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如意正等在外頭,神色焦灼,好似大火燒了屁股。


    身邊立有客人三個,一個相府管家,一個常祿寺卿,還有一個,便是昨日在酒樓中吹破牛皮的賈少爺。


    蘇清朗從馬車上下來,見到那三人一怔,隨後連忙走過去,拱手客套道:“是什麽樣的風,把您秦管家吹來了,府裏的小孩不懂事,竟將貴客擋在門外,見諒見諒。”


    說著,瞪了眼站在一旁的如意,頗有些責備怪罪的意味。


    秦管家亦拱了拱手,答道:“蘇大人不必客氣,因少爺吩咐小人快去快回,是以執意在此等候,不必麻煩過府。”


    他頓了頓,拿出一盒藥膏,道:“聽聞蘇大人受傷,少爺特意吩咐小人給您送的。”


    蘇清朗垂眸一看,竟是番邦進宮的雪花露,治療淤青傷痕有奇效,便是貴妃娘娘的宮中也隻有那麽一小瓶。


    遲疑片刻,還是伸手接下,扯唇笑道:“相府消息果然靈通,有勞少爺費心。”


    旁邊的賈德欣大人早已站不住,一手拉著自家兒子,眼巴巴湊過來:“蘇大人……”


    然而蘇清朗對他恍若未見,又向管家說道:“前日因要早朝,我起身走得早,沒來得及向少爺辭行,實在失禮。”


    管家微微一笑:“大人公務繁忙,少爺自當理解,隻是聽聞大人今日相親,少爺心中高興,一直留在府中為大人祈福,希望大人能遇著一個賢妻內助,不知今次相親結果如何,故而遣小人來此詢問。”


    蘇清朗心想,吃梅子問酸甜,你他媽的明知故問,都知道我相親挨了打,還遣人來問結果,故意消遣我麽?


    心裏雖氣,麵上依舊保持著微笑,故作歎氣道:“婚姻大事,兩廂情願,人家姑娘看不上我,可見我就是個孤鸞光杆的命。”


    賈大人聽此,頭一揚,眼一亮,瞬間找到突破口,趕緊道:“蘇大人,下官有一侄女……”


    又聽蘇清朗道:“我這幾日倒是有些時間,不知少爺可否方便,明日找他下棋。”


    管家有些為難,回答道:“明日是夫人的忌日,少爺要去孤山上守靈,三日方歸,蘇大人還是過幾日再去吧。”


    蘇清朗點點頭,又道:“孤山上有些冷,讓少爺出門多帶件衣裳,切莫傷懷誤了身子。”


    管家展顏一笑:“是,小人一定把話帶到。”


    頓了頓,又補充道:“大人說的話,少爺一定會聽。”


    見他們兩個在這兒聊得熱火朝天,卻將自己當成沒人要的酸梨不管不問,賈大人心中淒苦,拉著一張老臉,堪比六月天的黃連,又如十月天的黃葉,秋風一吹,滿地的悲涼淒慘。


    兩人你來我往,客套寒暄了半晌,最後才聽管家道:“時候不早了,小人府中還有些事,先行告辭了。”


    蘇清朗點點頭,列手道了一聲請,又親自送他離開。


    回來時隻見到那個賈德欣,站在門口,一臉悻悻然,如同一隻生病的母雞。


    而那個風骨絕佳,正氣衝天的賈少爺,跟在自家老爹的身後,縮頭縮腦,堪比萬年的烏龜。


    他邁步走過去,側目瞥了兩人一眼,見賈德欣正要開口,又搖著扇子背過身去,神情中頗為不屑。


    望著不遠處一株煙綠的楊柳,故意調高了聲音,嗤笑道:“聽聞賈大人每日回府,都要痛斥在下為佞臣小人,竊國鼠流,但不知清朗到底做錯了何事,竟惹得賈大人心中如此掛念?”


    賈大人立馬冒了冷汗,點頭哈腰的湊過來,賠禮道:“蘇大人,犬子無狀,無意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原來昨日,賈思齊與蘇清朗一番較量之後,心中惶惶,明知自己作死得罪了貴人,卻不敢將酒樓之事說給自家的老爹聽。


    是以正當流言鬧得滿城風雨,街頭的小屁孩,都借著此事編了好幾支歌曲,隻有賈大人稀裏糊塗,還被蒙在鼓裏。


    可憐蘇大人自作多情,回到府中便搬了把椅子,正襟危坐的等了半宿。


    本想趁機教訓敲詐他們一頓,不料卻被人當成冤大頭,眼巴巴望著自家的府門,都快變成了一尊望夫石,還是沒有見到賈德欣和賈思齊前來請罪的身影,搞得府裏的下人看他的眼神,好似見到了一個腦子不正常的神經病,因此蘇大人心中的怒意更盛。


