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咖啡店的客人很少, 很多習慣了孤獨的顧客,喜歡挑一個安靜的角落,一杯咖啡, 一份點心, 在喧鬧的城市找到一份安寧, 又在無邊的孤獨中, 找到幾分城市的煙火氣。


    趙九昱接過侍者遞來的茶點單,點了幾樣後:“這位小姐不喜歡咖啡, 給她來一杯果汁或是奶昔。”


    “好的,請稍等。”侍者拿著單子離開,金翡看著侍者離去的背影,對趙九昱微微一笑,往後仰了仰。


    她確實不喜歡咖啡, 但是她以為趙九昱至少會問她喜歡什麽口味的飲料。


    “抱歉。”趙九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他麵色黯淡:“翡翡,世界上有種人,對身邊人掌握欲格外強,他希望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當他發現身邊的人,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就會焦慮,甚至會忍不住讓那個人走回原位。”


    “這是病。”趙九昱沒有看金翡, 他幹淨的十指交握在一起, 語氣平淡得像是把情感與本人割裂:“控製欲會把人變成瘋子, 傷害自己,也傷害他人。”


    “先生,您點的飲料與點心。”侍者把東西從餐盤裏拿出來,他看了眼金翡, 覺得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謝謝。”趙九昱輕聲道謝,把熱奶昔推到金翡麵前。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有病。”趙九昱輕輕攪動著咖啡:“隻是太多人極力粉飾著太平,把自己偽裝成他人眼中的正常。”


    金翡捧著奶昔杯,靜靜地看他。


    趙九昱抬起頭,與她的目光對視,在這個安靜的雪夜,他的心平靜了下來。


    “盧毅說得沒錯,我確實撕過一封寫給你的情書。”咖啡苦澀,趙九昱卻喝不出什麽味道:“隻是……寫信的人是我。”


    金翡眼瞼微顫,她看向趙九昱,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在趙九昱身上,她幾乎感受不到任何喜歡的情緒,她甚至以為他不太喜歡她。他不喜歡她出去玩,不喜歡她的做事風格,她很多行為習慣,都不符合他心中的標準。


    金翡的沉默,讓趙九昱有了勇氣繼續說下去:“一個病態的人,是沒有資格去喜歡一個人的。”


    他無法想象,當他跟金翡在一起後,發現金翡有地方做得令他不滿意,他會做出什麽行為出來。


    沒有休止的掌控欲,會是無休止傷害的開始。他討厭金翡對其他男人笑,甚至想過,把她關在黑暗的屋子裏,除了他誰也不能靠近她。


    當他發現自己竟然尾隨金翡回家,甚至常常觀察她的言行,嫉妒每一個試圖靠近她的異性後,他就知道自己病了。


    他的身體沒有病,但是心病了。


    他開始害怕,害怕控製不住心中邪惡的想法。可是他越強迫自己遠離金翡,心中的欲望就越強烈。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心中住著一頭怪獸。


    他趕不走這頭怪獸,也不想傷害金翡,隻能帶著這頭怪獸,離金翡越來越遠。


    在國外的兩年,他一次又一次回憶起跟金翡相處的時光。他聽了很多有關她的事。


    她戀愛了,對象是個脾氣好,會哄她開心,長得還不錯的富二代。


    她拿獎了,喜歡上了什麽新的零食。


    幾乎每一天,都有與她有關的消息,從國內傳來。可他卻不敢把心中的情感,大大方方地告訴他。


    每當夜深人靜,思念彌漫時,他才會用陌生號碼發送一條問好的消息給她。他知道,心儀金翡的人有很多,給她發消息的人也多,他發出去的消息,隻會被金翡當作那些無關緊要的告白信息,不會引起她半點注意。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偶爾放出自己心中的怪獸,放縱自己的思念。


    “有多久了?”金翡問。


    “什麽?”趙九昱看她。


    “這份喜歡,有多久了?”金翡喝了一口奶昔。


    “不記得了。”趙九昱苦笑:“等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


    “給你寫威脅信息的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金翡無法接受這份感情,但並不代表她鄙薄這樣的心意。


    趙九昱端起咖啡杯,緩緩抿了一口咖啡:“高三。”


    那個時候,金翡在他眼裏隻是念高一的黃毛丫頭,什麽情感暗戀都不如書本上的知識重要。被他拒絕的女生,似乎要找到一個告白失敗的理由,最後就有了他喜歡金翡的流言。


    流言始終隻是流言,他從不曾當真,金翡也沒放到心上過。但是從那以後,他就經常收到一些威脅信,甚至還在課桌抽屜裏,發現過死老鼠,死蟑螂。


    談及過去,趙九昱語氣平靜:“我很害怕自己變得跟他一樣醜陋,兩年前選擇不辭而別,隻是不想讓你麵前露出醜陋的那一麵。”


    可是最終他最醜陋的一麵,還是被無情地在金翡麵前揭開,腐臭不堪,鮮血淋漓。


    咖啡廳放著舒緩的音樂,企圖把咖啡廳營造成黑夜裏的寧靜孤島。


    他不僅對別人有著強烈的的掌控欲,對自己也同樣如此。


    “那時候……”金翡心情有些沉重:“為什麽不選擇告訴我?”


