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朗從醉仙樓裏出來的時候,渾身舒暢,心情甚是開朗。


    他站在醉仙樓的門口,不由搖著扇子,仰天大笑了幾聲。


    這時,等在對麵茶棚裏的書童如意,見到自家公子出來,連忙迎到跟前,說道:“公子,你可出來了,夫人有事請你回府。”


    蘇清朗這才收斂了神色,看向如意奇怪道:“既是夫人有請,怎麽都不進來叫我?笨!”


    說著,一揚手拿折扇敲在了如意的頭上。


    如意捂著剛才被打的頭,神情甚是憤憤不平,斜眼瞥了一下裏麵塗著胭脂水粉招攬客人的姑娘,不服氣哼了一聲,紅著臉咕噥道:“我才不要進去呢!”


    剛走了幾步,蘇清朗又停了下來,回頭望著“醉仙樓”幾個金粉大字,似是自言自語的道:“這逛窯子嫖娼還要裝出個舉世清高的樣兒,隻聽說提上褲子不認帳的,倒還從未見過脫了褲子,還說自己是個雛兒的,有趣有趣。”


    如意今年已經十五歲了,是蘇清朗親自挑選出來的書童,雖然整天跟在蘇清朗的屁股後麵,見慣了他醉生夢死奢靡無度的樣子,但對於這種風月場上的東西,仍是害羞的很。


    每次跟蘇清朗出來,都要守在外麵死活不肯進去,因此被蘇清朗冷嘲熱諷了很多次。


    聞說此言,還以為蘇清朗又在奚落他,不由瞪著眼睛委屈得都快哭了:“公子,你又說我……”


    蘇清朗瞥了他一眼,又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嗬欠,漫不經心道:“誰說我在說你了?”


    他停頓一下,微微傾下身子,湊到如意的旁邊,拿折扇指著不遠處樹上的鳥窩,故意擺出一副惡劣戲謔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欠扁:“以你現在的樣子,頂多隻能算是那擱在窩裏還沒有捂熱的殼兒,蠢!”


    如意心裏一陣發苦,比剛才更加想哭了,而那個差點把他惹哭的人,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惡劣和無恥,望著他眼睛紅通通噙著淚水的樣子,反而十分得意,又揚手敲了他一下。


    轉身離開,呼啦呼啦揮著扇子,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又仰頭掐腰哈哈大笑了幾聲。


    蘇清朗的爹乃是禦史中丞,禦前從三品,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因此府邸看起來也是不大不小,地段上麽,與皇宮的距離不近不遠。


    蘇清朗站在自家的門口,望著匾額上“蘇府”兩個大字微微興歎,然後又默默的轉到後花園的牆根邊。


    自從他老爹揚言說沒有他這個兒子,並且不許他進入蘇家的大門以後,蘇清朗每次回家都隻能翻牆。


    他望著那麵被自己爬了無數次,已經被磨得油光水滑的牆頭,又嘖嘖唏噓了一陣,唉聲歎氣道:“本公子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奈何回自己家還得爬牆,真是……”


    如意站在旁邊,聽此止不住的翻白眼,心想到:待會兒讓老爺抓到,有你好受的!


    對著牆頭感慨完了,蘇清朗提提褲子,又沉了沉氣,挽了挽袖子。


    折扇丟進去,衣擺綁腰間,緊接著一個助跑,外加騰空一跳,不過轉眼的功夫,就死死的抱在了高牆邊沿的青石磚頭上麵。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牆頭上跳下來,還很不幸的壓倒了下麵的一株月季花。


    蘇清朗站在自家院子裏,拍了拍手上的青苔,整了整淩亂的衣衫,又齜牙咧嘴的忍著痛,把屁股上紮著的青刺拔出來。


    最後才撿起落在地上的蘭花折扇,捂著屁股一瘸一拐朝著內院行去。


    然而,見到內院裏坐著的那個身影時,蘇清朗不由愣了一下,緊接著又抖了一下。


    捂在屁股後麵的手拿出來,又默默在衣服上擦了擦冷汗,迅速移動到安全區域,這才露出來甜甜的笑臉道:“爹……”


    蘇浙善下了早朝以後,正坐在院子裏悠然喝茶,見到蘇清朗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緊接著回過神,一臉暴怒的衝向他:“你個不成器的小殺才,沒良心的混賬,你還敢回來……”


    旁邊站著的家丁管家見慣了這種事,因此很有眼色,一個個拖著拉著阻止住他。


    奈何蘇浙善情緒激動,麵對自家兒子就像見到殺父奪妻的仇人,拚命想要掙脫,舉著拳頭差點就招呼到蘇清朗的腦袋上。


    見家丁管家攔著自己掙脫不開,隻能揮拳踢腳的罵道:“你個混賬,誰讓你回來的,快給我滾,滾……”


    蘇清朗站在自家老爹的不遠處,眯著眼睛笑了笑,點頭哈腰的拍馬屁道:“爹,早朝以後,兩個時辰不見,您老人家可還好?”