    今日早朝,賈大人遠遠看著蘇清朗向自己走來,於是按照慣例,抖了抖臉皮,又理了理衣襟,剛想上前施禮,卻見蘇大人冷哼一聲,直接撇過頭去,忽略他冷著臉走過去,連瞧都沒有瞧上一眼。


    賈大人受了冷遇,當時心中還很不解,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何事,無意中得罪了這位祖宗爺。


    直到下了早朝,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些同僚對著自己議論紛紛,還有人暗暗向他豎起了大拇指,敬佩他生了個正直不阿的好兒子。


    賈大人越發覺得事情不對,於是連忙拉住一人詢問因果,這才知道,自己在這兒又是送禮又是賠笑的張羅了半日,自家兒子一轉頭,就把蘇清朗這個貴人得罪了幹淨。


    賈大人當場嚇尿,哪裏還敢怠慢,連忙趕回家中,把兒子狠狠修理了一頓,又拉著賈思齊來給蘇清朗道歉。


    卻沒想到,自己與蘇清朗命中無緣,上次吃了個閉門羹,這次又沒見到人,府裏的管家不敢讓他進去,送信的書童又說,蘇大人紅鸞星動,下了早朝以後,便換了身衣裳,到城外相親去了,是以賈大人便隻能在門外守著。


    可巧遇上了秦相府的管家,幾個人一起等在門外,倒也不覺著孤單寂寞。


    蘇清朗側目瞥了他一眼,又刻意避開身體,高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道:“是不是無意,你我心裏清楚,歎隻歎我拿賈大人當成親朋好友,賈大人卻將我的一番好心好意拿去喂了狗,我蘇清朗雖不是什麽英雄賢士,卻也知道禮義廉恥,賈大人與我道不相同,不相與謀,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拿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


    在這長安城中,誰不知道蘇清朗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一張嘴能吐出十八朵蓮花兒來?


    在朝堂之上,插混打科,搬弄是非,把死的說成活的,把黑的說成白的。


    若是有誰膽敢得罪了他,就像得罪了十個丟雞的大媽,絕對被他幾句話貶損的無地自容,剝了三層皮,還要挖你三根骨頭。


    隻是這來都來了,為了自家兒子的前途,賈大人隻能做好了被‘剝皮拆骨’的準備,擦了擦冷汗,再次道:“蘇大人哪裏的話,下官對大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酒樓之事,純屬誤會,下官這就讓犬子給您賠罪……”


    說著,拉了拉旁邊站著的賈思齊,又使了使眼色,賈思齊臉色一變,撇了撇嘴,好似吃了一隻蒼蠅。


    然而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蘇清朗的官,還比他爹大了兩級,能壓得他們頭腦垂地,永世不得翻身。


    隻能拉下了臉,不情不願走了兩步,拱手道:“蘇大人,昨日皆是我一時莽撞,對大人絕無惡意,還請……”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蘇清朗滿是嫌棄的避開,一襲清貴無暇的衣擺,因著動作,隨風微微散開,宛如一朵悄然綻放的白蓮。


    他呼啦呼啦搖著折扇,掐腰站在府門前,跟個罵街的老大娘似的,對賈德欣挑眉道:“賈大人,令郎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將來定會成為國之棟梁,而且人家還說了,他日若是有機會得入朝廷,定會上書直諫皇上,要將我剝皮拆骨,曝屍荒野呢!”


    賈思齊心想,這他媽明明是你自己說得,怎能怪罪到我的頭上?


    於是,不由脫口而出道:“這不是我……”


    又見蘇清朗折扇一合,立即變臉,打斷了他的話:“不是你說得,難道還是我說得,我堂堂朝中二品大員,豈會造謠誣陷你一個小小的貢生?”


    賈德欣一見兒子說錯話,惹得蘇清朗發怒,嚇得差點都跪下了。


    連忙對他道:“大人恕罪,犬子不是這個意思,還請大人念在犬子年幼無知,稍稍原諒他這一回,我們一定牢記大人的恩情。”


    “賈大人此言差矣。”


    蘇清朗揚了揚唇,懶洋洋的道:“須知這世上危險,最好是要掐死在萌芽之中,令郎尚未有所建樹,就敢對我如此行徑,他日若是當真讓他得了勢,這朝堂之上,焉有我蘇清朗的立足之地?我是不是該拿條繩子,直接回家自盡了幹淨?”


    “再說了……”


    他頓了頓,握著折扇,拿在手心裏敲了敲,道:“這俗話說得好,寧養一條狗,不留一匹狼,人心都是隔著肚皮的,賈大人現在場麵話兒說得好聽,可依令郎所言,背後不知道怎麽議論編排我呢!清朗無能,終日守著這二品尚書的位置戰戰兢兢,就怕有人害我,原本以為找到諸如賈大人這般的誠心助友,卻不想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你我調換過來,你會怎樣選,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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