    “你是女孩子,這種事讓你知道,你會害怕的。”趙九昱勉強一笑:“那時候你才多大?十五六歲的年齡,接觸這種惡心的事,會影響你的正常生活。”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不知道身邊有個變態,萬一他對我做出什麽過激行為呢?”


    “我想過。”趙九昱看金翡:“所以那時候我經常送你回家,有時候怕你嫌我煩,就偷偷跟在你後麵。”


    那時候的他,隻是一個不想鄰家妹妹受傷害的哥哥。


    金翡沉默下來,她知道趙九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可是……


    “為什麽女孩子就會害怕?”金翡不明白趙九昱為何在男女性別上,比她還要講究:“你一個男孩子都不怕,我為什麽會怕?”


    “翡翡。”趙九昱無奈地看她,可他看到金翡眼裏的認真,最終隻能歎息一聲,不與她爭辯:“我隻是不想讓你受傷害。”


    咖啡廳裏換了一首歌,空靈的女聲吟唱,仿佛從天而降,讓人暫時脫離世俗煩惱。


    “如果……”趙九昱喝完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如果兩年前我沒有離開,我們之間,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


    金翡看著趙九昱。


    他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頭發指甲永遠打理得幹幹淨淨,生活中也沒有讓人反感的壞習慣,幾乎稱得上是完美男人。


    可是她的大腦裏,有關趙九昱的記憶實在太少了,少得讓她懷疑,她對趙九昱的了解,究竟來自今生,還是前世。


    奶昔漸漸涼下來。


    金翡沒有回答趙九昱這個問題,趙九昱也不再期待,他擦幹淨嘴角:“無論如何,聽到你相信我時,我很高興。”


    他喜歡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盡管她不喜歡他。


    金翡搖頭:“是我該向你道歉,因為我,害你遭受這些。”


    “都過去了。”趙九昱看牆上的時間:“夜深了,回家吧。”


    金翡起身,趕在趙九昱前麵結了帳,趙九昱盯著收款碼看了好幾次,似乎對女性為他付賬這件事,有些不能忍耐。


    可是他看了金翡一眼,最終把手揣進外套,跟著金翡走出大門。


    “翡翡。”趙九昱叫住金翡,金翡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你很喜歡時以白?”


    金翡點頭。


    “他……”趙九昱略猶豫片刻:“你多小心。”


    金翡挑眉:“他很好。”


    寒風夾雜著雪花,把身上的暖意吹得幹幹淨淨。趙九昱拉緊外套:“我隻是擔心你……”


    金翡的手機響起。


    來電人是時以白。


    “以白。”金翡轉過身,背對著趙九昱。


    “睡不著?”金翡聽到手機那頭,似乎還有什麽東西拍打窗戶的聲音:“是什麽聲音?”


    “風大,樹枝打在了窗戶上。”時以白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在風中搖來擺去的黑色枝椏:“一時失眠,就給你打了電話,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


    “沒有,我還沒睡呢。”金翡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你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


    趙九昱聽到這句話,眉梢動了動。


    “也不是很害怕,我一個人沒關係的。”


    “剛好我還沒睡,現在過來找你。”金翡放心不下:“想吃點什麽嗎,我給你帶過來?”


    時以白拿著手機,打開窗戶,伸手捏住在風中搖擺的幹枯樹枝:“雪天路滑,你別過來了,我真的沒什麽。”


    掛斷電話,時以白點開手機,看著聊天框裏,別人發來的照片,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個字。


    時以白:滾。


    譚乙民:時總大度,自己的女人深夜跟別的男人喝咖啡,都能無動於衷,趁明天理發店還開門,你去把頭發染個色,青青草原色怎麽樣?


    時以白:譚總這麽喜歡草原色,可以自己去嚐試。


    時以白:對不起,我忘了譚總禿頂,不適合染發。頭發染不了,就讓股市染上綠色,祝譚總明年的股市一路飄綠,生態又環保。


    發完消息,時以白把譚乙民拉進了黑名單,連同譚乙民發來的那張照片,一起刪得幹幹淨淨。


    “這麽大的雪,你要去哪?”趙九昱叫住金翡。


    “我去陪他。”金翡站在斑馬線旁:“他性格溫和,就算有害怕有難過也不說,我不放心他。”


    “他一個男人,不需要你這麽照顧。”趙九昱實在無法理解,時以白那種表裏不一的男人,不究竟靠著哪裏吸引了金翡。


    “他是我的男人。”金翡語氣太理所當然了:“我不照顧自己的男人,去照顧誰?”


