賒到底是黑貓還是吊蘭呢?或者說,到底是一隻貓精還是一盆花精?當然,無論貓精花精,都是精,都是妖,都不是人,林微雨心中也就都無法接受,但奸商的詭計,當然不會隻是變一盆吊蘭那麽簡單。


    貓尾化成的小黃花突然變成了一隻手,衝林微雨勾了兩下,意思很明顯:過來,看這邊。手指一轉,向窗外伸去。林微雨不知他還要玩什麽花樣,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猶豫。或許吳不賒是妖讓她無法接受,但她絕不怕吳不賒傷害她,她心裏也根本沒起過這個念頭。


    樓下的院子裏有一株桂花樹,此時正是桂子飄香的季節,滿樹的桂花,滿院的香。小黃花?


    ??成的手一直伸下去,到桂花樹邊上,鑽入土中,這一麵整個身子就從花盆中拔了出來。之前是貓爪入盆貓身倒立,這時是一枝入土,蘭花倒立,然後還和之前一樣,慢慢開始變化,插入土中的蘭花枝變成了樹幹,大小粗細和邊上的桂花樹一模一樣,從下麵,慢慢變上來。淩空的吊蘭,慢慢變成巨大的樹冠,也是桂花樹,還開滿了桂花。黑貓變成吊蘭,吊蘭變成桂樹,吳不賒知道這樣還是不行,一枝桂花枝又變成了一隻手,向林微雨揚了揚,意思是讓她再仔細看,然後便向樓下的房中伸去。


    一進房,吳不賒立刻拆了房中的圓凳,五六隻手操了木匠家夥出來,眨眼便拚成一隻木虎,再以醒木令點醒。他心下卻苦笑,醒木令也算是個好寶貝了,到他手裏一直沒什麽用,用了兩次卻都是用來騙自己心愛的女人。木虎一點醒,吳不賒化成的桂樹便隨著枝條整體鑽進了房中,隨後一聲低吼,木虎躍了出去。院子裏突然出現一隻吊睛白額猛虎,第一眼,林微雨還著實嚇了一跳,不過隨即知道必是吳不賒變的,又放下心來,看著木虎,興味盎然。木虎在院中跳躍一陣,躍回房中。吳不賒拆了木虎重新拚裝,拚成一匹馬,而且和林微雨平日騎的那匹幾乎一模一樣,木馬一聲長嘶,躍入院中。他立即便聽到林微雨一聲驚叫。吳不賒知道差不多了,如果說黑貓化吊蘭、桂樹這些死物,林微雨還會想是貓精的變化之功,那麽再變出猛虎、紅馬這些活物,林微雨的想法就絕對會改變。


    林微雨不可能再認定他就是貓精,他也可能是花精、樹精、虎精、馬精,既然有這麽多精,那難道就不能是人精嗎?貓也好花也好樹也好,不過是吳不賒這人精功夫高法力深,變化萬千而已,林微雨該要欣喜,不會再猶疑。拆了木馬重新拚成圓凳,吳不賒化出人身,順著樓梯上去。林微雨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吳不賒笑嘻嘻地看著她,頭一搖,左邊生出個腦袋,再一搖,右邊生出個腦袋,張開手,手掌一拍,脅下又生出一雙手,再一拍,肩頭又生出一雙手。三頭六臂,三張臉,一張笑,一張哭,一張呆呆傻傻,六隻手卻都張開了,迎著林微雨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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