    蘇浙善更加暴怒,一口氣險些沒上來,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又揮拳踢腳的罵道:“你個混賬,我沒你這樣的兒子,給我滾,滾……”


    身後有個小奴才,年紀輕,不經事,第一次拉著老爺的貴體,心中有些害怕,不小心手一鬆,差點讓他衝到蘇清朗的麵前。


    蘇清朗見此,瞳孔一縮,趕緊後退了幾步,拿折扇擋著自家老爹的攻勢,飛快道:“爹,孩兒一會兒再滾,二娘宣告孩兒有事,孩兒不敢不從。”


    緊接著,握著手裏的折扇,畢恭畢敬向自家老爹作了一個揖,撩起衣擺,壯士一去不複還似的,邁步朝著內院的房門走去。


    蘇清朗拔腳走進房間,耳邊依舊回蕩著自家老爹中氣十足的謾罵聲,他微微歎氣,自從那位刑部尚書老大人被自己幹掉以後,老爹近來對自己的怨念頗深。


    忽覺後背生風,滿是殺氣,連忙閃身躲避,一個杯盞便從他的衣袂邊擦了過去,落在地上摔碎了一片。


    他頓住腳步,再度回神,揮了揮被茶水濺濕的衣袖,一臉淡定的走進屋內,施施然向一個婦人行禮道:“二娘。”


    蘇清朗的二娘,本是蘇浙善的妾室梁氏,自從蘇清朗的親娘病逝後,才抬做了府裏的二夫人,梁氏的膝下並沒有子嗣,是以一直拿蘇清朗當作親生兒子看待。


    梁氏見到蘇清朗走來,又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茶盞,轉頭向身邊的丫鬟吩咐道:“你出去告訴蘇浙善,清朗是我叫來的,他若是敢動我兒子一根汗毛,老娘回頭跟他拚命!”


    丫鬟的臉色又青又白,很是難看,但迫於夫人的威嚴,隻好領命下去了,而蘇清朗則站在廳中,有些歎氣,有些感慨。


    回想自家老娘尚未玉殞之前,與梁氏鬥得要死要活,自己現在卻與人家好得如同母子一般,這人世間的情意變幻無常,真是不服都不行。


    梁氏見他立在一邊,不說話,卻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忍不住不滿的白了他一眼。


    坐在廳上,手中捏著一方絲帕,沒好氣的道:“這來都來了,還在那方杵著當木樁做什麽,難不成進了二娘我的後院,心裏還想著醉仙樓裏的哪個姑娘?”


    蘇清朗一個激靈,立即站直身體,抖了抖臉皮,滿麵笑容的走過去:“哪能呢!”


    他將折扇隨手往腰裏一插,闊步走到梁氏的身邊,一邊狗腿的給她捏著肩膀,一邊甜言蜜語的哄著道:


    “人隻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可是依我看,這天上地下還是二娘最疼我,別說是哪個樓裏哪個院裏的姑娘,便是這宮裏的娘娘來了,也比不得二娘在我心裏的位置。”


    梁氏又白了他一眼,看著仍是生氣,臉上卻笑吟吟的,故作嗔怪道:“你這孩子,就會拿些好話來哄我!要是真那麽想著二娘,做什麽一直都不回來看我?”


    蘇清朗急忙辯解道:“孩兒說得可都是肺腑之言,這不是我老爹跟外邊的人說了麽,不準我再到家裏來,不然就打斷我的腿……”


    說到這裏,有意停頓了一下,偷偷瞟了一眼,但見梁氏一臉憤恨,冷哼一聲,手中的帕子都快被絞成一團麻花。


    心中偷樂,繼續添油加醋道:“雖說現在府裏是二娘你做主,那我做兒子的,不得給老爹留點兒麵子麽?怎麽說也是被明確警告過的,總不好違背老爹的命令頂風作案,沒事兒就在咱們府裏亂溜達吧?”


    梁氏本來就因為蘇浙善明言禁止,導致蘇清朗無法經常回府看望自己的事氣得不輕,經過蘇清朗這麽一挑撥,正惱火著。


    又聽蘇清朗十分委屈的道:“如果不是因為爹他設了禁製,我怎麽會不來看望二娘?”


    頓了頓,又晃了晃梁氏的肩膀,討好撒嬌的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別人不清楚,二娘您還能不知道麽?”


    梁氏頓時心疼,拍了拍蘇清朗的手,憤憤不平的埋怨:“就是,都怪你爹,我們家清朗是天底下最好最孝順的孩子。”


    見梁氏已經差不多忘了找自己算賬的事,蘇清朗這才心滿意足,徑直朝向下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端起方桌上的杯盞,押著杯蓋,喝了一口梁氏親手準備的參茶,問道:“對了,二娘今日找我來,有什麽事兒麽?”


    “是這樣的……”


    梁氏幹咳一聲,回答道:“二娘最近給你說了一門親事,是城西杜大人家的千金,你明日去看看?”


    蘇清朗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一口氣險些沒上來,瞪著自家二娘驚訝道:“哪裏來的巾幗女英雄,竟想著要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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