    趙九昱如遭雷劈。


    他不想翡翡受累,翡翡想的卻是那個虛偽的男人。


    愛。


    她愛他。


    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清醒,也從未像現在這般痛苦。


    “我走了。”人行斑馬線紅燈倒計時還剩下十幾秒,金翡與趙九昱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趙九昱,你早點回家吧。”


    她的影子被路燈拖得長長的,雪花纏繞在她身邊,趙九昱視線有些模糊。


    他呼吸進肺部的空氣,如寒冰一樣刺骨。


    風刮起雪花,有雪掉進了他的眼睛裏,他眨了眨眼,金翡已經走在了斑馬線上。


    她越走越遠,他站在原地,沒有呼喚,也沒有挽留。


    走過斑馬線,金翡回頭看了一眼。


    趙九昱站在斑馬線那頭,她忽然記起了一件事。


    三年前,也是喧鬧的街頭,她與趙月走在前麵,趙九昱遠遠跟在她們後麵,神情冷淡,仿佛陪她們出門,是一件不得已而為之的事。


    他的感情,無聲無息,她從未知曉。


    她想,就算沒有丟失今生一些記憶,她與趙九昱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不合適的人,無法強求。


    在情書上寫下最後一筆,落款:愛你的十八歲以白。


    墨跡未幹,時以白蓋上筆蓋,凝神看著這封情書每一句每一字,微微一笑。


    手機響起,“翡翡”二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著。


    “以白。”金翡的聲音在手機裏響起,仿佛在他耳邊有了回聲。


    “翡翡?”他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


    “我就知道,心愛的王子殿下還沒有睡覺,本仙女來陪你啦……”


    快步走到窗前,時以白拉開窗簾,看到站在院子裏的金翡。她穿著厚厚的外套,像是胖胖的熊貓。


    咚咚咚。


    那是時以白急促又雀躍的心跳聲。


    “我買了燒烤。”金翡舉高手裏的打包盒,仰頭對窗戶後麵的時以白笑:“親愛的王子殿下,快放下你長長的頭發,讓我順著你長長的頭發,爬進你的窗戶。”


    監控室裏的保鏢:“……”


    老板的女朋友,真會玩梗。


    他們老板又不是被女巫關著的萵苣公主,爬什麽窗戶?


    “我去給萵苣王子的勇敢公主開門。”保鏢甲站起身,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老板大步奔向門口,他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


    他識趣地收回腳步,一個滿分保鏢,必要的時候要把自己當作空氣一樣不存在。


    “帥氣的顧客你好,這是你點的燒烤外賣。”金翡抖了抖身上的雪,撲進時以白的胸口:“這個外賣,是貨/到/付款。”


    “沒有錢付款怎麽辦?”時以白單手摟住她,另一隻手輕輕拭去她肩上的雪花。


    “那就……抵身還債。”金翡在時以白臉頰上親了一口,牽著他在桌邊坐下:“先吃東西,別涼了。”


    脫下外套,她拿出自己的專屬拖鞋換上,走到時以白身邊坐下:“熬夜傷身,下次別熬這麽晚。”


    “想到明天要去你家過年,我有些緊張。”時以白苦笑:“我這麽沒出息的樣子都被你看見了,你還笑?”


    “我沒笑。”金翡按住嘴角:“你看,我可嚴肅了。”


    “嗯,你的嘴角沒笑,但是你的眼睛在笑。”時以白無奈看她。


    “好嘛,好嘛,我隻是想到你馬上就要進我家門了,心裏就開心。”金翡拆開燒烤包裝盒:“真的不是笑話你。”


    時以白勾起嘴角:“我相信你。”


    “來之前,我跟趙九昱坐了一會兒。”金翡老實交代。


    “嗯?”時以白神情未變:“他怎麽了?”


    金翡大致提了幾句,重點突出她隻是去喝咖啡,解決一些過往的事。


    時以白笑:“你跟其他男人出去喝咖啡,告訴我以後,不怕我誤會?”


    “就是怕你誤會才告訴你。”金翡拿紙巾擦了擦時以白的嘴角:“很多誤會,都來源於自以為是的隱瞞。”


    “我不想你處於無休止的猜忌中。”金翡笑:“隻有不合格的戀人,才讓愛人不安。”


    吃完燒烤,金翡就去查看被樹枝敲打的窗戶。無情地折斷騷擾時以白窗戶的枯枝,準備離開房間時,她看到了桌上的信。


    “這是什麽?”


    “一封十八歲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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